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她那素常喜撒野的性子改了大半,如今一见,还是小猫儿似的,爪子胡乱抓人的胡闹,抱她上船时,她就趁机在他肩上暗暗咬了一口,这丫头还以为他不知道。
船行过半,赵长离要写信送往盛都。
“我十四岁。”她歪着脑袋,看着他给韩老太君写的信,白玉般的小手往他笔下一指,认真纠正道。
赵长离侧过脸,斜了一眼她胸前,最后居高临下地拍拍她脑袋,道:“你十二岁。”手从她脑袋上顺下来,拇指抚了抚她前额那道浅浅疤痕。
“十四!”她据理力争,总想给自己多添些岁数,以为多这一两岁,她就能多几分气势。
他凑近细看那前额疤痕已经浅淡很多,回想了一会儿,笃定道:“十三。”便落笔,写在信中。
中途下船休憩时,赵长离命步光走陆路,快马送信往盛都,早他们七日送到。
第5章 利用他不用手软
韩老太君看了信,得知秦笙的表妹“泠鸢”也要来盛都寄住,心知赵府亏欠秦笙与泠老太君许多,心中有愧,躺在病床上,赶紧哆嗦着手,急急嘱咐下人收拾出一个大一些的院落出来,给那泠鸢备下。
韩老太君与泠老太君当年是出生入死的情义,两人情同亲生姐妹,如今却因一场联姻,弄得秦府如此下场。
她捶胸顿足,气得起不来床,不管跪在外面的重孙赵温时如何道歉道知错,她都不见这一家子。
现在根本没有颜面再去地下见那泠老太君了,心中郁结几月,躺在床上,汤药在侧,要不是听到她小孙儿赵长离要回盛都,她只怕早就随着秦笙那丫头去了。
泠鸢与赵长离回盛都那日,天气晴好。
她本想大步跨下甲板,弃舟等岸的她一时间忘了自己现在身量不过十三岁,步子迈得小,一脚踏空才要后倒,被赵长离一脸很不耐烦地从后腾空拎起她衣领。
又像此前一样手臂托着她,扣紧她腿弯,护住她腰身,把她脑袋放在自己肩上,抱小孩似的抱在怀里。
幸好这女孩懂事识相,下巴抵在他肩上,不哭不闹,歪着脑袋就眯着眼休息了,要不然旁边就是水,早就顺手把她给扔了。
她晕船了整整一路,这会子没有水波荡在脚下的漂浮感,脸色总算转好些。yLcd
韩老太君亲自命了贴身老奴玉大娘打发车马轿子在岸边久候,知道泠姑娘来,也备了软轿一顶与她,水岸两边,车马轿子与家仆随从,望过去乌泱泱一大群人。
玉大娘远远就见着赵长离直接抱着一女孩,路过一众家仆小厮,也不乘轿,径直往前走了。
她忙领着家仆小厮跟上,先对赵长离福了福身子道郡王金安万福,再给将军白越福了福身子,叠声道个万福。
白越掌中打着泼墨折扇,点头致意。
玉大娘转过身,躬身对赵长离道:“郡王,老奴已备下车马轿撵,也给泠姑娘备下软轿一顶,两婢女打扇伺候,可让那泠姑娘也登上轿子坐着,好往府里去。”
赵长离只让步光跟着,步子未停,对玉大娘道:“她小姑娘家身子骨弱,受不得船上晃荡,这车马轿撵也颠簸,不能让她再受累,路也不远,本郡王抱着走走,这些天在船上闷着,束缚着,我也好吹吹风,活动活动筋骨,那些一应的接风礼节一并撤了吧,本郡王恼这些。”
玉大娘跟上前,堆着笑道:“是了是了,前些日子,老太君也说郡王不喜这些,故只打发老奴来接,府里的酒宴接风等,一概从简,这车马,郡王既不用,那老奴便也撤下,只让些小厮跟着。”
赵长离不理会身后跟上的家仆小厮,抱紧怀里的秦笙,白越与他同行时,见他辛苦,提过几句接过手来抱着,他不让。
后边跟着的家仆小厮见此情状,都明了这永安郡王极其看重和疼爱这泠姑娘,以后伺候得上些心思。
泠鸢显然也知道这一层,利用起赵长离来毫不手软,不管他这么抱着自己走了一路累不累,醒了也装作没醒,趴在他身上不愿意下来,细细感受他侧脖的温度,听他喉结上下嚅动的吞咽声。
第7章 你看我像是要脸的人吗?
赵长离感觉到耳边她的气息有变,晕乎时气息有些弱,现在应该是已经醒了,气息恢复如常。
他在她耳边,用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贴在她耳边道:“醒了就下来走走。”
她理直气壮地扯谎,“没醒。”
他道:“睁着眼说瞎话。”
她道:“我是眯着眼的。”
听她狡辩,赵长离轻笑,道:“要点脸。”
她笑:“你看我像是那种要脸的人吗?”
赵长离因她这一笑而皱眉,“笑什么?快要见到赵温时,情不自禁高兴?”
她摇摇头,“不是,是你后颈散发的味道很令人高兴。”
他侧过脸,认真地问:“什么味道?”
她埋在他颈脖间,深吸一口气,想了半晌,笑道:“烤肉的味道,令人垂涎三尺,心情愉悦。”
这就是她咬自己肩膀的理由?
赵长离把手上的秦笙佯装递到一旁,冷声道:“白越,你把这头小母猪扔了吧!”
白越摇头拒绝,早看出来赵长离对这女孩不一般,他哪敢扔?
折扇拍手心,道:“你自己不晓得扔哦?非要我来做撒子嘛?再说,这女娃娃长得水灵,我才不舍得扔,你给我,我来养着。”
赵长离道:“她挑食,贪财,聒噪,乱咬人,爱哭……”
白越打下折扇,掩唇轻笑,摇摇头道:“那我不要咯,你爱扔就扔。”
说着行至一岔路口,躬身辞别,往他白府去了。
此时,赵长离肩上又被咬下一排牙印,他觉得秦笙就一小狗子。
赵长离与那玉大娘说这路不长,其实是假话,从水岸至赵府,脚步再快,也得走上半个时辰,围随的小厮们都走累了,也不见这抱着泠姑娘的赵长离皱眉,他们就更加不敢出声说歇一歇再走。
行至离赵府还有百来步远的地方,秦笙推开他小声嘟囔着要下来,赵长离有力的双臂却更加锁紧了她腿弯,在她耳边冷笑道:“你趴在我身上,在小厮面前装作你甚得我看重的戏码也装了一路了,快到赵府门口了,这就不装了?岂不前功尽弃?”
“人多!”她埋头在他侧颈,两腮红透,小手揪着他衣领布料,道:“要脸。”yLcd
“有长进了,知道要脸了。”赵长离不知是真心夸赞还是有意戏谑她,松了手臂把她从身上放下来,此时身上茧绸已经微微印上了她娇躯的凹痕褶皱。
从他身上滑下后,她习惯性的用手随意帮他捋了捋,走在他身侧,让他半步,摆出规规矩矩地小步伐来,跟在他身后,往赵府去。
人还未走到赵府,就听到尖锐吵嚷声,再往前快走几步,便能听到众人吵嚷声此起彼伏。
“你本是赵府家生奴婢,赵府供你爹娘哥嫂一家子吃穿用度,这才养出你这么个模样儿好的伶俐丫头,哪里能想得到,你跟了那个短命的秦氏这才四年,既然就这么急着背叛旧主不听夫人话了?”
说话的,正是秦笙前世的婆婆王氏身边的奴婢翠三娘,她站在赵府东侧门上,蜡黄的狠厉面皮上涨红,手里使劲拽着一模样尚可,却哭成泪人的姑娘。
第8章 “贤良淑德”
那姑娘挣脱不成,反而摔在门槛上,冲着翠三娘正面上啐一口唾沫星子,咬着牙,凄厉声道:“赵府居然还懂什么旧主?还要奴婢念旧?若真念旧,那少夫人归西,何故这么快来了一个新少夫人?既赵府不念旧,又何故拖拽着我不放?当初既拨我去伺候少夫人,现在少夫人归西,我合该随她一道去的,你们赵府拽着不让我死,是连阎王爷的事,都要兜揽管着吗?”yLcd
啪一声,一声脆响打在那姑娘脸上,青白侧脸上瞬间透红一片,嘴角被那打人者染了丹寇的指甲刮出一道血痕。
翠三娘转过身对那打人者福了福身子,恭敬道:“夫人,这事你不该来,平白辱没了身份,老奴管教这贱蹄子就是了,保管服服帖帖,今晚就能送去老爷床上去伺候。”
打人者正是秦笙她前夫赵温时的母亲,她前世的婆婆王氏。
王氏黑着脸沉声道:“这都闹出府门外来了,让外人看笑话吗?赶紧早早捆了了事!”又对地上摔坐的姑娘白了一眼,“也不知老爷看上你什么?这么不识抬举!”
说着朝身后几个拿着粗绳的小厮抬抬下巴,示意强行捆了绑回去,就在那几个小厮上前去捆,翠三年松手的当际,那姑娘心下一个决议,直直往府门外的石柱上撞去,幸得身后一小厮眼疾手快,用粗绳勒住她腰身,拖了回来。
翠三娘再见那姑娘暗暗咬舌头,忙道:“夫人,她要寻死!”
王氏命人赶紧捏住她脸颊,不让她咬舌自残,染了碧色丹寇的长指甲点着那姑娘前额,啐道:“为了个死了的主子寻死觅活的,有做主子姨娘的机会都弃了,真是钉在骨子里的奴才贱样!”
狠狠瞪了那姑娘,脸上挂不住的皱纹纠结在一处,气道:“要不是老爷偏生求着嚷着,非得要你来玩一玩,我立刻扔你进猪圈去喂猪,不想被老爷看上,当初你就别摆出那副子狐媚子样给人看,给人看了,现在又弄出这等贞洁不屈来,装给谁看?”
秦笙远远听着,摔在地上的是自己在赵府的贴身女婢执素,听着他们的话,应是老爷赵长循想要强要她,她宁死不从。
而那夫人王氏出身不高,是个色厉内荏的,素来只知道承顺丈夫赵长循,赵长循强要奴婢为侍妾,在外眠花宿柳,她一应不管,只哄得赵长循高兴,坐稳正妻的位置。
若有那么一两个要强的奴婢不从,王氏还亲自出面给她丈夫弄人到屋里去,当真是够得上天下第一“贤良淑德”了。
这一家子的腌H之事,在秦笙婚前以及婚后前两年都瞒得极好,直到后两年才在秦笙面前露出脏尾巴来,知晓这一家子秉性难移。
要说装,没有人能装得过王氏。
府门正大门无大事不得开,一般都走东侧门,这些人堵在东侧门闹事。
而这是大哥赵长循一家的家事,赵长离不想理会,径直走过。
“拜见永安郡王!”
众人抬眼见到赵长离,纷纷敛身行礼,即使是那王氏也得屈膝,福了福身子,道:“郡王金安万福。”
第9章 前夫的继室
赵长离懒得回应这些虚情假意的礼节,按理他该做做样子给王氏作揖,回个家礼的,可他只微微颔首,再看向秦笙。
秦笙对王氏福了福身子道了一个万福。
此时众人才看向郡王身边女孩,身量尚小,模样像极了秦笙,心下暗慌,纷纷看向秦笙曾经的婆婆王氏。
王氏脸上不冷不淡,觑了一眼那女孩,再堆着笑看向赵长离,道:“郡王,这便是泠姑娘了吧?”
“嗯。”
赵长离淡淡作答,牵着秦笙往府门里走,道:“阿鸢,跟我去拜见祖母。”
秦笙跨步往里走时,与被捆绑堵嘴的执素对视了一眼,执素满腹疑惑回看她,秦笙立马别过眼去,跟着赵长离往前去。yLcd
这盛都的人并不知秦笙十三岁长什么样,她二十岁嫁入赵府时,和十三岁的模样相差很大,脸上没有这么圆润,个子更没有这么矮,矮到站在赵长离身边,就像是他在遛狗一样。
遭了赵长离冷遇的王氏碍着他郡王的身份,说不得,也斥不得,心中不忿,只能狠狠甩袖,让小厮把执素拖回去。
接着,赵府内小厮大声唱喏着“郡王回府!郡王回府!”告知整个赵府,众家仆小厮丫鬟等纷纷垂首躬身,站在两侧不敢乱走动。
前有几个小厮引路,绕过熟悉的穿廊花厅,走过藤萝缀着的半月门,来到韩老太君的内院,引路的小厮垂手侍立院门外。
两人还没进韩老太君的内院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赵温时继室陈牧月的声音。
“祖奶奶,夫君已经跪了十天了,他知道他错了,祖奶奶,他膝盖都跪烂了一大块呢!祖奶奶好歹心疼心疼则个!”
陈牧月半蹲在跪着的赵温时一旁,心疼夫君,忙着端茶递水,给他擦汗遮阳,冲着屋里的人柔声喊话。
又侧过脸,对赵温时道:“夫君,别再跪着了,祖奶奶也曾在朝堂过,自然知道朝堂风云变幻颇多,不是人力可扭转的,有些事无可奈何,你这么跪着,是和祖奶奶赌气呢!祖奶奶心里其实很心疼你的!”
这话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
此时,里面传来厉声道:“你个继室在这里叭叭地说什么狗屁!老身一点都不心疼!让他跪,跪到以后起不来,往那椅子上一瘫,你好整日整日照顾他,省得来我屋前嚼这些虚话。”
“……”
陈牧月来赵府前,就知道韩老太君脾气古怪难揣摩,可也不知这老人家这么心直口快,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戳着她“继室”的心结上骂。
赵温时知陈牧月出身书香世家,嫁给他为继室已经是委屈她了,又知她本是个气性极大的。
看她脸色被韩老太君这话呛得脸色涨红,他偏过头扯扯她衣袖,对她柔声道:“你先回去吧。”
陈牧月体恤夫君不易,强忍下怒火,起身带着婢女要走,正好迎面撞上来牵着秦笙手进来的赵长离。
“七……”她刚要开口按照辈分喊“七叔叔”,闪念知自己失言,忙改口道:“郡王金安万福。”
第10章 韩老太君
赵长离只是点头致意,正要往里走,陈牧月看向一旁的秦笙,笑得很客气,道:“这位便是泠姑娘吧?”
前夫当初卿卿我我的相好就在跟前,秦笙故意装作不认识,看了一眼赵长离,问:“这位好看的姑娘是谁?”
赵长离清清嗓子,在她耳边小声低声道:“我真是不知道。”面对秦笙投过来的鄙夷目光,完全不心虚,不认识家里的人,好像十分理直气壮。yLcd
他离家已久,是真的不大清楚赵长循一家子谁是谁,谁长什么样,哪个又是谁的继室,哪个又是夫人少夫人的。
刚才他在府门口就不大认得出来那王氏到底是赵长循正妻还是赵长循哪个妾室,他不回礼一是因为生性冷淡,二是他生怕回错礼了。
在礼节这事上,赵长离就没上过心,得罪过多少人他不知道,因为他没!上!心!
秦笙素知他秉性如此,只是没想到他秉性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脸上僵着笑,冲那陈牧月福了福身子,“少夫人万福。”
陈牧月当真以为是赵长离贴耳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暗觉得受到了郡王尊重,心里受用,与两人又客气寒暄了一会儿,说了些“泠顾娘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寻我。”的场面话,向赵长离告一声退,领着婢女走了。
跪在地上的赵温时回过头,见着赵长离过来,依旧跪在地上。
秦笙暗搓搓用眼神示意赵长离:“这个你认识吧?”
他凑耳小声道:“你前夫。”
秦笙黑下脸来。
此时那赵温时跪着拱手作揖道:“小辈拜见永安郡王。”
赵长离颔首,不等秦笙与赵温时对视寒暄,就把原先走在里侧的秦笙拉到外侧,挡在她与赵温时之间,不让两人视线有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