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鸢看向他，道：“要不你先回去？”
白越摇摇头，道：“那可不行，我得看看这个僧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作为白越心中的假想情敌，这位僧人，白越还是要仔细了解了解的。
又等了许久，风吹过头顶，泠鸢耳朵都快冻掉了。
她和白越就这么看着赵静雁。
赵静雁站在竹林水边，跺着脚，裹紧身上的大毛斗篷，她生怕那僧人走过，自己被斗篷的大毛遮住视线，看不见那个僧人，还把挡风的斗篷兜帽给摘了下来，露出整个脑袋来，迎着风雪站在水边。
第155章 我是来看你的
赵静雁迟迟不见那僧人的影，她手中揪着那块方巾，看见远处有几个小沙弥，平常很害怕与人说话的她，终于鼓足勇气，走到那几个玩雪的小沙弥跟前，很小声地道：“不知可否见到未然高僧？”
未然这个法号，是泠鸢此前告诉她的，她一直都记着，她第一次把这个法号说出口，竟然有些心颤。
那几个小沙弥停下来，问道：“谁呀？”
另一个小沙弥看赵静雁好像很紧张，他道：“这里虽是佛门清净之地，但施主还是可以大点声说，没事的，不会惊扰到佛祖的。”
赵静雁看着这几个小沙弥，抬高了声，问道：“未然高僧。”
“未然师叔啊？”手里团着雪球的小沙弥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指着河水，笑道：“未然师叔在河水那边的竹院里呢，你过了这一条河水，去那边打探打探。”
赵静雁向远处眺望，踮起脚尖，却只看见雾蒙蒙的，没见着什么竹院子。
小沙弥笑道：“这位施主，要想到未然师叔所在的竹院子，就得经过一竹桥，竹桥下是河水，这河水虽窄，现在冬日水也浅，但冰冷刺骨，结了冰却只薄薄一层，并不厚，若要去，要么过河水，要么走过竹桥，走到河水那边，就能清楚的看到竹院子了。”
“这样啊？”
赵静雁谢过那个小沙弥，根本没有考虑其他的，也没有想到这个小沙弥兴许是诓骗她的，她即使到了河水那边，也见不着什么竹院子。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径直往那小沙弥所说的地方去。
泠鸢立马起身，要拦住赵静雁，回去请住持帮忙，把那位难见到的未然僧人给请出来。
白越一把拉过她，道：“她愿意去，你就让她去。”
她道：“前面危险。”
白越道：“你要是直接让住持去请那僧人来来，再让那僧人与赵家三小姐见面，那赵家三小姐脸面往哪里搁，你脸皮厚，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着呢，她就是不想让韩老太君知道，她对一个僧人有意。”
泠鸢看他说了这么一番话，点点头，道：“她要是真的有危险，你去救她。”yLcd
“我……”
泠鸢蹙眉，道：“要不然你跟来有什么用？”
白越觉得太冷了，本不想继续跟着了，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在赵静雁后面了。
赵静雁往前走，果然看到一个竹桥，快步走到那竹桥前面，脱下身上那件厚实的斗篷，挂在一树枝之上，挽起袖子，提了提裙边。
风吹过她的颈脖，还有脚踝，她看着那竹桥，双腿发颤。
怪不得那小沙弥说竹桥危险，这竹桥居然是用竹篾编织而成的，仅有的几根破竹子撑着大概框架。
竹桥在风中摇摇晃晃，飘飘荡荡，人走上去，竹桥就吱呀吱呀，大力晃动，要把人摔入河水之中。
赵静雁走了没几步，就当场摔下了刺骨的河水之中，河水上飘着冰块，泠鸢正揪着心呢，却只见赵静雁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直接从河水中站了起来，河水正好到她腰身的位置，能够过去。
好像只是摔在了地上一般，赵静雁没有喊疼，那张原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有些泛青了，青白色。
她心中，有别的东西在支撑着她。
或许走过这薄冰漂浮的河水后，她什么都没看见，即使有竹院子，也未必有人住，即使有人住，也未必是未然，即使是未然住在那竹院子里，他也未必肯出来见她。
但她没有多想。
有些事，不需要想得太多，容易阻碍她前进的步子。
河水不算宽，她最后拖着一身病躯，艰难地了过去，见到了在雾中的竹院子，她快跑过去，脸上泛着红，气喘吁吁。
最后她站在竹院子的门口前，深吸一口气，敲了那竹院子的门。
泠鸢与白越也脱下身上大氅，抱在怀里，悄悄过河水，冷得脚都没知觉了。
白越原先还不想让泠鸢过去的，怕她生病了，赵长离日后找他算账。
但泠鸢他哪里拦得住。
赵静雁只敲了两下门，便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正是那位叫做未然的僧人。
他手里托着一个黑木钵，手上仍旧拿着一简单的竹苇禅杖对赵静雁行了行礼，看来者赵静雁浑身湿哒哒的，知道她是过河水而来，所以不觉得奇怪。
他问道：“施主所为何来？”
“我来……我来……”
赵静雁手里揪着方巾，又是冷，又是怕，心里剧烈颤抖着，抬眼看着眼前的人，眼角猛地滚下泪来，根本收不住。
他的声音如此好听，他周身的气质，温润又慈悲，看起来，根本不可能伤害任何人，更不可能伤害她。
赵静雁原本紧张又颤抖的心，见到他那张带着悲悯众生的淡淡笑意后，不禁缓和许多，过河水的冷水抛诸脑后，将手中的那块方巾双手递给他。
赵静雁声音颤抖道：“我是来还你方巾的。”
那僧人低下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方巾，抬眼看她，笑道：“施主何须如此多礼？这方巾既已经给了施主，那便是施主的了，贫僧再要回来，有些不妥。”
“我……我……我是来看你的。”
赵静雁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就这么脱口而出这句话，脸色霎时间全红了，这是她生病以来，脸上血色最多的一次。
见到这僧人的那一刻，仅仅与他简简单单说几句话，她身上的病好像好了大半，全身上下都轻松了很多，也没有以往的心口闷，浑身松快很多。
就好像长时间溺水的人，终于露出了水面，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她拼命地抓住机会，呼吸着难得的空气。
“施主既是来看贫僧的，那便看吧，贫僧就在这里。”
那僧人不因为她这句冒失的话而生气，看了一眼赵静雁身上的湿透了的衣裳，道：“不过，施主衣裳湿了，还是早些回去换了才是，否则容易感染风寒。”
赵静雁双手抱在胸前，哆嗦两下，不肯走，仰着脸，盯着那僧人看，道：“我再看看你。”
第155章 未然：法号要选好听的
赵静雁眼底痴迷得紧，一点都没有掩饰，看得泠鸢都怀疑，她是不是过河水后，中邪了？往日她不是这样大胆的人啊。
那僧人被她这么看着，居然处之泰然，就直直地站在她面前，任她如此凝视，偶尔点头冲她笑了笑。
“你的眼睛真好看。”
赵静雁站在他跟前，看着他的眼睛，笑道。
未然的眼里，有悲悯，笑起来都像是渡化众生的拈花微笑般，人站在他身侧，能完全放下防备之心。
未然颔首，轻笑道：“施主喜欢就好。”
赵静雁不想这么快回去，忍不住再问他道：“你法号是什么？”
她是知道他法号的，只是想要与他多说一些话而已，这样便能多与他待在一处。
未然柔声道：“未然。”
赵静雁仰着脸，问他：“什么意思？”
未然摇摇头，“只是一个法号，没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要叫做未然呢？”
“因为不想被叫做未史。”未然认真解释道：“法号就那么几个，能选择的并不多。”
赵静雁听着“未史”这法号，在心里念了两边，突然笑了起来，脸上出现了光彩，这是她生病以来，眼底第一次出现眸光，宛若星星一般，一闪一闪的。
她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谁叫未史？”
未然往院门内偏了偏头，指了指竹院内劈柴的人，道：“我师兄。”
赵静雁往那竹院子里探了探脑袋，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穿着葛布褐衣的人在劈柴，在那人回过头来看她之前，赵静雁赶紧挪开自己的目光，掩唇轻笑。
看她笑了，未然冲着远处，随意一指，道：“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赵静雁往远处那一堆杂草处望去，远远看着，那里好像全都是藤蔓与疯长的杂草，到了冬日，都已经枯黄了，堆在一处，胡乱横叉着。
她摇摇头，道：“只是一堆杂草和藤蔓而已啊。”
未然摇摇头，笑道：“那处是用藤蔓与杂草遮挡起来的一个洞穴，扒开藤蔓与杂草，就能看到有洞穴在。”
赵静雁道：“洞穴？洞穴里面是什么？”
未然那双眼睛直直地看向那地方，侧过脸对赵静雁笑道：“洞穴里是秽物，这竹院里流出去的脏东西，都在那洞穴里积攒着……”
此时，正躲藏在杂草后面的泠鸢与白越面面相觑，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听那未然这么一说，立马捂着鼻子，悄悄往后挪了挪，找了别的地方藏起来。
秽物？
泠鸢嫌弃地拍了拍自己身上，觉得自己现在全身上下都沾染了那些秽物的气味。
未然看了一眼赵静雁，她身上衣服湿透了，却没有把她带进竹院中取暖的打算，跟她站在竹院前面，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
赵静雁也不觉得冷似的，继续问他道：“你原先是哪里人？几岁到的寒马寺？”
她不是有意冒犯，打听未然的过去，她只是想要与他多说一些话，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问得有些心急。
未然没有责怪她的唐突，笑道：“九岁到的寒马寺，过去种种，皆不知。”他说完，又反过来问她道：“不知施主原先是哪里人？家中父母都是谁？”
“我从来没离开过盛都，我父母就是赵府的赵长循与……”赵静雁支支吾吾不肯说自己生母钱姨娘。
庶出不庶出的，其实赵静雁并不在意，只是真的不愿意让旁人知道，她有那么一个生母。
未然并未强迫她，轻声笑道：“不说也无妨的。”
赵静雁看他的眼睛，开口道：“我只是个庶出的小姐，生母不大重要。”
未然的眼睛和善又温柔，言谈举止都极从容，他好像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局促窘迫过，笑道：“我只是一个出家人，过去也不大重要。”
赵静雁听他这么宽慰，欢快地笑了起来，心里顿觉得轻松。
本来，她还要再问他什么，譬如说在寒马寺每天都做些什么，吃些什么，他出门游历时，又见识到了一些什么。
但是她刚要开口问，未然就看向竹院中那个正在劈柴的师兄，道：“师兄，剩下的我来吧。”转过头对赵静雁行佛家礼，道：“施主，贫僧还有事要做，时辰不早了，贫僧失礼。就不远送了。”
“也好。”赵静雁看了看天色，自己在这里确实待了很久，她不该贪心的。
她手上一直攥着的方巾，犹豫着要不要还给他，若是还了，那下次还找什么理由来见他呢？
若是不还，她这次来，一开始就说了是来还他方巾的，不还显得太失礼数了。
未然看她手上那块湿哒哒的方巾，笑道：“施主，贫僧给你的方巾是干净的，这块湿了的，等它干了再还给贫僧吧。”yLcd
“好。”
赵静雁立马将那块方巾放到怀中，与未然行了佛礼，看未然进了竹院中，转身往回走。
她又过一次河水，这一次没有刚才那么艰难，见了一次未然，整个人好像精神起来了，原本觉得浑身无力，过河水后，却觉得浑身都有劲。
连在远处的泠鸢看着她，都觉得赵静雁回去时的脚步比来时的轻快很多。
赵静雁过了河水，跳起来，扯下树枝上的斗篷，裹紧在身上，遮盖一身湿哒哒的衣裳，脸上带着笑意，往竹林外走去。
因为有斗篷遮掩，所以她即使衣裳湿透了，也没有人知晓。
用大氅遮掩自己里头衣裳湿透了的人，还有泠鸢和白越，两人哆哆嗦嗦，冷得要死，看赵静雁跟个没事人似的，心生窦疑。
“此前看雁妹妹身体虚弱，还以为她过河水，立马就晕倒在地呢，怎么看她……阿嚏……诶哟冷死我亲娘的亲女儿了！”
泠鸢从河水里过，哗啦哗啦，忍着刺骨的冷，终于漫到了岸边。
她颤着手，抖落怀中一直抱着的大氅，全身发抖，将大氅罩在身上，看着前面不远的赵静雁，她走得太快了，觉得很是奇怪。
她一个病人，还过了刺骨冰冷的河水，居然走得这么快？
第157章 气死了气死了
“我要是刚刚和烟儿私会完，我也会像她这样，脚下生风……阿嚏……我的天啊，冷死个人了！怎么这么冷啊！”
白越拧了拧自己淌水的衣角，用手肘推了推泠鸢，嫌弃道：“郡王妃，你离我远点，我都被你染上咳疾了！”
“怪我做什么？你自己咳嗽那是你自己弱不禁风，与我有什么相干？”
泠鸢也揪着一团衣角攥紧弄干，眼看天色不早了，快步往前小跑，脚上冻得没什么知觉，她觉得跑起来，身体会发热，就没那么冷了。
白越倒是不担心天色，若是晚了，他便往烟儿那里去，正好身上湿透了，去烟儿那里换一件干净的衣裳，他料想烟儿是不会看着他湿哒哒却不管的。
所以他负手其后，慢吞吞地走在竹林之内，对窜过自己身边的身影嚷嚷道：“郡王妃，你别跑，又冷又热，你绝对会生病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
泠鸢忍着身上的寒意，跟着韩老太君下山去，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嗯嗯呃呃地敷衍韩老太君，匆匆忙忙下山到了马车前。
她呲溜一下，不用人扶着，就爬到了马车里面，到了暖的地方，身上知觉清醒过来，她就能感觉到自己生病了。
先是脑袋疼，然后身子发热，四肢冰凉，头晕脑胀，只能躺在马车里，抱着暖炉，又觉得暖炉太热，把暖炉放到脚上，脚却怎么都热不起来，只要一抽开暖炉，脚立马冷下来。
将大氅脱下来，把湿透的外衣也扔到一边。
米豆在一旁看泠鸢像个落汤鸡似的，赶紧从马车后面的箱子里取出备用的干净衣裳，让她换上后，握着她冰凉凉的小手，放在手心搓着，道：“郡王妃，你这是掉河里去了呀？怎么这么冷？”
泠鸢没有心思与她解释太多，虚弱道：“差不多吧。”
而此时，她脸上被烧得滚烫，口干舌燥，直嚷嚷要喝水，但是，不管米豆给她灌下多少茶水，她都还觉得口渴，喝的腹中晃荡着都是水声，她却还是觉得口渴。
可是，她实在喝不下了，只能哑着嗓子，自己忍着。
米豆看她如此，有些慌了，道：“郡王妃，要不要告诉老太君啊？”
泠鸢把自己裹在绒毯里，弱弱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一点小病而已，不要惊扰老太君。”
“那赶快回府，奴婢去给你请大夫。”米豆说着，就要打开车门，催促车外的车夫，道：“快些回府去。”
“等等……”泠鸢蜷缩在马车的角落，扯过身上绒毯盖在肩上，道：“他说过会来接我的，再等等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