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鸢觉得不对劲,未然语气中的悲凄很重,她皱眉道:“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吉利?”
未然笑道:“那贫僧祝福她今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吉利吗?”
泠鸢摇摇头,道:“别人对她这么说,那就吉利,你对她这么说,我老感觉……奇奇怪怪。”
未然低下头,道:“以后你别带她来皇宫了,总是来见我,万一传出去了,对她不好,她……”顿了顿,他道:“她还要嫁人的。”
他自私过一次,莽撞过一次,闯入她平静的人生里,现在,他要退出来,将平稳原原本本地还给她,还给赵静雁。
见他周身气氛悲凄,泠鸢很有眼色的不再揪着这个话题说,而是问道:“你还要在皇宫待多久?你若需要再待下去,我替你想办法。”
未然道:“陈贵妃那边,我很快会解决完。”
第221章 我赌你赢
泠鸢走出皇宫时,天已经半黑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这么久,只觉这段路好长,得脚底沉重像是拖着千斤重的石头。
“郡王妃,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见泠鸢不说话,赵静雁心里有些慌,手里揪着衣角,以为僧人未然对泠鸢说了些什么话,惹得她如此,踩着交杌上了车。
她坐在车里,细声细气与泠鸢道:“郡王妃,那未然就是个狂僧,他所说所做皆是荒诞,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赵静雁虽然是个不言不语,性子极其软弱的人,但她自有自己的尊严要守护,未然对她用檀郎蛊,这一点,就触到了她的底线,不可原谅。
有些事是不可以耍手段的。
泠鸢作为旁观者,断然是没有一点资格去评判这两人。
“没什么。”
泠鸢摇摇头,往后一靠,靠在车壁上,茵席地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的裙角铺在地衣上,是海棠花的灿烂。
未然与她说,他会告诉陈贵妃,这檀郎蛊已经深入她腹中胎儿体内,只有未然可解,若陈贵妃不交出陈府的罪证,她腹中胎儿就保不住,现在胎儿月份大了,胎儿没了,肯定伤及母体。
泠鸢问他,他如何解那深入胎儿檀郎蛊?
未然说:“用贫僧颈脉中源源不断的鲜血为印子,并几味药材,血流三日,方可解。”
泠鸢听时,登时骇然。
未然却说:“施檀郎蛊者,本就必死无疑,即使不用救陈贵妃腹中胎儿,我也活不了多久,郡王妃,你不必伤怀。”
这个法子,在得到未然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不会告诉陈贵妃,陈贵妃若逼迫,他便服毒自尽,血中若含毒,这鲜血便不可用,陈贵妃为了腹中胎儿着想,也必定会留他一命。
但陈贵妃未必会为了胎儿去背叛陈府,背叛她的母家。
所以,未然说他是在赌,赌徒哪有十分的把握?有三分的把握,就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泠鸢答应他,不管事成与否,都会护他妹妹烟儿周全。
她说:“你一定会赢。”
未然笑笑:“多谢郡王妃。”
每个人都有各自追逐的不归路,泠鸢也一样。
泠鸢问他:“你一开始就知道,用这檀郎蛊,你必死无疑吗?”
未然点点头。
泠鸢自嘲一般轻笑道:“怪不得你不让我用檀郎蛊,我想着,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你自己用了呢?”
未然也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我一旦用了檀郎蛊,也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才敢冒犯赵家三小姐……”
他凄凄然道:“我想着,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不如试一试,三个月后,她未必会钟情于我,可是,我若不试一试,总也难安。”
他又怅然道:“我到底是个世俗之人罢了,这佛法,无法用来参透我的人生。”
泠鸢笑笑,道:“你真是个不顾一切的赌徒,可是,我看雁妹妹那样子,你好像输了。”
赵静雁对他的态度,算不得是动了情――即使是动过情,也只是一瞬间。
未然自己也点点头,道:“所以,陈贵妃这一把,我一定要赢。”yLcd
可是,赢了,身死如灯灭,他也得不到什么,输了,他更得不到什么。
他这是何必呢?
对于未然这一场生死豪赌,白越与泠鸢也下了赌注。
院中西堂屋内的软塌上,泠鸢盘腿而坐,手支着额――白越为什么总喜欢来郡王府蹭饭吃?
此前赵长离在,他还知道收敛一些,赵长离去了洛州,他就越发放肆了,早上来,晌午来,快到晚上了还来。
这次来,他听泠鸢说关于未然的事,便要与泠鸢赌一场。
他喝着茶,犹豫许久,决定不了,最后放下茶盏,道:“罢了罢了,虽希望不大,但我还是压未然赢。”
又端起茶盏,想了想,道:“不行,我还是觉得希望太不大了,陈贵妃有了母家依靠,她的孩子才会有庇佑,她没了这个孩子,还能再生,就算不能生,凭着她的母家现在的权势,完全可以收养宫中其他妃子的孩子,她照旧是有孩子的,她若没了有权势的母家,就不能再有母家了,我觉得,还是压陈贵妃好了。”
泠鸢却笃定道:“未然一定会赢。”
白越问道:“为何你这么确定?难不成这赌局是你开的?”
“赌局当然不是我开的。”泠鸢道:“这事,若是被皇上和太后知道了,你说,陈贵妃有不选择胎儿的权力吗?没有。”
泠鸢夹了一块蜜渍樱桃入清茶中泡着,道:“与其说是陈贵妃选,不如说是皇上选的,皇上比陈贵妃更加清楚明白陈府所作的事,也更加清楚,即使陈贵妃这次保住了陈府,下一次未必能够保住陈府。”
手中瓷勺搅动蜜渍樱桃,樱桃转着,瓷勺搁在桌上,再道:“而陈贵妃自己也该清楚,陈府在之前已经埋下了祸根。
这次陈府不倒,也已经岌岌可危了,趁着陈府还有些利用价值,朝中众臣还忌惮陈府,保住她腹中胎儿,待大厦倾倒之时,这出生的皇室血脉兴许还能保得陈府一线生机。”
清茶喝下,有一丝甜意,她淡淡道:“况且,皇上这人,心里清楚得很,没有母家依靠的妃子与皇子,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陈贵妃如何拗得过皇上?再加上这孩子还是她的亲生骨肉。”
白越手中折扇敲着手心,低头思忖半晌,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赌局,只要把皇上和太后牵扯进去,未然的胜算就多了很多。”
泠鸢放下茶盏,抿抿唇,半眯着眼笑道:“正是。”
白越倒吸一声轻气:“啷个做可以把太后和皇上搅到这里面来?我觉得,这两人若是真的晓得这件事,那我们就不用愁了。”
泠鸢盯着他,薄唇轻启,幽幽道:“这事,我觉得,你去做……”
她话没说完,白越立马摇摇扇子,道:“我不去,我不去,兹事体大,我不能掺和,烟儿还要我护着呢!”
第222章 韩承晔:又是我?
白越显然不乐意,泠鸢立马改口,道:“你去做,我去做,都不行,不能做得太明显了,得先让太后无意中知晓,太后知道了,皇上也就知道了。”
白越放下心,道:“那你说,我们现在该啷个办?难不成还要找个小太监,去太后耳边吹吹枕边……”他觉得措辞不对,道:“吹吹耳边风?”
泠鸢凑近他,悄声道:“韩承晔。”
韩承晔这个在外人眼里吊儿郎当的人,说的话半真半假,但有心人听了,总会宁可信其有。
只要泠鸢佯装神秘兮兮告诉他这些事,再点拨他一二,韩承晔保准会和宁王妃说上一说,这种事,宁王妃肯定是要告诉太后和皇上的。
宁王妃是个聪明人,她做事不会显山露水,她只需要入宫服侍太后时,时不时在一旁说上几句话,太后不是蠢人,定然也就知道了。yLcd
如此一步一步走着,皇上还能不知道吗?
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白越听罢,觉得甚妥,自己不用出面,还能坑一把韩承晔,这等好事,他当然拍手叫好,还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道:“韩承晔呢,我去与他说,我一定会装得神秘兮兮的,你还是多花一些时间去会会你那侄儿赵温时吧。”
自那次喝醉之后,泠鸢与赵温时的关系变得有些暧昧起来,暧昧这种事,只要泠鸢把握好距离,就能营造出这种感觉。
她时不时找机会与赵温时见面,两府之间又不远,光是赵静雁搬回赵府这事,泠鸢就来回两府之间好多次,好几次都能碰见赵温时。
见面便见面吧,客客气气寒暄就是,可泠鸢偏不,她还故意拿着矫,不肯与赵温时好好说话,句句都带着刺,为秦笙抱不平来了。
事关秦笙,且赵温时这人,又是个最害怕歉疚别人的人,故此,泠鸢越是表现得他欠了秦笙的,赵温时待她越是小心翼翼,生怕她气恼。
如此一段日子下来,泠鸢与赵温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不上亲密,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冷淡疏离,还萦绕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
这种事,旁人忍得了,陈牧月怎么能忍得了?她很快就发现了这事。
恨不得把这事张扬到盛都每一个角落去,说郡王妃不守妇道,不知检点,故意引诱赵温时。
但这种事张扬出去,对泠鸢不好,对她丈夫赵温时也好不到那里去。
所以,她还不忘替赵温时着想,说完泠鸢坏话之后,还说郡王妃虽百般诱惑,但赵温时心若磐石,不可转也,心仍是在她陈牧月身上,没有变心,都是郡王妃的错。
泠鸢觉得,陈牧月说赵温时对自己无意确实不假。
赵温时从未对秦笙动过心,现在又怎么会对她泠鸢动情呢?
赵温时虽觉得歉疚,那也是对秦笙歉疚,对泠鸢没有太多的愧疚,只是同情泠鸢,在同情之中,分出了一点关心而已。
赵温时平时待陈牧月仍旧是不变的,温温柔柔,陈牧月因为他与泠鸢见面的事,脾气不好,冲他发怒,赵温时也没有与她多争辩,轻声安抚。
他很爱陈牧月――这事,她以前就知道得很清楚。
泠鸢抬眼,问白越道:“外面都传我和他什么了?”
白越在流言中的当事人面前,有些说不下去,别过脸去,当做没看见她,当做她不在,轻咳一声,缓缓说着。
“就传你们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还说赵温时厌恶了陈牧月,厌恶了强势的陈府,势必要借着你的手扳倒陈府,当然,后面的猜测,是我散播的。”
白越嘻嘻笑着,再道:“陈牧月说的那半句话,什么赵温时心若磐石……也就女人相信,相信男子一心一意,不弃家中妻子,但朝中男子是一点都不会相信的,那些个当官的男子,个个都在风月场中浸淫多年,怎么可能相信陈牧月所说的后半句话?”
泠鸢点点头,道:“他们不相信,最好。”
要的便是他们不信,只要他们不信,便误以为赵温时与郡王妃有什么藕断丝连的情义牵扯。
郡王妃可是秦府与泠府的人,自古为了妾杀妻的男子不在少数,现在为了情人背叛妻家,就更不在少数了。
白越一折一折地拨开折扇,缓缓道:“哎,幸好郡王不在,若郡王在,他怎么可能会让你这么做?”
抬眼看向她,道:“你这处境,在郡王府,也不好过吧?”看她下意识的扯下袖子,就知道她定然是被韩老太君家法伺候过了的,低下头,无奈地摇摇头,道:“这又是何必呢?”
在郡王府,旁的人不说,就是韩老太君那里,也被泠鸢所作所为气个半死,泠鸢没有一丝一毫的辩解,她也没想过要韩老太君的理解。
若实话实说,说她其实是在利用赵温时,借机扳倒赵府,韩老太君这个一向维护赵家和睦的人,肯定要跟她翻脸的。
赵温时也姓赵,韩老太君不待见那一家子,可也不至于像泠鸢这么恨。
她不想不解释,韩老太君就以为她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心中气恼,日日夜夜念叨着她,有时候到了气头上,还打算写信给赵长离,让他放下手边的事,快些回来。
赵长离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去洛州之前就预料到了,只是他不大乐意面对,既不允许她去见赵温时,也没有勒令她不许去见赵温时。
韩老太君若真的写了信给赵长离,事情就严重了,赵长离肯定马不停蹄赶回来。
这时候是仲夏,洛州那边下了暴雨,正是忙的时候,怎么可以让他操心自己?
泠鸢只好出来苦苦劝韩老太君,好说歹说,让她打自己几鞭都好,千万不要打扰赵长离,他身有重伤,有远在洛州,听到这些,只怕伤身。
韩老太君舍不得下手,怒斥几句,捂着心口又疼又痛,泠鸢没法子,给她煎药熬药,好生劝着,才让韩老太君稍微舒服了一些。
这些是在韩老太君尽量克制的时候的情状。
第355章 他很好哄的
昨日,韩老太君再问了泠鸢,泠鸢仍旧不肯与她解释,连撒谎她都不愿撒谎。
韩老太君征战沙场,女将的脾气一上来,泠鸢这不就挨了她一次鞭子。
这是韩老太君唯一一次对她用家法。
幸好韩老太君下手知道轻重,没有故意要往死里打,留了些情面在。
她手上留下的这一道淤青,就是昨天用一根细鞭打的,就那么一鞭落下,白皙的手臂就显出一道细细长长的淤青来,刺目显眼。
韩老太君见了,立马收了细鞭,呵斥她几句,让她回去养伤去。
韩老太君发怒,是在意料之中的,不管泠鸢接近赵温时是什么目的,老太君都没有办法理解,都会生气。
若她接近赵温时是为了与赵温时谈情,那不必说,若她接近赵温时是为了利用他,带着目的,韩老太君一向都以赵家和睦为上,泠鸢要利用赵温时,她自然也该生气。
但泠鸢从未想过放弃。
这是她自的事,知道赵长离要生气,那也是他回来之后的事了,现在,她并没有心思想之后的事。
白越问她:这又是何必呢?
泠鸢也问过决计要付出性命的僧人未然:这又是何必呢?
有个小姑娘,上元灯节的时候,她抱着自己最心爱最心爱的琉璃花灯去灯节,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上前,撞倒了她,她护不住自己心爱的灯,人倒了,灯碎了,她努力练剑,练到可以打倒那些人。
那些人站在她的面前,她把那些人一个一个撂倒了,打伤了。
而她的琉璃花灯却再也回不来了。
在她可以保护它的时候,她的花灯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她这又是何必呢?那些人就算被她打死了,花灯也已经碎了。
泠鸢不知为何,坐在软塌上,委屈又无助地抱住自己的双膝,细若蚊吟:“所以,为什么不问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撞碎她的花灯?为什么?那是她最心爱最心爱的花灯,他们凭什么撞倒她?他们又凭什么不受惩罚?”
眼底噙着泪花,不敢抬头看人。
白越最怕见到女子如此,有些手忙脚乱,又不知道如何安慰,赶紧打开窗,冲着外边的米豆大声喊道:“米豆,赶紧的赶紧的,上菜来,我听说你们府里今日有烤鲥鱼和切片凉牛肉,还有鹿肉,对吧?赶紧端上来,你看郡王妃都馋哭了。”
泠鸢抹了一把眼角要溢出的泪,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