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嗔怪的声音,这种心安更加踏实,他轻笑道:“好,我不闹你。”
自从那日从寒马寺回宫后,陈贵妃的身体开始慢慢变虚,整日忧思不算,还总是夜里发虚汗。
太医来请脉,只诊得脉象虚浮,不察有其他病症,只道陈贵妃身子弱,天冷了还往宫外去,吹了一整天的冷风,身子才虚弱成这样,开了一些温补的方子,药材都选贵的,说养上一段时日就好了。
陈贵妃借着自己这病,向皇上说她自己许是她祈福时,佛祖看她所求太大,要让她折损一些元气与精气神,才肯帮她的忙。
她说:“看来这佛祖是应了我的请求,既然已经折损我的精气神,那就肯定会保得国泰民安。”
这一套说辞,皇帝不管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都大大夸赞了她,宿在她宫中好几日,日日担心她身体。
陈贵妃吃了这么多好药,可不见好,太医有些慌了,陈贵妃自己也有一些慌了,原以为只是身体弱,还能得皇上几天的体贴和关心。
若这病一直不好,那可就糟了,皇上前几日还能日日来关心她,再过几日,皇上便会往别的宫里去,她若再不能侍寝,圣恩渐衰,对她来说很危险。
即使她有陈府在背后撑腰,她也难保这期间不另外出现一个“陈贵妃”来。
皇上不是圣人,他有七情六欲,后宫便是皇上的欲望之一,宠幸一个妃子,喜欢一个妃子,便会下意识地偏袒她,君王当然知道妃子提起出来的有些要求私心明显,但他仍旧会偏宠着,满足要求。
即使再清明的君王,也难以将自己的欲望与前朝政务分开。
普通人家的偏袒,那只是偏袒,皇帝的偏袒,便是仕途之路上的青石,陈贵妃得皇上宠幸,皇上欢喜,便偏袒陈府,陈府又争气,只要陈府不出什么大错,就能安享富贵。
这样的偏袒,陈贵妃要得到,旁人更是挤破脑袋想要得到,陈贵妃如今病了,侍寝不了,没法子在皇帝耳边言语温存,自然有人会盯着这个空档,要抢了她这一份恩宠。
陈贵妃心急如焚,想要身体赶快好起来,陈牧月也是心急如焚,她以她的姑姑为傲,陈府也仰仗着姑姑。
陈府家底雄厚,即使陈贵妃一时半会儿的不受宠,陈府也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个时候就怕突然冒出来一个更加得宠的妃子,那妃子的家族也和陈府当年一样,借着后宫慢慢爬上来与陈府分庭抗礼,那时候陈府就势弱了。
陈牧月在赵温时面前走来走去,手紧握在一起砸拳,焦灼道:“怎么办啊?姑姑这病到底该怎么办啊?”
“你都踱了一个上午的步了,坐下来歇歇,别慌。”
赵温时从书桌前绕着走出来,将陈牧月扶到软塌上,捏捏她的肩,道:“贵妃娘娘在宫中这么久,她自己肯定会有办法的,你在这里着急也没什么用,即使你想出法子来,也未必比她的法子惯用,你就别操心了。”
陈牧月低下头来,眼眶红了一圈,手里绞着手帕子,自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劝着她出宫过生辰,去什么寒马寺,她也不会得这病。”
赵温时坐在她身侧,安慰她道:“世事难料,你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料得到?且贵妃这病未必就是因为去了寒马寺的缘故。”
陈牧月抬起头来,握过他的手,担忧道:“我该怎么办啊?姑姑的病一日不好,我就一日难安寝。”
赵温时摇摇头,道:“太医都没法子,你又不是大夫,能怎么办?”
陈牧月最是不喜看到赵温时这副不想帮贵妃的样子,甩开他的手,气道:“别以为我们陈府遇到事了,你们赵府就能打压我,我姑姑要是失宠了,我陈府要是败落了,你也不好过!”
赵温时知道她又多心了,叹一声道:“贵妃娘娘这次只是一次生病而已,可能得久一些才能好,现在别太着急,你若因为太着急而掺和其中,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
话毕,起身给她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里,让她喝一口茶消消气,陈牧月看着那茶里一圈一圈的涟漪,推开道:“不行,过几日我要入宫见姑姑。”
赵温时搁下茶盏,劝不住她,只好拍拍她的肩,道:“去就去吧,入宫见到贵妃后,不要太冲动。”
“我知道。”
陈牧月好不容易从王氏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主事之权,若因为姑姑在宫中一直生着病不受宠,王氏多半又会生出事端来。
第125章 三碗羊肉汤面
陈贵妃这病传到了赵府,自然也传到了郡王府,泠鸢听到白越说这事时,正在吃东西,眼睛都没抬,照旧吃着手中的鳜鱼羹,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塞得满满当当的,道:“寒马寺怕是不好过了。”
贵妃生病,恰好是从寒马寺回来的那一天生的病,若太医一直找不着病症,自然得从寒马寺查起。
贵妃到寒马寺没吃过东西,那闻过什么,或者碰到过什么,或者见到了什么,都得一一查验清楚,寒马寺为保自身平安,肯定得想尽办法把贵妃的病治好,一次洗脱让贵妃得病的嫌疑。
要不然这盛都大寺的声望可就毁于一旦了。
白越转着他手中折扇,敲了敲矮桌边沿,道:“寒马寺要是不好过,就说明那个与烟儿来往甚密的苦行僧不好过,这倒是一件好事。”
赵长离正坐在泠鸢身后看书,听见此话,冷笑一声,白越不高兴了,越过泠鸢看向他,折扇指着赵长离,质问道:“郡王,你笑我小气没度量是吧?”
赵长离的目光没有移开过手上那本讲筹算的书,摇摇头,道:“不是。”
白越下了榻,走到赵长离跟前,折扇压下他手上的书,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赵长离这才抬眼,不是看他,而是看向泠鸢,宠溺地揉揉她脑袋,笑道:“天冷,你多吃些。”冲着窗外高声吩咐米豆道:“再给郡王妃来一碗羊肉汤面,面要劲道一些的。”
做饭这事米豆最拿手,傻傻地高兴应声道:“好咧!郡王妃你等着,很快就好了!”
被故意忽视的白越阴沉沉道:“郡王!”
赵长离这才抬眼看他,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白越,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会你家吃饭去,还等着我们这儿开饭啊?”撂下手边的书,笑道:“那烟儿姑娘不理会你了,不收你每个月给的钱了,你现在不至于没钱吃饭吧?”
泠鸢扯了扯赵长离的袖子,道:“人家伤心呢,你别老戳人家心窝子,大冬日的,冷得很。”
赵长离觉得白越沉湎与过去的不甘心,不是长久之法,那次故意让烟儿去找喝醉的他,让烟儿知道白越没失忆,也是为了让白越与烟儿断了联系,只有断了过去,他才能认认真真审视现在的烟儿,作为妓馆女伎的烟儿,而不是过去的曹家小姐曹伊钰。
“你刚才以为我在笑你气量小?”
赵长离字字句句扎心,与他道:“你是不是蠢?你有资格小气,有资格气量小,有资格拈酸吃醋吗?人家烟儿姑娘与你连恩客与女伎的身份都断了,那个苦行僧也不是你什么情敌、什么情郎,这两人,与你白越白将军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在这里自作多情干什么?”yLcd
“郡王妃……”白越受不得赵长离这冷言冷语,转向泠鸢,道:“你是女子,你说说,烟儿那日听闻我喝醉了,就去酒馆找我,是不是意味着,她对我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情的?一点点……”
泠鸢看了一眼赵长离,又看了一眼白越,艰难地点点头,道:“有,一点点,一点点……”
“那就好!”
白越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折扇扇脊猛地敲了一下桌沿,刚才的阴霾烟消云散,挽起袖子,回到矮桌旁坐着,此时,米豆端了羊肉汤面上来了。
热腾腾的羊肉汤面,小葱加上羊肉,鲜香浓郁,散发着热气,装在一大瓷碗里,米豆是捧着食盘上来的,就端了一碗。
米豆将羊肉汤面送到泠鸢跟前,却被白越生生抢走了,他抢过米豆递过来的干净筷子,低头吃面,吸溜吸溜,吃得很香,头也不抬道:“我今天本来就是要吃羊肉汤面的,没想到郡王这儿有现做的,托郡王妃的福了!”
泠鸢没当一回事,让米豆再去拿两碗来。
赵长离卷起手中的书,书脊往白越脑袋上敲去,替泠鸢报抢面之仇,恨铁不成钢道:“别得了点似有似无的希望就美成这样,烟儿姑娘绝对不会跟你的。”
白越停下手中捞面的手,低着头,脸都快掉到汤面里去了,沉默过后,他又吸溜起来,在热气腾腾的汤面里,低声道:“似有似无的希望,那也好过没有。”
赵长离也不劝他了,只道:“痴人!”
白越捧起大瓷碗,仰面喝汤,咕咚咕咚,放下碗,一抹油滋滋的嘴,道:“是不甘心也好,是惦记她也好,是真的喜欢她也罢,反正现在我没见着她,心里就揪着,见她与那苦行僧来往,我就酸着,我的心又由不得我,我只能由着它了。”
赵长离和泠鸢还没说话呢,白越就自己把筷子往大瓷碗中一撂,心里积着气发不出来,自说自话般,道:“日他先人板板的,这都啥么事情哦!烦死老子了!”
他这是在骂他自己,自己气自己,谁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的,怪得了谁?怪不得烟儿姑娘,怪不得那位苦行僧,只能怪自己了。
自说自话的骂完,又拿起筷子捞面吃,吸溜吸溜声更大更响,米豆再将两碗端上来时,又被他抢了去,看来不撑死他是不打算停下来的。
他这个时候该喝一坛子的酒的,但自从因为喝酒,说了醉话让烟儿知道他没有失忆后,他就很少喝酒了,但凡心里憋着烦闷,就来郡王府吃东西,逮着什么吃什么,从不嘴下留情。
泠鸢道:“那日在寒马寺,与贵妃接触的人里,就有那位苦行僧,贵妃生病这事,肯定会查到他,若烟儿姑娘与那位苦行僧真的来往密切,那烟儿姑娘有可能掺和到这事里面。”
“我也想提醒她来着。”白越吃着羊肉汤面,砸吧砸吧嘴道:“郡王刚才都说了,我和她没什么关系了,要担心她,要帮她,都没那个身份,昨日我去她妓馆那,想要见她,人家就当不认识我。”
提起烟儿疏远自己,白越又指着郡王道:“全都怪你们,我失忆失忆得好好的,你们非要捅破这层纸干什么?现在呢?烟儿一日不理我,我就怪你们一日。”
“夫君……”泠鸢贴着赵长离,苦兮兮道:“他抢了我的面还责怪我!”
赵长离拍拍她后背,上下顺了顺,道:“别担心,他吃的羊肉汤面里被我下了药,有他好受的。”
白越没把赵长离的话听到耳朵里,继续埋头吃面,道:“狼狈为奸!”不管那面里有没有真的下药,他都吃得欢畅,就像他对待烟儿姑娘一样,不管她喜不喜欢自己,白越只知道自己的心全挂在她身上。
身不由己时,只能从心。
第125章 又碰见赵温时
自宫中陈贵妃病了之后,陈牧月便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赵温时偶尔也提醒她少去宫里,生怕她这火冒冒的性子,去了后宫,行走坐卧,言谈举止不防备,沾染是非。yLcd
可陈牧月不听劝,道:“我陈牧月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后宫那些嫔妃出身兴许还没有我高,她们懂的规矩,我自己也懂。”
然后还柔声与赵温时道:“放心吧夫君,就算是为了夫君你着想,我在宫中也不会乱来的。”
她都如此说话,赵温时也难再劝她。
为此,赵温时母亲王氏颇有微词,与赵温时道:“你这媳妇啊,嫁到我们赵府来,心却还偏向着陈府,她若真的为了你着想,就不该往宫里去。”
赵温时命人端来温茶来,端到王氏手里,坐在王氏身侧,道:“月儿其实也是为了赵府好,陈贵妃又是她姑姑,她打小就与她姑姑亲厚,贵妃患病,她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儿子啊!”
王氏喝了一口茶,放在软塌的矮桌上,拉过赵温时的手,布满皱纹的手抚过他手背,心疼道:“她若真的是为了你好,就不该往后宫去,一个外臣的妻子,总往后宫去,皇上对你肯定生疑,说我们赵府与后宫又牵连。”
赵温时轻笑地安慰王氏道:“娘,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影响朝堂上的事?不必担心儿子。”
“哎……”王氏看了一眼儿子,又低下头,叹息一声,道:“秦笙……此前让你娶秦笙,是爹娘委屈你了,所以,你娶陈牧月后,娘都不大管你的事,只要你高兴,合你的心意,只要赵府里不乱,我都依着你,只是陈牧月往宫里,不仅影响皇上对你的看法,也影响皇上对你爹……”
提起秦笙,就像是突然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眼前立马浮现出秦笙那张脸,在灯下认真看账册的脸。
赵温时脸色沉下来,陷入沉思。
他道:“儿子知道,晚上回来时,我再与月儿说,若贵妃病好了一些,就别再往宫里去了,月儿是个明事理的,她会听劝的。”
“这就好。”
王氏点点头,每每提起秦笙时,心中对儿子的愧疚便会多了几分,那个儿子不爱的女子,虽已经去世,却像是罩在赵府的一层雾霭,久久不曾散去。
“对了,你雁儿妹妹好像也生病了,昨日我听那个钱姨娘在我耳边絮叨的,晚上陈牧月回来,你告诉她,让她少往钱姨娘院子里去,小心过了病气,陈牧月生病,你肯定也要生病的。”
王氏一边起身一边说,说到“过了病气”,又皱眉道:“她时常去看贵妃,贵妃生病,她要是也沾了病,回来不还是过给你,这陈牧月,还真的是太任性了。”
赵温时扶着王氏的手腕,往门边走去,道:“我身体好着呢,娘,该注意的是你,这又要入冬了,你平日里多穿一些,别生病了才是。”
王氏拍拍赵温时肩膀,眼眶里含泪,道:“你身体好,娘身体才会好,儿子啊,娘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一个了……”
赵温时皱眉,这样的话,王氏打小对他说过很多次,他是听着长大的,连后面王氏要说什么,他都熟稔了。
“你也知道,你爹寻花问柳,心从不在你娘这里,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幸幸苦苦,一个人,费心费力,把你拉扯长大,看着你读书明理,走上仕途……”王氏拉着他的手,一边走出屋子,一边与他道:“然后再看着你娶妻生子……”
此时,赵温时心里默念着母亲下一句话:“然后再看着你教导你的孩子……”
赵温时知道他娘亲拉扯他长大不容易,在赵府,王氏得不到赵长循的尊重与宠爱,得不到韩老太君的重视,得不到娘家的支持,她过得很苦,所以她把这些辛苦全都压在赵温时身上。
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要说出口,说他厌烦了娘亲这样的话。
可看了一眼娘亲压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他突然想起了秦笙说过的一句话:“你娘的苦,除了你,她还能对谁诉呢?让她诉诉苦,压在她心里她不好受,大人也有不懂事的时候,你包容包容你娘偶尔的不懂事吧,宽慰她几句,也少给自己一些压力。”
秦笙当时还说:“你娘做婆婆不行,做你娘倒是可以。”
赵温时当时只记得她后面这句话,与她吵了一场,说她对婆婆不孝,背后说婆婆坏话。
秦笙当时嘲讽他:“我好歹人前人后都对婆婆不孝,你这个大孝子,人前对你娘孝顺,人后却抱怨你娘诉苦,到底谁才是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