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不敢看宋君羡那灼热的目光,她知道宋君羡对她是真心的,可便是这般的真心,她却承受不住,也要不起。
“我听宋伯伯说君羡哥哥寒窗苦读十数年,不论是烈日炎炎,还是刮风下雪,从没有一日松懈过,我也知晓君羡哥哥志向远大,胸怀抱负,将来必定位居人臣,更知晓宋伯伯和君羡哥哥的师长对你寄予的厚望和谆谆教诲,君羡哥哥舍得辜负了自己十年的努力,辜负亲人师长对你的期望吗?”
宋君羡眼角有些湿润,庆幸自己没有爱错了人,沈念聪慧通透,原来是极懂他的。
但又觉得自己是何其的不幸,他好不容易能和心上人成婚,为什么老天却偏要拆散了他们。
宋君羡悲愤不已,还想要继续为自己争取。
沈念又道:“我知君羡哥哥对念念的心意,但念念却不能回报君羡哥哥以同样的真心,念念视君羡哥哥为兄长,为挚友,但唯独没有男女之情,从前是念念自私,只想着寻个适合的郎君嫁了算了,可这样对君羡哥哥并不公平。”
宋君羡听了这番话有一瞬间的黯然,眸中泪光闪烁,“是我心甘情愿求娶念念,便是念念对君羡不曾动心,我也心甘情愿,从不后悔,日后也不会后悔……”
沈念打断了宋君羡的话,“可我不能拿着父亲兄长和全家人的性命去换这门亲事,这样的代价我承受不住,即便我能和你如愿成婚,日后我们也会悔恨痛苦一辈子。我有自己珍视的,想要拼尽性命去守护之人,我相信君羡哥哥亦是如此,对吗?”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了。
“念念言尽于此,念念如论如何都不会再答应和你成婚的。”
沈念说完了这番话便走出了屋子,徒留宋君羡呆在原地,泪流满面。
她方才强忍着才没有落泪,但此刻她已经泪流满面。
这个恶人就让她来做便是。
宋君羡才华出众,日后入朝为官,官拜宰辅,光耀门楣,这才是他的使命和归宿,她不能耽误了他,更不能害了宋伯伯一家。
“念念,兄长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你真的长大了。”沈兰时方才担心沈念便一直守在外面,她说的话,沈兰时听得一清二楚。
沈念鼻头一酸,扑在兄长的怀里,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哭出声来,她像是在哭诉自己的命运,又像是在为失去了这门这样好的亲事,心有不甘,可她知道她不得不这样选。
季容笙不愿放过她,她若是嫁给了宋君羡才会害了他一生,她不能这样做。
沈兰时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耐心地哄道:“念念别伤心,兄长日后定会为念念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好。”
其实能不能嫁人又有什么关系,她只要母亲的身体能康复,兄长这一生平安顺遂,阿弟无忧无虑地长大,一家人永远地在一起,便是她终身不嫁,也没关系。
第29章
暗香院中, 田氏气得将茶盏摔在地上,破口大骂。
她使尽浑身解数,甚至低声下气去求, 这几日沈懿都不肯来她的房中, 她从未受到如此冷漠地对待, 自从那日她陷害沈念被禁足之后, 沈懿就像是已经彻底将她抛在脑后了。
她又恨沈盈不争气,居然连一个宋君羡都搞不定,眼看着沈念就要嫁入宋家, 沈盈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她便气得火冒三丈, 乱砸一通。
不仅如此, 沈兰时从朔州回来了, 听说他已经在朔州立下大功,升了四品的参将, 他定会了为了当年她陷害之事,心存报复。
田氏指着沈烨的鼻尖骂道, “若不是你没用, 当年摔断了腿, 这些年只能窝在家里, 连个正经的差事都寻不到。我和盈儿又怎会被那沈兰时兄妹压了一头,如今沈旭已经被接走了, 那死孩子说不定会在沈兰时面前告状, 到时候沈兰时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定不会放过我们母子!”
沈烨头也不会, 专心地刻他手里木雕,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兄长不是那样的人,他待人温和宽容,只要阿娘凡事不要做得太过,他定会善待阿娘和妹妹的。”
田氏气得胸口闷疼,冷哼了一声,“我看你不但是腿摔断了,就连做人的志气也没了,若不是我替你们谋划,你和你妹妹就要像狗一样,对萧暮云母子摇尾乞怜……”
田氏见沈烨只知雕刻手中的木雕,心里更是来火,她一把夺过沈烨手中的木雕,将那未雕刻完成的观音像丢进了炭盆里。
“整日就只会雕这些没用的,文不成,武不行,我田娥一生要强,怎么会生出你这个的没骨气的废物!”
“阿娘,你快别再说了,你不知二兄心里的痛苦,他只这一个爱好,阿娘又何苦待他这般刻薄。”
沈盈终于忍不住了,她心疼胞兄,年纪轻轻便落下残疾,这些年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见任何人,他心里的痛苦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沈烨便去抢那被扔进火里的木雕,却整个人都摔了出去,倒在地上,还差点被那炭盆里燃起的火焰烧伤了手。
沈盈赶紧搀扶沈烨起身,却被田氏骂道:“看他像狗一样狼狈的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也只是给我添堵罢了。”
又连同沈盈一起骂道:“还有你,处处不如沈念也就算了,要你弹个琴,总也学不会,你是榆木脑袋吗?我看你那副德行给沈念提鞋都不配!”田氏一面说,一面点着沈盈的额头,怎么骂都不解气。
“够了!这个家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沈烨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了,他拄着拐杖,丢下一句话,一瘸一拐的离开。
“滚,赶紧滚!最后永远都别回来。”
沈烨坐马车出了府门,之后便去了金玉楼,来到雅间,对坐在上首之人行跪拜大礼,“草民让殿下久等了。”
季云亭起身搀扶着沈烨,笑道:“沈二公子腿脚不便,快请坐!”
沈烨眉头一皱,他不喜被人说腿脚不便,因对方是梁王,他便只能按捺住心底的不悦,恭敬地道:“不知殿下唤草民前来有什么吩咐?”
“此事简单,本王的那位好皇兄对沈大小姐好像不一般,你只需替本王仔细留意你那好妹妹的一举一动即可,另外还有一事需你去做……”
梁王起身,走到沈烨的身侧,轻拍他的肩头,笑道:“你暗中帮了本王,本王自会替你记上一件大功,日后本王当上储君,得到皇位,你便是本王最大的功臣。到时候封侯拜相,自然比那沈兰时还要风光。”
“草民甘愿为梁王殿下效犬马之劳。若殿下能用得到草民的地方,草民必定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好。”
……
季凌洲进宫一趟,回来便直接累倒在榻上,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王府中的几个医官又是施针,又是灌药,终于在天明时分,季凌洲再次苏醒了过来。
太医吩咐,他这几日需卧床静养,又因进入深冬后,天气越发寒冷,长歌干脆谢绝任何访客,让摄政王专心调养身体。
季凌洲才醒过来,便问道:“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长歌递过来一碗汤药,又替他披上绒氅,扶他起身,“王爷当真是神机妙算,昨夜梁王便状告太子疏忽不查,严重失职,以致数十名百姓受伤,让陛下下旨降罪太子。”
“梁王心术不正,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是断不能成为大周国的储君,那有关灯架倒塌的证据可让人送给了太子?”
长歌拱手道:“用于建造灯架的十万两银子,大多数进了梁王的私囊,梁王府里姬妾成群,花费巨大,梁王府最近从扬州采购了十几个瘦马,又花重金打造了一处别院,圈了数百亩的良田建了马球场和温泉山庄,属下暗闯了一趟梁王府,将梁王府的账本偷了出来交给了太子。梁王竟然贪没了近七万两白银。”
季凌洲轻嗯了一声,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冲淡口中的汤药的苦味,“那太子定会牢牢把握住这个扳倒梁王的机会。”
“可不知为何,起先圣上的确很是愤怒,说是要严惩梁王,可后来,竟然被梁王三言两语便脱了罪,圣上竟然轻易饶恕了梁王。属下也觉得不敢相信,又问了御书房的那位张公公,才知此事是因为殿下的缘故。”
季凌洲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不见,冷哼了一声,捏紧了手里的茶盏,冷笑道:“因为本王的缘故?让本王猜一猜,纵然梁王有千般过错,但却有一桩好处,便是那日灯架倒塌,却让本王受了重伤,对吗?”
因为这个缘故,便是他犯了再大的错,今上都会饶恕了他。
先帝在临终前将一支军队交给了季凌洲,就连当今圣上都不知道那支军队到底有多少人,又有怎样的实力。
当年圣上命与摄政王交好的雍王对季凌洲下毒,但在那次之后,今上也不敢公然与摄政王正面为敌,皇帝心里再想将摄政王除之而后快,他也不敢轻易动手。
但今日,季凌洲为了救长安城的百姓,暴露了自己在城中的部分势力,若非他的那些手下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早就被今上一一拔除了。他虽折损了几员猛将,但剩下的数十人还是得以顺利逃脱。
而这些都算是梁王立下的功劳。
长歌有些愤恨不平,“梁王犯下大错,他的罪行岂能轻易被赦免。若非王爷出手相救,便不只是砸伤十几个百姓了!”广场中央成千上万的百姓都不能幸免。
季凌洲放下茶盏,冷笑道:“在咱们陛下的眼中,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百姓的安危,也从不在乎骨肉亲情。”
而季容笙和季云亭将皇帝的凉薄无情学了个十成十。
长歌拱手问道:“是否需要属下的人出面对付梁王?”
“不必了,梁王和太子争斗不休,自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最好太子和梁王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
前世的那场承乾门兵变,梁王派人暗杀太子,最后却被反杀,之后梁王兵败如山倒,出逃凉州,太子坐稳了储君之位,当然太子不会知道,前世是他暗中相助,帮助太子对付梁王,助他登上的皇位。
可笑他以为太子当上皇帝会善待沈念,没想到最后他却逼得念念走上了绝路。
季凌洲把玩这手中的杯盏,既然太子最终和梁王不死不休,那他最后的对手,便是季容笙。
他细细踹摩着季容笙的心思,季容笙此人心思缜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既然他想出让嘉芙答应和宋君羡成婚,那必然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东宫那边最近有什么动作?”
他若是记得没错,再过一个月,待到积雪渐渐消融,天气变暖之时,太子就要娶妻,而前后不过十天,梁王便娶了陆朝颜,陆朝颜也成了太子的执念。
“十日后,谢府要办赏花宴,遍邀京中名门贵女赴宴,沈家的二位小姐也在受邀的名单之列。”
“沈念也会赴赏花宴?”季凌洲轻唤出这个名字,声音也变得柔和温柔了许多。
沈家名声在京中一直不太好,京中的高门显贵大多嫌弃沈懿是个只知依靠岳家的草莽武将,更瞧不上沈家由一个妾室管家,都不屑于和沈家结交。
这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是为了季容笙选妃,季容笙是想借选妃宴让沈念入东宫。
“他竟这般无耻!”季凌洲捂着帕子,因情绪激动,急喘了几声,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上元夜太子设计的这出英雄救美,并没有赢得沈念的芳心,他便将沈念入选妃的名单之列,不管沈念是否愿意,也要将强娶了她。
长歌道:“依属下之见,此事好像并非都是太子的安排,属下听说昨晚沈少将军回京了。”
若是太子冒然提出将沈家的女儿列入选妃的名单,势必会引起谢皇后的猜忌。太子选妃牵扯到朝中各方势力,并不只是太子一人决定的。
他差点忘了沈兰时昨夜已经入京,沈兰时不过才十八岁,英勇无敌,远胜其父,只身前往朔州投军,又立下赫赫战功,后又以少胜多,打退了夜国二十万大军,其威名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少年将军的英武不凡,如同长安城夜空升起的耀眼新星,若是太子再透露出拉拢之意,谢家自然会在赏花宴的名单上添上沈家的女儿的名字。
太子此举不露痕迹,实在是高明。
不过既然他已经知晓了太子的目的,他定不会让太子得逞。
正在这时,王府的管家来报,“禀告王爷,沈参将来访!”
长歌在旁提醒道:“是沈少将军,他又怎会来,王爷是否要见这位沈将军?”
季凌洲挣扎着起身,“扶本王去前厅,他是本王的贵客,快快有请!”
沈兰时来得正好,他知晓沈家兄妹情深,或许他该提醒沈兰时,若是赏花宴上太子要为难沈念,沈兰时或可护着她。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也要来啦!
第30章
谢家赏花的帖子分别送到了丹霞院和暗香院, 沈念手中握着那张描金请柬顿觉如临大敌,她清楚的记得前世谢府的赏花宴实际上是为了太子选妃。
实际上早就内定了太子妃的人选便是谢三娘谢琴澜,而她因香山那晚清誉受损, 太子求娶, 她入了东宫, 成了太子的侍妾。
那时她得知太子要娶谢琴澜为太子妃, 难过伤心了好一阵,后来太子又选了支持太子的几个朝中大臣的女儿为太子良娣良媛,便给她晋了位分。
太子当了皇帝, 却并没有立谢三娘为皇后, 只是封了淑妃, 却册封她为宸妃, 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 她在太子的心里是特别的。
直到太子接回梁王妃,她才知道皇后的位置一直是留给陆朝颜的, 而自己也不过是陆朝颜的替身。
她将手里那张红底描金的请柬捏得皱皱的,她知晓太子的用意, 太子在上元夜的所作所为表明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甚至有些怀疑宋君羡和嘉芙公主成婚的事, 也是太子所为。
太子强势又霸道, 他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到, 还有三日便是赏花宴, 她根本来不及再去寻一门亲事将自己嫁出去。
花怜见沈念心神不宁, 脸色苍白, 便关切地问道:“小姐, 可是这谢府的赏花宴又什么不妥之处?若是小姐不愿去, 那咱们便找个理由推了便是。”
“不能推。”太子根本就不会给她拒绝的理由。
果然,暮苍院的兰儿来传话,“将军吩咐,说是此次赏花宴关乎沈家的脸面,是太子殿下亲自相邀,小姐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绝不可在赏花宴的当日出了任何差错了。”
父亲又怎会为了她去得罪太子。
花影见沈念心事重重,便也给她出主意,“不如小姐就称病,那太子总不能还不许人生病吧!”
沈念冷笑道:“与其让人时刻惦记,整日提心吊胆,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既然小姐实在不想去,不如去寻人相助。”
寻人相助?沈念想到了摄政王,太子是忌惮摄政王的,若是她去求摄政王,说不定摄政王也会出手相帮,可听兄长说摄政王伤得极重,她总不好一再去麻烦摄政王,难道自己回回面对季容笙,都要寻他帮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