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拳握得咯吱响,脸上前所未有的阴沉。
再一晃眼, 他就径直往东宫方向去了。
上回东宫太子被他在谢珥的住处逮住,强行喂了一壶掺有让皮肤溃烂药散的寒食散, 做出花柳病的假象, 现在太子整日闭门将自己关在宫中,根本不敢出去见人。
谢珥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漆漆的大箱子里,吓坏了, 任凭她怎样拳打脚踢, 把木箱踢得砰砰响,就是挣脱不开, 也没有人救她。
她害怕极了, 不由想起宫中隐约有传闻,大晋太子喜欢把女子关禁在箱笼中,当鸟儿圈养,肆意亵`玩的事。
“呜呜...哥哥...哥哥救我啊...”在最无助的时候, 谢珥下意识就想到谢谨行。
她总是想起小时候自己被瑞亲王关进琉璃缸中, 是哥哥谢谨行一条手臂伸进缸中, 用自己的血肉吸引毒蛇缠绕着自己手臂带出, 然后徒手劈开蛇身的模样。
东宫, 谢谨行不知从何换来一袭黑衣, 如入无人之境。
东宫的那些森严的守卫,在谢谨行看来不会比瑞亲王设置破解守卫图复杂太多,对他来说, 只是需要稍微多耽搁些时间, 多花费些功夫, 在晚膳来临之前,就能靠药物神不知鬼不觉药晕这些人。
但谢谨行明显等不了那么久。
那太子简直就是一个色中饿鬼,还是个昏庸的,毫无廉耻的渣滓,连外甥女都染指,倘若不是瑞亲王有明令在先,他早就想办法解决这渣滓了。
要以最快速度潜入太子寝宫,就不得不靠血腥解决掉一些人。
于是,从谢珥不见到谢谨行杀死太子一群近侍,潜进寝宫将刀匕搁在瑟瑟发抖的太子脖子前,统共用了不到半箸香时间。
太子看着面前银豹面具的黑衣人,吓得差点失禁在床。
他懵懵懂懂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很可能就是朝中让官员闻风丧胆,暗杀无数的血银月。
血银月是那些官员中口口相传,给他起的名字,皆因之前有人在案发现场亲眼目睹血银月杀人的情景:月夜,满湖腥红,半染血色的银月,是一个个被绞了发浮上来的头颅。
锦衣卫联合五城兵马司的人花几年时间都抓不到的人,竟光天白日出现在东宫,这么说,他也难逃一死了吗?
太子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苦苦哀求着:“别...别杀本宫...本宫...本宫不当太子了...把太子位让你...你...你放了本宫吧...”
可血银月显然对他献出来的财宝印玺以及寝宫圈养的舞姬都毫无兴趣,一番搜索,把宫室内所有可能藏人的大箱子都搜索了一番,却没能找到他要的人。
“人呢?!”
进行任务向来冷静的谢谨行终于怒了,伸手就掐紧了太子颈骨,仿佛他再稍微一使力,就能把那颈骨掰断。
太子感觉到剧烈难忍的痛楚,“都...都在这些箱子里了...美人都在这里了...本宫...本宫没有再藏私了...”
满地被拴锁手脚的美人,许多女子被长期困在箱笼中,都开始出现呆滞的表情了,更让人震惊的是,有几个女子还是出自世家的姑娘,前不久有世家偷偷报了案,如今那些姑娘的画像还挂在内衙,满京城逐门逐户地明访暗查这些姑娘下落呢。
见太子像真的不敢有隐瞒的样子后,谢谨行给他喂下一颗药丸后,一个刀手劈晕了他,又离开了东宫。
深宫污秽水又深,谢谨行此时真的不知道,与郡主甚至长公主有龃龉的,还有哪些人,毕竟长公主辅政这些年,位居高处,暗处埋伏的人,如同过江之鲫,待他一个个查出,黄花菜都凉了。
谢珥此时手板都拍烂了,嗓子都喊哑了,却还是没人来救她。
渐渐地,她心灰意冷了,认识到这种时候自己必须冷静,虽然刚才是同庶兄在一起时被掳走的,但如今庶兄对自己的态度,又怎么可能来救自己?
暂不说他想不想救,这深宫权力错综复杂,他一个小小的将军府庶子,有何能力救她?
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于是,她安静下来保存气力,从头发上拔下一些尖锐的簪子握紧在袖子中,准备当武器。
想了想,又把翻开随身带的小荷包,把里头的一瓶刚刚新提取的红色凤仙花汁往木箱缝隙倒了出去,制造出里头人带伤流血的样子。
她心想,既然这人把她困着,又不将她手脚绑起,不把她嘴巴捂住,这人应当是怕她伤着。
虽说猜不透此人打算困着她做什么,是逼她当以色侍人的禁`脔,还是以她要挟外祖母的工具,反正那人不想她受伤,她越是做出自己受重伤的样子,这样,那人就会心慌打开箱子来查看了。
大约是被谢珥猜到了,她安静下来后,反而变成外头有动静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翻动箱子声后,有沉稳的脚步声停止在她的箱子前。
继而,是大箱的锁被砸开的声音。
谢珥心情紧张,手心汗津津的,不由把几根簪子攥得更紧。
木箱被打开瞬间,有微弱光线透进,她也是头一回做这种突袭的事,生怕动作不够麻利反被对方钳制。
于是,箱子一开,她两只手抓满簪子,披着一头青丝,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刺向对方的腰腹。
“去死吧!!”
不料,姑娘手里的簪尖没能成功刺进男人腰腹,反倒被两只有力的大手攥握住,提拎鸡崽似的往上展臂提起,往怀里一收,她便双臂高举着,身体径直往男人坚实的身上撞去。
把少女发育有致的身子都撞疼了。
“伤哪了?”
一阵带有微喘起伏的声音,一个被汗水湿透的胸膛,谢珥这才发现,来人似乎是赶趟了许多路才来到的。
相比较被钳制住的右手,左手有难以忽略掉被攥握的那个缺指的地方,手腕处空荡荡地暴露着。
“哥...哥?”
谢珥抬起头的间隙,眼睛就不争气地红了红,手里攥紧的那把簪子“叮叮嗒”一迭声全掉在了地上。
“那血...”
谢谨行那只灰眸颜色渐深,紧拧着眉,上下打量她自唇角往下溢,一直流进衣领,汇入深谷底的红色液汁。
他确认那是凤仙花汁后,连忙错开视线,把少女歪在他身上的身子扶正。
“没事我走了。”
少女仰头望着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美眸。
他是怎么做到前一刻还气急气慌,下一刻就冷漠淡定的?
“不行!你...”谢珥一把攥紧他衣袖,跨出箱子的一刻,便看见自己原来正处身在自己寝屋,而且周围都是被打砸开,玉石锦帛满溢出来的箱子。
那些装满宝物的箱子便是刚才冲散他二人的宫人队伍抬着的,玉石珠子上还搁着一张半启的写满生辰贺词的帖子,她眼尖地看见下方有长公主的私印。
她惊讶得瞪大了眼。
对面的男子发出一声轻嗤,“谢珥你是不是觉得玩弄我很高兴?”
“看我着急,看我像一条狗一样终于被你驯服,你说在公主府等就在公主府等,你说想吃叫花子鸡,我就翻了公主府的墙来给你送,结果你呢?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你说!你玩弄谁呢??”
谢谨行突然将失控一样,将谢珥压在了屏风上,一拳砸下来,砸坏的却是她身后的琉璃金描屏风,都碎开了。
这些年来对她的恨,也赤`裸裸地铺展开。
而姑娘仿佛早料到他不会伤害自己似的,从头到尾定定地站着,连眼睛都没眨,躲都没躲一下。
谢谨行内心的挫败感更甚。
“哥哥...”随后,她满眼心疼地,泪水在眼睛里慢慢晕散开。
六年前,谢谨行答应谢珥入族学第二天,他如她所愿入了族学,而她被接到了公主府。
小谢珥派人到族学给哥哥送信,说她想听哥哥讲今天夫子讲的课,信里各种撒娇黏人的话。
谢谨行看完,一脸无奈,但内心是欢喜的,当天夜里就去了公主府,结果遭门外侍卫阻拦。
“公主殿下带县主进宫了,你不能进去。”
谢珥不在公主府,皇宫又不是他随便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的,但谢谨行依旧相信谢珥既然说了想见他,她应该今天还是会回府的。
于是,他绕到后巷去,在毗邻谢珥在公主府住的院子墙外坐下,一等就等了一夜,手里的《道德经》都翻烂了。
谢珥没回府,隔天又连忙派人送了一封道歉的书信,信中道:“哥哥,你昨天没有去公主府找我吧?真不好意思,姥姥临时有急事处理,把我也带进皇宫,但事情应该很快处理完,等我回去公主府,你再来府里找我,给我讲讲经书好吗?”
谢谨行看完书信,冷漠地朝负责送信的人交代回复道:“告诉县主,我没空去。”
他虽然如此回复,但过后几天,他还是天天一下了学,就带上经书坐在公主府巷子里等,有时夜里干脆直接栖在树上,眺望不远处黑漆一片没有打灯的院落。
终于,有一天下了族学,又是那个往常她派来送信的侍从把信送来。
信中说,她明晚要回公主府了,想吃之前他许诺过买给她吃的醉仙楼叫花子鸡。
于是,翌日谢谨行早早下了学去醉仙楼外排队买鸡,那会儿去晚一点就有大把的人排队等着买鸡,谢谨行从天还大亮时排队,一直排到华灯初上,又等到月上枝头,才如愿买到那一只叫花子鸡。
原想着得赶紧前去给小丫头送去,不然她又委屈巴巴抱怨说他不理自己了。
没有想到,那天他翻墙过去,就被回府的长公主逮到,立马命人把他抓起,手里的叫花子也滚落到地上沾满了灰。
长公主对他公然翻墙的行为很不喜,原想好好教育他一顿,不料少年看着空洞洞的院落,竟冷沉质问,谢珥去哪了。
长公主觉得他这种态度很不恭敬,生气地要把他遣送回将军府。
“尔尔走了,她不会回来了,你不要再做这样有失身份的行为了。你是尔尔兄长,这样成何体统呢?尔尔是县主,她不会贪吃你一只鸡的。”长公主非常生气道。
当夜,少年就被五花大绑着送去将军府,而在路上,谢谨行一路死死地看着谢珥院落的方向,半途又挣脱开众人,跑回那个墙角,躲在树上,怎么赶都不肯走,想等谢珥的院落重新亮起灯。
很可惜,这一走,她六年都不曾回来。
第29章
谢珥没有想到, 当年他竟是有来公主府找过她的。
她好几次写信,让人送去族学给他,本想给他打打气, 鼓励他读书什么的,但他一直表现得很冷淡, 也没有让人给她回复。
谢珥以为, 他一次都没来找过她。
后来她生气,怪他一点也不想念她,同时又想哥哥得很, 只得又派人去信一封, 说希望等她回公主府后,他能来给她讲讲经书, 说说现况。
可他却让人捎来回复说他没空。
谢珥当时听了很伤心, 但当她听外祖母说第二天晚上就出宫回府住,她高兴不已,立马又写信派人去告诉谢谨行。
可第二天她同外祖母回到公主府时,却差点遇袭, 外祖母护着她, 手臂被贼人砍了一刀。
外祖母立马用布包缠住伤口, 命婢子立马将府里的灯全部扑灭, 并且一丛人护着谢珥从暗道立马撤退, 她则守在她院中静观着。
当谢珥看见府后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和车马, 就知道外祖母原来一早就打点好,这夜回府其实是想趁夜把她送出京城,只是没想到贼人这么快就得知她祖孙出了宫的消息。
谢珥那夜完全是懵的, 根本顾不上谢谨行, 等她回过神来之后, 自己已经逃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州了。
她不知道,原来当时哥哥是有把她放在心上的。
谢珥被谢谨行囿在破碎的屏风前,他的双拳打碎了屏风滴滴答答流着血,眼神阴鸷而偏执地瞪着她。
谢珥从他的灰眸中看见了暴烈的痛苦和悲戚,得知他这些年肯定过得十分煎熬。
她只知道他表面过得越来越好,但是,将军府里根本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亲人,王府就更不用说了,瑞亲王大概只把他当驴马使,即便得了份体面的工作,坐进了族学读书,他应该还是受到了排挤,感觉到无比孤独的吧?
而自己竟然在他成长最关键的几年,没留在他身边...
“哥哥,对不起...”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道歉的话,谢珥哭着想抬手去摸他受伤的那只手,却被他有意避开。
“我不会再救你了,县主身边的人多得是,不会稀罕我这一条残缺的狗。”
谢谨行松开她,恭谨地给她行了一个庶子给嫡女行的礼后,转身离去。
在他欲转身的一刻,谢珥飞快地攥紧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哥哥!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谢珥生怕他离开,但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哄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时常坐在兄长怀里,撒娇地抱他亲他的情景,但这会自己已经长大,再作那样行为,似乎多有不妥。
但眼看着兄长恼了自己甩袖要走,谢珥脑袋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立马扑过去,踮脚圈紧兄长脖子,像小时候一样,轻轻亲了亲他下巴。
这一亲,直把谢谨行亲得愣在了原地,眉头紧皱。
姑娘如今不是几岁的小女孩了,她长得亭亭玉立,凑过来的一刻,踮脚就够着了他下巴,不同于小时候只到他腰腹的可爱绿色团子,需要他抱到肩膀上去。
当那又软又带着少女馨甜气息的唇瓣凑过去,轻轻印在他下巴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姑娘大概自己也察觉到行为不妥,但这种时候,越是表现得后悔或者退缩,就越显得有什么。
于是,谢珥硬着头皮,装作一无所察的样子,把脸贴过去,继续像小时候撒娇一样,在他脸上贴了贴,微微一蹭。
“哥...哥哥,不要不理尔尔,好吗?”少女红着脸,撒娇的时候都带上了一丝心虚。
没有办法,小时候就这招对哥哥最好使了...
谢谨行被蹭了一下脸皮,立马触电般把她推开,冷淡质问的眼神让她越发底气不足。
此时谢珥回味过来 ,也有些怪自己做事太冲动不经大脑,显然相隔六年,自己都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意亲抱兄长都不用避讳的小女娃了。
谢珥自责地垂下头,眼里隐忍着泪,把捏紧他衣袖的手指松开,“哥哥...”
谢谨行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少女,半晌,他终于迈开步子,朝她走近一步,把手搁在了她发顶,顺着她丝绸般黑亮柔顺的长发,轻轻抚下。
像小时候笨拙地哄她这个小孩一样,别开脸不自然道:
“别哭...”
谢谨行深吸一口凉气,将过往的这些疼痛、酸涩全压缩进肺腔里,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我只是...恼你把这个丢掉了...”
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两条油绿绿的绿绉纱带子,这是谢珥走的那天,被院中树杈勾散了头上小髻,发带便羁在枝杈间,被谢谨行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