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昨日,恍如在梦中。
一日便能牵扯出三家,再一日又慢慢扯出三家,卷宗上的红笔成圈,密密麻麻,不忍细看。
牵扯到了陈府,牵扯到了赵府的赵长循,牵扯到了他们曾经的党羽。
泠鸢算着日子,也该牵扯到赵温时了。
可算着算着,赵长离却回来了。
泠鸢觉得,自己怕是要先去死一死,让赵长离用悲伤掩盖醋意,自己才能逃过此劫。
第225章 这个家谁说了算
泠鸢觉得,有些事就得不要脸,先发制人,自己先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让赵长离无法可制。
故此,赵长离回府那一日,泠鸢没出去迎,而是坐在屋里,施施然喝茶品茗,三指捏起端起茶盏,就等着赵长离进屋来。
“阿鸢?”
赵长离刚刚进院门,就急急地唤她。
声音疲惫而着急。
泠鸢起身走出屋门,就见着来人,是赵长离,一身鱼鳞甲,满脸土灰,风扑尘尘,光照在他的侧脸,棱角分明。
是那个夜里入梦的男子,是当年她盼着的少年郎。
他急急朝自己走来,还喘着气,泠鸢忽的一下子恍惚了,仿佛当年她等的,就是这一幕,她在等着他的回信。yLcd
等着他像现在这里回来,伸出手来,说:“不要嫁给他,嫁给我。”
泠鸢本想冷着一张脸,好在气势上不输的,但见着他这副模样,冷不下脸来,脸上忍不住眯眼笑起来,道:“夫君,你回来了。”
她人还没有站稳,就被来人一把抱住,差点闪了她的腰。
“夫君……”泠鸢在心里想好先发制人的话,只得暂缓一缓,她现在推不开,也没办法说话,只能这么唤他。
赵长离似乎很喜欢她这么叫自己,揽在她腰上的手又往他身体按了按,呼吸急促,在她耳边呼呼呼,喷出温热的气息。
她耳廓都湿了。
他身上夹杂着浑浊的味道,往她鼻尖扑面而来,汹涌占据她的味觉,他身上鱼鳞甲里还夹着枯败的树叶,不知打哪里蹭到的树枝,头上还剐到了墙灰。
泠鸢少不得劝他:“夫君,你累了,我们回屋去好不好?”
像是哄孩子似的,哄着她的夫君。
她实在不愿意在院中来来往往的奴仆婢女面前抱这么久,夫妻情深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外露。
而且门外还有探头探脑的,赵长离刚刚回来第一天,那些个人闻风赶来,似乎要看看热闹,瞧一瞧赵长离有没有因泠鸢那些出格的事而生气,看看他有没有从洛州领一个美娇娘回来。
“夫君!”抱得太久了,泠鸢下巴抵在他颈窝处,蹭着他颈处滚烫炽热的肌肤,道:“你不必如此。”
但赵长离不肯放手,喘息也渐渐平息下来,从洛州到盛都,他看见过洪水肆虐,生离死别,听到过那些凄厉的哭声,和夜里低回的哀嚎,那些,比战场上的牺牲,看着揪心百倍。
那些是现实。
他的阿鸢是梦。
回家了,要入梦。
“我一定要如此。”
赵长离说话时,有些苍白的唇张开,一张一合,牙齿咬在她侧脸,声音像是累得极致的猛兽,终于寻到食物,恨不得当场吃下去,饱腹一顿,安抚他身上每一根疲倦的神经。
泠鸢以为赵长离这么做,是为了显示两人感情很好,不让外头的小人有可乘之机,里间两人感情。
她拍拍赵长离后背,低声道:“好了好了,别人知道我们夫妻情深了,你再抱下去,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盖你个头。”赵长离身上每一根神经被她的不抗拒安抚得舒舒服服,总算有力气好生和她算一算账了。
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直接往屋里去,单手托着她后腰与屁股抱着的,从堂屋走到东外间再到东稍间,再转到里间。
就这么断断一段路,硬是让他走出了千军披靡的气势,一手扣住她,不让她乱动,一手解下腰间玉扣,脱下肩上鱼鳞甲,随手丢在一旁。
走了一路,身上的鱼鳞甲、腰带、玉扣、锦衣就丢了一路。
肩上的泠鸢没有挣开他,但嘴上却不停道:“你别乱扔衣服啊,一会儿我还得给你捡起来,麻烦死了。”
他哑着嗓子,低声道:“一会儿还有更麻烦的事,你操心这个,就操心得太早了。”
“夫君。”泠鸢先发制人的计划被他一点点打破蚕食,现在只能抵在他肩上,呜呜咽咽,小声道:“我给你备下了热水。”
底气不足。
她觉得,等他洗完澡出来,自己再按着计划走一边,不失为一条良策。
赵长离用力扯开圆领束口,道:“又嫌我脏?”身上的中衣被他整个扯下,丢在一旁。
泠鸢道:“谁嫌你了?”
“不嫌我,怎么我一从外面回来,你就推我去洗澡?”
这次是,上次也是,此前还是,赵长离现在不愿花时间去洗澡。
泠鸢啧一声,嗔怪道:“洗澡又要不了你的命。”
“你能要了我的命。”
赵长离把她抱到里间,而他身上的衣裳也被他扯得差不多,把她放在床上坐好,就要欺身而上。
她这些日子做的事,赵长离都是知道的,只是他想了,若与她辩理,是辨不过她的,她又最会撒娇讨好,到时候自己一心软,便会放过她。
还不如先发制人,让她无话可说。
管他三七二十一,让她知道知道疼,下一次也就记住教训了。
“等等!”
泠鸢被他身上迫人的气势一步一步往里头逼近,被堵在角落里,心里打鼓――完了完了,赵长离没打算和她讲道理。
她仰着脖子,看向他,道:“这个家,谁说了算?”
“嗯?”赵长离轻笑,无奈又宠溺,道:“自然是阿鸢说了算。”
“既是我说了算,那……你去洗澡。”
泠鸢指着浴室,口中说的话是命令的话,语气却颤颤的,底气不足的样子。
赵长离一把裹住她伸出的手指,直接往下压。
“遵命。”
单单两个字而已,他嗓音里就带着欲望与撩拨的故意,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看。
这是他日日夜夜,都想抱入怀中的人,舍不得挪眼。
他的气息愈发接近,泠鸢忍不住道:“不是说了,让你去洗澡的吗?”
“我会去的。”赵长离的手往她后腰上一揽,直接将她整个人卷入自己怀中,道:“但不是现在。”
又故意气她,补上一句:“阿鸢,下一次下命令,记得严谨一些,否则,会让人寻出错漏的。”
泠鸢想着,现在找补也不晚:“那你现在给我去……”
剩下的话,再也听不到了,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声音。
第227章 功过相抵?
赵长离身子重,久久没有与赵长离亲近温存的泠鸢有些遭不住,就这么轻轻推了一下他。
泠鸢发誓,她是真的就这么轻轻,轻轻地推了一下,赵长离就突然怒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赵长离黑着脸怒问她。
他心里的不安全感显而易见,太明显了,泠鸢与赵温时之间的种种,他都知道,就是因为都知道,所以他才在意泠鸢对他的一举一动。
“我就……”泠鸢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就这么推了推,往日她推得那么用力,也没见着他如此愤怒。
她怀疑赵长离这是借题发挥,泪花闪烁,无辜又委屈道:“你压着我了,疼。”
“不许推开我。”赵长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处境?还敢推开我?”
泠鸢当然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因为那赵温时,惹得眼前这位醋罐子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的。”泠鸢扯他袖子,小声道。
“我知道。”赵长离捏捏她鼓起的脸颊,道:“疼不疼?”
他是知道自己的力气的,刚才着实是着急了些,没轻没重的。
“嗯,疼。”泠鸢点点头,一点面子都没给他。
赵长离唇角勾起,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轻点。”
泠鸢乖乖地在他唇上点了点,再怯怯地看向他,抿着唇,看他反应,心慌地觉得是不是太敷衍,又仰起脖子,往他唇上覆去,这一次,她屏住了呼吸,比刚才久了一些。
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期待他不食言。
“你是我的。”
赵长离忽的松了一口气似的,把她揽入怀中,压将下去。
泠鸢心里的人,还是自己。
身体是不会说谎的,眼神也不会,她还是自己的,赵长离要做的,无非是向她的身体确认这件事而已。
绝对占有,绝对毁灭,他要泠鸢的全部都属于自己。
次日。
天刚刚蒙蒙亮,泠鸢嫌闷热,雪白纤细的手腕露出被褥来,眉间尽是疲惫,而原本疲惫回府的赵长离却精神奕奕,正抱着她。
他像是吸血鬼,拼命的从她身上汲取力量。yLcd
现在餍足地躺在她身侧,一副得意的样儿。
泠鸢气若游丝,枕在他手臂上,白了他一眼:“用得着这样吗?你有必要这样吗?”
说起他昨晚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
赵长离笑着,道:“有必要。”
太有必要了。
每一次亲昵,都能感知到她的心,越是亲密,越是能感受到她心里有自己。
所以,他抱着她,想要与她更近,乐此不疲。
“你就是借题发挥,得寸进尺。”
泠鸢的斥责不无道理,赵长离确实有借着醋意,趁着她心虚,故意往狠了对她。
“阿鸢说得没错。”赵长离好不要脸地点点头:“夫君我就是借题发挥、得寸进尺,你若想,你也可以。”
“我才不要学你。”泠鸢揽着他脖子,道:“不要脸。”
“起来了?”赵长离抱着她起床,道:“带我家阿鸢吃饭去。”
窗外院中一渠清水潺潺流过,青竹做的惊鹿哒哒哒敲着青石板,窗内他的阿鸢嗔怪他扯着她头发了,小手拍在他手臂上,气鼓鼓的。
赵长离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僧人未然死了,死在皇宫,这是泠鸢早就预料到的。
死亡,是未然的选择,也是他打算付出的代价。
死亡,也是赵长循的选择。
赵长循死了,死在洛州,泠鸢是知道的。
还知道他是被卷入洪水中死的,更知道这是赵长循给赵府,给他儿子留的一条后路。
他知道自己回盛都,必死无疑,所以,他在最后的时刻,将死亡这件事,用到极致。
因洛州堤坝那一处的旧案,席卷盛都,陈府败落,陈贵妃因腹中孩子,保住了妃位与性命。
赵府接到一道圣旨――这一道圣旨,救了赵温时一命。
“罪臣赵恭,字长循,原在盛都中任户部尚书,经皇上明察,涉洛州堤坝旧案……然赵恭在洛州治水时,勘察水患时,为救堤坝旁的百姓,卷入洪水之中,洛州百姓深感其慈,皇上深念其忠,以身殉职,功过相抵……”
赵长循在朝中多年,他比谁都清楚,百姓平时总不满朝廷,但其实百姓要的并不多,对上位者也是极其宽容的。
即使他此前做了错事,只要他对百姓做一点好,百姓就会记住那一点好。
赵长循以前嫌那些百姓愚蠢,临了了,却又利用了他们的质朴。
赵长循又是个会揣摩皇上心思的――皇上根本就不愿意将赵府、陈府赶尽杀绝,让永安郡王府一家独大。
所以,赵长循以身殉职的这种死法,正中皇上心意。
“功过相抵?”
泠鸢冷笑,从矮桌上篮子里取一个核桃,放在矮桌桌角下压,咔嚓一声,干干脆脆,核桃壳碎。
赵长循不愧是浸在朝中这么久的老臣,这一招,保住了他的儿子,赵温时。
赵长离拿过她手中的核桃,一点一点取出核桃仁,道:“当时洪水肆虐,堤坝坍塌,肆虐了快十几天了,我在洪水边治水,赵长循在洛州州衙里,很少出面治水,他怕死,可盛都中旧一传出来,他便频频在水边露面。”
将核桃仁递给泠鸢,他继续道:“我无暇顾及他的动机,直到有一天晚上,赵长循找到我,他说,若他因治水被卷入洪水中,千万千万不要派人去救他。”
“那天晚上,我就察觉出来他要做什么了。”赵长离淡淡道:“我对他说,百姓掉下去,我会去救,他掉下去,我也会去救,赵长循却对我说……”
赵长循对赵长离说:“我父亲手足相残,我以为我不会,我永远不会害你,我永远不会走我父亲的老路……但是,我终究还是和他一样了,赵长离,我不想在死时,还欠你的,不要救我。”
再然后,赵长循为救一户百姓,被卷入洪水中。
“我去救了。”赵长离剥核桃的手停了下来,道:“但他挣脱了我的手。”他缓缓抬眼,道:“为了他的儿子,他选择赴死。”
泠鸢面无表情,道:“明日,他的棺就到了盛都了吧?”
第225章 不能心疼赵温时
本就是罪臣之丧,皇上允办丧礼,已是大恩,所以不得过于张扬。
这种时候,即使想要张扬,也张扬不起来,往日与赵长循极为交好的同僚,也不见人影,白布挂起,白灯笼在廊下飘飘悠悠,独自看着路过的行人。
入府祭拜的,就只有赵长离与泠鸢、赵长曲与他妻子胡氏。
赵温时披麻戴孝,跪在灵位前,双目无神,呆呆地看着那棺椁,看着那牌位上的名字,看着入府祭拜的寥寥几个人。
他不知道,甚至是有些懵的,猝不及防被激流冲刷。
他不知道,那一股暗流到底如何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旧案一翻,当初那些与自己父亲要好的同僚都不站出来替父亲说话,更不知道皇上为何要对陈贵妃的家人下手――陈贵妃可是怀着他的孩子啊!
“月儿,你还好吗?”
比起赵温时,陈府落败的陈牧月更加憔悴,她也更加不知情,更加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极了当年秦笙听到卫国公通敌时的样子。
双眸瞪大又转黯,眼里无泪,腔内无声,被命运拖着拽着,毫无招架之力。
陈牧月没有听见赵温时的问话,只跪在包裹着白布的蒲团上,望着灵位前那三炷祭拜礼香,青烟幽幽。
“太贵了。”陈牧月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
她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说的第一句话,是因嫌那三炷香的价格太昂贵――赵府不比从前,陈府更不比从前,不可奢侈浪费。
“月儿……”
赵温时错愕地看着陈牧月,当初她是个怎样骄傲的人,又是个喜欢穿金戴银的姑娘,从来不会在意三炷香的价格。yLcd
一想到其中缘故,赵温时别过脸去,叹息一声。
王氏没有出面,赵温时怕她伤心过度,没让她来,让她在屋里休息,也是一脸愁云惨淡。
明明是初夏,这赵府却像是蒙上一层灰白灰白的雾,隐隐约约有冷凄凄的风,看不清府内的人,也看不见府外的人。
但听得门下小厮高声喝道,原是韩老太君、永安郡王与郡王妃前来祭拜。
本该是赵温时与陈牧月一起身去迎的,赵温时见陈牧月身子弱,按下她的肩,自己起身来迎,道:“老祖宗怎么来了?”上手去扶韩老太君,道:“家父是晚辈,老祖宗本不该走这一遭的,近日来天气渐热,该在屋里歇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