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庚摆了摆手,嗔了一眼长歌,“长歌将军是在怀疑本世子的医术?”
当着美人的面质疑他,他不要面子的?
他转动着手中的玉箫,脸上带着薄怒,“按这药方服药,若是你家殿下伤重未愈,便叫我娶不到像沈娘子这般的仙女。”
长歌叹了一口气,暗叹为何谢世子连赌咒发誓都是这般轻浮不稳重的模样,不过长歌知晓他就是这般不着调不正经的样子,又敢拿美人赌咒,便知对于季凌洲的伤,他已是心里有数的。
长歌坐在沈念的身边,又待要继续发问。
原本已经躺下的季凌洲猛地坐起身来,“前面就是南阳候府,长歌,你亲自送送谢世子。”
谢长庚还待要说什么,马车却突然停下,长歌抱剑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谢世子,请吧!”
谢长庚气得胸口闷疼,他想要赖在摄政王的马车上,找机会和佳人多说几句话,借此博得佳人的芳心,但摄政王却毫不留情当场赶人,这般无礼的行径,与那将人利用干净,又将人一脚踹开的小人有甚差别。
可长歌见他无动于衷,便直接拽着他的后襟口将他拽下马车,待下了马车,长歌躬身致歉,“谢世子请见谅,在下也是为了世子好,若是世子继续马车上胡言乱语,会给世子您惹来祸事的。”
“哼,我能有什么祸事,你们殿下这是过河拆桥,此举是极不仗义,不仗义!”他气得一甩袖子,对着马车高声喊道。
还说只是碰巧路过才出手相救,糊弄谁呢,他根本就不信,定是摄正王对沈念也动了心思,这才看他尤其不顺眼。
“这哪里是为我好,你们殿下分明是重色轻友,本世子很伤心,很难过!”
长歌凑近在他的耳边悄声道:“谢世子小点声罢,王爷虽温和宽容,但若为了关心好友,安排几家名门贵女和谢世子相看,您说谢侯爷会不会答应?”
这话说的谢长庚心里发慌,他想尽办法,才总算摆脱了和程家的婚事,若是再来几个张家女,李家女,刘家女,他只怕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他和季凌洲是至交,自然知晓他的性子,这样的事当真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谢长庚这才讪讪离开。
季凌洲因起身牵扯了背上的伤口,又疼出了一阵冷汗,沈念着急地道:“王爷,您伤得这般重,不能起身,免得牵扯了背后的伤。”
“好。”因这句关心的话,让季凌洲觉得即便是痛着,也觉心中欢喜。
沈念搀扶着季凌洲躺下,只听季凌洲又道:“方才我是为了沈娘子的清誉,并不是想要和沈娘子撇清关系,这才瞒着谢世子,其实今日能和沈娘子一起赏花灯看烟花,已是三生有幸。”
沈念微微一怔,方才的话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季凌洲会专门为了此事解释,他眼神真诚而灼热,似有万千星辰闪耀,沈念避开和他的对视,低头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王爷,臣女就要定亲了,便是臣女方才对王爷提到的那位宋家二郎。”
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再无波澜,摄政王三番两次救她,她便是再迟钝,也能读懂摄政王眼神中的深意。
季凌洲轻抿了抿唇,藏住了眼底那一瞬的暗淡,问道:“那沈娘子喜欢宋郎君吗?”
沈念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固然前世她满腔热忱,喜欢了季容笙整整三年,最后又换来了怎样的结果。
这一回,她勇敢地看着季凌洲的眼睛,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君,我自是喜欢的。”
马车内安静了一瞬,季凌洲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下眉头。
他这是被拒绝了?
正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长歌在马车外提醒道:“王爷,已经到沈家了。”
沈念起身对季凌洲一拜,“今日多谢摄政王的救命之恩,若他日王爷有用得着臣女的地方,臣女必当肝脑涂地,涌泉相报。还请王爷保重身体,臣女先行告退!”
待沈念走下马车,季凌洲目送着她进了沈家,只是轻笑了一声,眉头很快便舒展开来,他的念念何其聪慧,她说的这番话不过是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想让他知难而退罢了,什么宋二郎是她未来的夫君,她自然是喜欢的。
她此话的真正含义其实是她喜欢的只是她未来的夫君,但不一定非得是那宋家二郎。
她是不想自欺欺人这才如此说,说白了她对宋家二郎根本就毫无情义。
无妨,反正沈宋两家的婚事是不能成了。
季容笙千错万错,倒是做对了一件事,便是破坏了沈宋两家的婚事。
方才牵扯了背后的伤,季凌洲再次疼出了冷汗,虚弱地倒在软塌上,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用帕子抹去唇边的血沫子。
便对守在马车外的长歌吩咐道:“掉头,本王要进宫面圣!”
长歌担忧季凌洲的伤势,便劝道:“王爷伤得这般重,还是等伤好些再进宫吧。”
既然季容笙都求到了他面前,他自当成全他这个好侄儿,既然如此,他便进宫一趟,亲自为嘉芙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无妨,本王的伤并无大碍。再说皇兄若是见到我这般虚弱的模样,说不定心情一好,便会放松了对本王的监视。爽快答应了本王赐婚的请求。”今夜进宫请旨,这赐婚的圣旨应该能赶在沈念定亲前送到宋家。
只有宋沈两家绝无结亲的可能,他才能放心回府养伤。
“对了,本王记得今日灯会那盏牡丹花灯是由梁王亲自监工完成的,耗费了几十万两的银子,你去查一查那灯架出事是不是梁王的手笔?”
梁王就像是一条疯狗,紧咬着季容笙不放,今日由季容笙负责城内治安,灯架倒塌,砸伤百姓,皇帝追究起来,那便是季容笙的失职,梁王又怎会轻易放弃这般大好的机会,可梁王却视人命为草芥,他便不能轻易放过他。
长歌拱手道:“属下领命。”
第25章
沈念刚进门, 便被人叫住了,原来是征战归来的沈兰时,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提着裙摆, 急切小跑着上前, 对沈兰时行了个福礼, 欢喜地道:“念念拜见兄长。”
想起前世兄长战死,最后竟然都没能留得一具全尸,沈念顿觉鼻头发酸, 眼圈一红, 落下泪来, “兄长终于回来了, 念念真的好想兄长啊!”
沈兰时身穿玄色战甲, 金冠束发,一副少年将军的英武俊朗的形象, 他上前拍了拍沈念的头,笑道:“都要嫁人了, 怎的还哭鼻子, 仔细被人笑话。”
“有兄长在, 哪个敢笑话念念, 兄长定会为念念撑腰的。”
“你呀,还是那个爱撒娇的小女孩。”沈兰时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额发, 笑道:“快给兄长说说那宋家二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年为兄在萧家见他时, 那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 个子比我矮了一大截, 瘦弱得跟个小猴似的,如今就敢上门娶我妹妹了?也不知这些年,他的弓马骑射可有长进,若是过不了兄长这关,他日上门迎娶之时,可要受苦头的。”
“兄长。”沈念红着脸嗔了沈兰时一眼,“兄长惯会打趣妹妹的。”
沈念抹去眼泪,一时又哭又笑,“君羡哥哥不会武艺,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会是大将军的对手!”
沈兰时惊讶地问道:“我升职之事从未在家书中说过,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前世兄长归家之时,便已经在朔州立下大功,深得王将军的器重,被提拔为参将,后来被太子赏识,一路青云直上,屡立战功,后被封为镇国大将军,一品军侯,可惜仅仅三年,兄长便战死在西北,年仅二十一岁。
不过这一世,她不会嫁给太子,兄长应该也不会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应该能避开前世的那场征战。
“自然是猜的,我见兄长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便猜测兄长定然升官了。”
沈兰时勾了勾沈念的鼻尖,“我妹妹还是这般冰雪聪明。”
沈兰时想起方才在府门前见到沈念从摄政王的马车上下来,便问道:“妹妹什么时候结识了摄政王殿下?”
沈念心头一惊,她不想对兄长有所隐瞒,便只得将今日被摄政王所救之事告知了沈兰时,又赶紧解释道:“摄政王殿下待人温和宽厚,又素有仁义之心,不过妹妹和摄政王仅仅见过两次,兄长不必担心。”
“那就好,兄长知念念最知分寸,日后还是少与摄政王见面罢,至于殿下的救命之恩,便由兄长出面带上谢礼去摄政王府道谢,妹妹和宋家郎君既要定亲,自然是不便再和摄政王来往。”
“妹妹但听兄长吩咐!”
沈兰时也有些惊讶,摄政王分明是倾心于妹妹,这才舍命相救,好在妹妹好像对摄政王并没有旁的意思。
出身皇家,心思手段自然都不简单,齐大非偶,妹妹若是嫁入皇家,势必会卷入皇家的争斗,摄政王此人虽看上去温润和善,难免没有争权夺位的心思,妹妹心思单纯,若是嫁入寻常富贵人家,他尚可照拂一二,但若是嫁入皇家,他只怕无法护沈念周全。
沈念乖巧地点头:“那便有劳兄长了。”
好在妹妹快要和宋君羡定亲,即便是摄政王殿下有意,也怕也没了机会,想到这里,沈兰时才稍稍放宽了心。
沈念挽着沈兰时的手臂,“自兄长于三年前一别,阿娘无一日不在思念兄长,如今终于将兄长盼回来了,咱们快些一道给阿娘请安吧!”
“好。”当年他出走多少带点年少意气,负气出走后也一直惦记着阿娘,妹妹和幼弟,如今他终于归来了,自不会再让家人受到欺负。
沈家兄妹便一同前去云锦院给萧暮云请安,却见宋君羡父子也在,沈念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宋家父子下聘定亲就定在明日,此刻宋伯伯应才赶到长安才是,为何他今日便匆匆登门。
沈念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便对宋锦书福身行礼,问道:“宋伯伯,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念念,我今日上门是来探望暮云的,顺道带来几味药材,将金陵当地有名的崔郎中请来,希望能助暮云早些康复。”
宋锦书看向躺在床榻上病恹恹的萧暮云,眼中暗含着万般温柔,他怕控制不住对萧暮云的感情,故十多年来从未登门,但这十年来,他从未停止为萧暮云寻名医治病,再稀罕的药材,他也花重金购买,可没想到今日一见,萧暮云竟然比当年在萧家还要憔悴了许多。
若是当年他们没有遵守父母之命,萧暮云嫁给了他,暮云也不至于会郁郁寡欢,重病缠身。
宋锦书长叹了一声,见萧暮云病弱难受的模样,他更加难过,也更心痛。
萧暮云脸色虽憔悴难看,今日的精神却很好,她笑着招呼一双儿女过来,让沈念和沈兰时给宋锦书见礼,脸上带着苍白的笑,“何苦这样折腾,我这病啊,是好不了了,不过在我有生之年,能见到你家二郎娶了念念,我便觉得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萧暮云仿佛在沈念和宋君羡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她和宋锦书,他们亲梅竹马,一起长大,心意相通,却不得不因为父母之命分开,一辈子生活在遗憾和悔恨之中,若当初她再勇敢一些,结果会不会就不同呢?
宋锦书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中似有朦胧的泪光,只是在一旁耐心地宽慰她,“暮云,你别担心,孩子们一定会幸福的。”
“是啊,孩子们一定会幸福的。”不会像她一样,一辈子郁郁寡欢,自苦了一生。
沈念见母亲这般凄苦模样,更觉心酸难过,不觉红了眼圈,拿出帕子掖了掖眼泪。
一旁的宋君羡见到此情此景,便再也忍不住了,“这辈子除了念念,我谁都不娶!”
他不想像父亲那样,一辈子爱而不得,沉浸在过去美好,走不出来,他深爱着沈念,他的幸福他要自己争取,谁都无法阻止他娶自己心爱之人。
今日灯会他与沈念走失,后来一直都没有找到沈念,一直寻到天黑了,却等到了一纸赐婚的诏书。
今上竟然突然让他娶嘉芙公主,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女子。
“君羡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念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宋君羡到底要娶谁?不惜让宋家父子连夜前来,又让宋君羡这般为难,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宋君羡要娶之人,宋家根本就得罪不起,更是不得不娶。
“那君羡哥哥要娶的人究竟是何人?”
宋锦书叹了一口气,“圣上要为君羡和嘉芙公主赐婚。不过,念念请放心,既然君羡不愿意,我便连夜进宫,便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劝得今上改了圣意。”
宋锦书担心沈念会承受不住,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说话也是极温和慈爱的,他实在不愿自己儿子走当初自己的老路,到头来后悔一辈子。
沈念听闻心头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为什么会这样,在她和宋君羡定亲的这个节骨眼居然生出了变故,宋君羡居然要尚公主。
沈念一时无法接受赐婚的事实,但她知道赐婚的圣旨已下,她和宋君羡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抗旨的后果,沈家承担不起,她不能拿父兄的前途去冒险,否则她便是嫁给了宋君羡,她也不能安心。
况且她已经被季容笙盯上了,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季容笙便能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他一定不会罢休,即便她嫁给了宋君羡,太子也不会放过他。
最重要的是她对宋君羡无半分情意,她不能这般自私,连累了宋君羡,更连累了宋家,宋伯伯已经年近五十,远离朝堂,她不能让宋伯伯因为她的婚事,惹怒了皇帝,给宋家带来灾祸。
沈念跪在宋锦书的面前,“念念多谢宋伯伯,只是皇帝赐婚,念念便是再不懂事,也知君命不可违,不能因为自己的婚事,便连累了沈家和宋家。”
宋锦书赶紧扶沈念起身,他知道便是他冒着得罪圣上的危险拒绝了和嘉芙公主的婚事,也会给沈家和宋家带来天大的麻烦,日后,家中子女的婚配,族中子女的前程,都会受到影响。
只是他也没想到沈念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居然能这般懂事通透,顾全大局,若是她能嫁入宋家,倒是宋家三世修来的福气,可惜了。
她和君羡没有缘份。
宋锦书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沈念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宋君羡,“宋伯伯能否让我和君羡哥哥单独说几句话?”
她也觉得很遗憾,更觉得不甘心,但是她别无选择,她并不只是失去的是一门好亲事,更是失去了一个摆脱季容笙的绝好的机会。
但宋伯伯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而宋君羡就像是她的兄长,她不能害了宋家,更不能害了宋君羡。
她失去了这门亲事,也不知到底该何去何从,前路布满了荆棘和坎坷,她感到迷茫,无助,害怕,但却不能害了宋君羡。
宋君羡见沈念要妥协,一把握住沈念的手腕,心痛极了,“念念,我此生只爱你一人,也非你不娶,管他是公主还是郡主,我都不会娶,念念,你别怕,凡事有我,我去面圣,去求圣上改变主意,便是舍弃了这一身的功名,我也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