挥袖子离开了赵府。
他与泠鸢这姑娘连面都没见过,平白无故被陈牧月拉到这浑水里面,在家中郁闷好久,幸好妻子胡氏是个话少的,见他心中有事,也不去扰他。
府中忙着年节的事,四处悬灯结彩,笙箫鼓乐之声日日都有,只有泠鸢的屋子清净,她府中生了变故,有孝在身,那些个热闹事,自然不挨着她什么,整日在院中与执素插花玩闹。
外头冰天雪地,厚实的雪压着屋脊房梁,院里小厮一天要扫好几次,还掉了好几块青瓦,修修补补,铿铿锵锵响个不停。
泠鸢嫌烦,执素走出屋外,站在门帘处对屋顶上的小厮道:“别弄了,等姑娘出了门你再弄吧。”
小厮呲溜一下,从屋顶上下来,手上身上全都脏兮兮的,泠鸢坐在榻上从糊了纱的窗见着了,让执素给他送几吊钱去,红纸封好递到他手上,说是过年了,给他些钱买新衣衫去。
小厮满心欢喜接过,直道泠姑娘万福,此前听旁人说泠姑娘大方,不苛待下人,他还不信,一个孤女能有多大方,被拨来院中扫雪后,他就信了,忙不迭道了谢,扛着扫帚,又去后院扫雪去了。
屋内,泠鸢正与执素商议着烤肉,生怕肉不新鲜,一大早就让执素去街上买了几十斤新鲜羊肉和牛肉,现在正放在厨房里等待腌制好,就能烤上。
堂屋正中炭火烧着,执素吩咐小厮丫鬟们把东西全都往屋里端来,看泠鸢坐在榻上,盯着塌边高桌上窄口花瓶里的洒金梅,走过去笑问道:“姑娘看这花做什么?”
“就不能换一种花吗?”
泠鸢玉指轻拨花枝,抖落下盈盈露水来,雪白点金的洒金梅微颤,越发娇妍动人。
执素扶正被她拨散的花枝,道:“这冬日里,我们后院就这一种花是开着的,我们也不能往别人院中折啊。”
“雀儿姐姐!”
泠鸢越过执素的肩膀,看到赵静雀抱着一束百合花走进来,百合馥郁生香,立马飘了一室的清香。
泠鸢欢喜上前去,拉着她笑道:“雀儿姐姐,你这花带来可真及时,快把我这些洒金梅给换掉。”
“我才不要给你换。”赵静雀指着一室的还没烤好的羊肉牛肉,把花给了执素,道:“放你屋里去吧,这花我让爹爹从外面买的,只能在屋里温养着的,香味很好,若是染上了这些羊肉牛肉的味道,那就可惜了。”
执素接过花,给赵静雀福了福身子,把花往她屋里拿去了。
泠鸢拉她坐下,问道:“你怎么有空过来?”
年节里,泠鸢清闲,不代表别人也和她一样清闲,就像赵静雀,她是府中二小姐,该是要去会会客人,替王氏料理家中之事。
赵静雀卸下手上绵羊绒袖套放到一边,与她笑道:“听执素说,你这儿要烤肉,我嘴馋就过来了,而且那边太热闹,我找个清净地方休息一下。”
随后,泠鸢命人把赵静雁也给请了过来,三个女孩加上贴身婢女一起围坐着,吃肉喝茶。
吃了半晌,一小丫鬟在门帘外面传话,道:“泠姑娘,府门外面有人找。”
执素放下筷子起身,问了那小丫鬟几句,走到屋内在泠鸢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泠鸢脸色一变。
田庄上有人闹事?商铺也出事了?租户闹上门来?
泠鸢口中还在大口吃肉,听到这些话,她匆匆嚼了几口,直接咽下,舔了舔油腻腻的手指,起身道:“你给我准备准备,我出门一趟。”
幸好当初赵长离侵吞了她这些东西,现在闹了事,自然是他来出面解决,与她无关。
第45章 但凭公主乐意
如此想来,当初赵长离故意侵吞她的财产,莫非是担心她一个人全占了,会被人钻空子欺负?
不不不,赵长离兴许存了这样的心思,但主要是眼热她的财产。
执素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在里屋给她更衣漱口,洗手绾发后,穿戴整齐后,问她道:“姑娘需要我跟着吗?”
泠鸢摇摇头,接过她递过来的手炉,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就留在这里照看院内,二小姐和三小姐都在,我走了,你再走,不大合适。”
执素担忧道:“我听那小丫鬟说,府外那些人来势汹汹,姑娘你一个人去……”
泠鸢笑问她道:“你能打架吗?会砍人吗?会泼妇骂街吗?”
“这……”
执素答不上来,只能将她送到东角门外,拢了拢她身上的雪色绵羊绒大氅,把她裹暖和了,嘱咐她别硬来,别太莽撞。
泠鸢无奈道:“知道了,你去给我叫一辆马车,一会儿我要用,顺便打听打听,郡王往哪儿去了。”
“好,这事主管车马来往的大娘应该知道。”
执素往府内走去。
泠鸢一个人出了府门,见着府门外不远处的墙根下,蹲着几个身上落雪极厚的人,见着她出来,看她身上装扮,揣测应该就是主人家了。
好几个人忙掸落身上的雪,赶上来大声吵嚷嚷道:“这位姑娘,城外西村处那三十亩地是你的吧?你田庄上的佃农不好好过年,三更半夜来我们田庄上铲雪,盖得厚厚的雪,本想养着泥,来年好种庄稼的,你的佃农这么一弄,我们怎么活啊?”
另一个人忙道:“主人家的,你别信他的话,那些真的不是我们干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突然就赖上我们了,还把我们的庄稼地给毁了。”
这人泠鸢认得,好像是某一处田庄上的庄主,每次都是他来报账,送账册的。
那人也认得泠鸢,每一次收账都是她跟着一婢女一起来的,所以直接叫了她主人家的。
其他人认定了是她,又看她是个年轻姑娘,忙气势汹汹道:“这位姑娘,你们商铺不好好过年,非得来我们商铺闹事,打砸抢的!”
“主人家的,我们人都回家过年了,哪里有功夫去他们商铺闹事?”
吵吵嚷嚷,又有几个宅院的租户来,说隔壁宅院便宜太多了,他们觉得实在是亏得大,要退了宅院。
其中一个大声嚷嚷道:“这位姑娘,我看你也是赵府,人家赵长曲赵二老板也是赵府的人,怎么就你租金这么高呢?还让不让人活了?”
泠鸢等他们吵嚷完,问道:“是赵长曲让你们来的吗?”
一彪形大汉道:“不是赵二老板叫我们来的,是你的租金太贵,比隔壁贵了八成,任凭是谁都要来找你的问一问的,凭什么赵二老板就能降价,你就不能?”
“凭什么你让你的佃农去我们庄稼地上闹事?”yLcd
泠鸢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找赵长曲给你们主持公道?”
“赵二老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到,只能来赵府上找你!”那人十分气愤,插着腰,道:“你们赵府的恩恩怨怨,可别牵扯着我们这些底下的人!”
说着说着,又闹起来,泠鸢轻笑道:“你们且等等,我不是你们的主人家,你们主人家另有其人,我找他来给你们剖断剖断。”
一男子见着,立刻要拉住她,道:“等什么啊?你们高宅大院的,你轻飘飘说一句等,我们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泠鸢见他拉住自己的袖子,立刻冷下脸来,甩开他的手,斥道:“这件事,我本来就懒得管,看看是你们能拖到年后,还是我能拖到年后?你们要钱过年,我可不是紧巴巴等着钱过年的人。”
她淡淡白了一眼那些闹事的人,冷嗤道:“我一小姑娘家家的,随便扯嗓子嚷嚷一声,赵府里面立刻来人,把你们拿住,你们不想在牢你过年的话,最好安分一些!”
原先她声音弱些,以为她年纪小好欺负,现在强硬起来,脸色一变,那些人打算吵嚷,不让她走的人,都有些怯了,只是言语上不服气,呛了几声。
此时,泠鸢吩咐的马车缓缓走来,一主管出行车马的大娘走到她跟前,亲自把她扶上了马车,并在她耳边道:“我替姑娘打听过了,郡王好像在信阳公主府上。”
泠鸢给她一吊钱,那大娘便嘱咐车夫路上注意些,再瞪了几眼那些闹事的人,那些闹事之人只能看着马车远远离开。
泠鸢到了信阳公主府,下车后走到府门前叩门,迎她入府的是上次在宁王府的两个婢女,见她来了,先请她到门房等着,另一婢女去内院传话给公主,说赵府的泠姑娘找郡王有事。
话是传到了,但公主迟迟不开口,既然不说让她进来,也没说让赵长离出去见她,一直让婢女在门外面等她的话。
茵席铺满的室内,矮桌隔着两个人,信阳公主与他面对面坐着,矮桌上的茶,腾升起热气。
赵长离一听泠鸢来,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只是一瞬,抬眼看向信阳公主时,又恢复常色。
信阳公主看着对面盘腿而坐赵长离脸色如常,轻笑一声,挪到他身侧,红唇贴在他耳廓处,轻轻吹了一口气,笑道:“那小姑娘这么急着找你,肯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离哥哥,你不着急着出去见她么?”
赵长离眉间微蹙,偏了偏脑袋,不是很喜欢她喷洒入耳的温热气息,笑道:“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棘手的事,不过就是烤肉烤得屋里着火了,或者偷喝了我的酒,或是又去我屋里闯祸,摔了我的花瓶子。”
公主听他这些话,虽都是些琐事,她却越听越刺耳,脸贴在他后背,低声道:“既然是小事,那我打发了她,让她赶紧走吧。”
盯着赵长离的脸,看他反应,发现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就转过身来,捏着她下巴,凑近笑道:“但凭公主乐意。”
第47章 要收钱的
他一凑近,信阳公主脸色立刻滚烫,纤纤玉指划过他侧脸,笑道:“诶哟,人家一小姑娘,我又何苦这么戏弄人家,万一她真有急事呢?”
说着便让婢女把泠鸢请进来。
她一见着赵长离听她请泠鸢进来,明显就松一口气。
心里一恼,起身时,脚下一个不稳,直接往他身上摔去,整个身子直接趴在他怀中,手紧紧扣着他的腰身,娇言软语道:“离哥哥,你撞得疼不疼呀?信阳给你看看。”
她的手说着,就要往他小腹上摸去,故意撩拨他。
赵长离深吸一口气,脸色露出厌烦,手臂冷冷推开她道:“公主,我府上小姑娘要来,你这样,会教坏她的。”
这话,和当日他对歌姬说的话差不多一样,生生刺了一下信阳公主。
“我哪样?”
信阳公主不满他这么一推,刚才还对他娇言软语,立刻变得冷冰冰的,冷笑道:“离哥哥,你是不知道,信阳只对你这样吗?你以为信阳对谁,都好像那个叫做兰叶的歌姬一样不要脸吗?若不是因为你离哥哥,信阳根本没有必要这样。”
坐着背过身去,手中丝帕捂着心口,带着哭腔,还带着难受的抽噎声。
赵长离看她手撑着茵席,听到她呼吸困难的声音,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块锦帕,道:“公主,你身体本就不好,现在又何必这样胡思乱想?微臣没有那样的意思,公主若因此气坏了身子,就是微臣的不是了。”
正在垂首难受的公主抬起眸来,含着泪,捂着心口,接过他锦帕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对他道:“我就知道离哥哥不会这么想我的。”
她红唇扬起,双手搭在赵长离肩上,与他告状一般,道:“前些日子,我听宫里有些爱嚼舌根的人说我对你太过亲密,说我不知羞耻,可是离哥哥,我和你的关系,能一样吗?”
就在赵长离扯一扯唇角,不知回她什么好时,信阳公主看到不远处走来的泠鸢。
她一个起身,往赵长离身上一扑,本以为能扑倒,没想到赵长离一个眼疾手快,利落起身,信阳公主摔在满室铺满的茵席上。
“离哥哥,你……”
信阳公主被摔了一下,撑着茵席缓缓起身时,发现赵长离已经走出室内,坐在门口处穿鞋,直接迎上泠鸢。
他走到泠鸢跟前,低头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是在我屋里放火了?还是灌水了?”
“没有!”泠鸢踮起脚尖,往室内的信阳公主看了一眼,脚下后退两步,离赵长离远一些,道:“你的那些田庄什么的,好像出事了。”
“我知道了。”
赵长离淡淡道,正要带着泠鸢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身后信阳公主却早已经穿好了鞋,缓缓步走来。
“离哥哥,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
她踩着厚雪走到他跟前,身子几乎贴在他胸前,手上擦过泪锦帕塞到他腰间,替他拢了拢驼绒大氅,看了一眼他身侧的泠鸢,道:“你都不留泠姑娘在我府上坐一会儿。”
赵长离仰起脖子,淡淡敷衍道:“府里的一些事。”
信阳公主伸过手,把泠鸢拉到身侧,娇嗔道:“那你一个人去办就好了嘛,干嘛非得带上泠姑娘?她才来,让她进屋暖暖。”
又半蹲下来,露出和善的笑来,对泠鸢道:“泠鸢,我这儿有好吃的点心,你要不要吃呀?”
“泠鸢!”
泠鸢都还没作答,赵长离就大声喊她,一把扯过她手臂,往身后带去,道:“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公主问话也不答,平日里你就怯生生的不敢说话,我在府里怎么教导你的?”
你丫的让我说话了吗?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赵长离道:“公主,你看她年纪小,怕生,还是让我带她回去吧。”
信阳公主很是委屈,道:“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公主府,这就要回去了?”
赵长离一手紧紧攥着泠鸢,一手覆上公主的侧脸,拇指顺势抹过她唇角的唇色,笑道:“公主今日的唇脂,颜色很好看,微臣偷去一些,公主不介意吧?”
“信阳怎么会介意?”
信阳公主看他指腹上染了自己的唇色,羞涩抿唇,垂首低声笑道:“信阳也觉得好看。”
泠鸢在一旁看着,用手抹了一把双目,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自戳双目,躲到角落去。
马车上,赵长离用腰间锦帕擦了擦拇指指腹,随意扔出急行的车外,回过头时,发现泠鸢正托着腮,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我身价很贵。”赵长离冷冷瞥她一眼,道:“再看下去,我是要收钱的。”
泠鸢坐直身子,凑近他低声道:“我觉得,你该向信阳公主收钱。”
赵长离白了她一眼,泠鸢在一旁笑嘻嘻道:“我真的觉得,你在公主面前出卖美色和肉体这事,确实应该向她收钱,就你这姿色……”
往他脸上摸去,又顺到他身上,拍拍他肩膀,道:“你这身材,你这……嗯……”她眼神看向他小腹下,贼兮兮笑道:“真的应该收钱。”
“闭嘴!”
赵长离脑子里全都是怎么才能让信阳公主不针对泠鸢,泠鸢这丫头倒好,在一旁事不关己说些逗趣的话,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听闻宫里和亲公主的人已经选定了,今日他来信阳公主这里,是为了从信阳公主这里探听到一些口风,可宫里守得严,信阳公主也没打听到多少消息。
若这个时候信阳公主要针对泠鸢,想尽办法把泠鸢送去和亲,会是她首选的手段。
泠鸢没有听他的话闭嘴,而是说了田庄上的事,赵长离在一旁静静听了,侧过脸,挑眉问她道:“你要我出面摆平这些事?”
一直在给他说清楚情况的泠鸢愣了半晌,道:“这些都是你的,你出面不是天经地义的吗?”yLcd
赵长离默了默,拖长调子,懒懒道:“我觉得,既然二叔叔想要,那就给他好了,反正这些财产我得来又不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