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凤山下,杀喊声渐歇,庆元军难缠,王将军奋力拼杀,只怕也难以突围。
若是没有援兵上山救援,今日他便会葬身于此。
他见沈念红了眼圈,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嘴角勾起了一抹凉薄的笑,“朕说过以后的每一年都要陪你过生辰,看来是做不到了。”
李安见季容笙的伤口流血不止,正要上前为他止血,却被季容笙拒绝。
方才与季云亭缠斗,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已经精疲力尽,连握刀再战的力气都没了。
而季凌洲的人趁着他受伤要将他围杀,他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季凌洲忍着胸口的剧痛,摄政王已经不再是那个身体羸弱不堪之人,他的箭法是先帝所教,不会再失了准头。
沈念见伤口之上的血变了颜色,暗黑色的血液从伤口处不断地渗出去。
“你的伤口,怎么会这样……难道那箭上有毒?”
季容笙点了点头,薄唇扯了扯,露出一抹极冷的笑,“朕知道。十三叔早就对朕恨之入骨,他在这箭上用了毒,想要了朕的命……”
季容笙捂住胸口,吐出了一口鲜血,她感觉浑身发冷,伤口处也一阵阵刺骨的剧痛,“其实前世我就后悔了,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后悔自己有眼无珠,更后悔自己爱错了人……”
“你别说了……你的伤口在流血。”沈念想要按住他的伤口,可她的手上沾上了季容笙的血,双手都在颤抖,可手一碰,他流了更多的血。
“先包扎伤口要紧,什么都别说了。”沈念连说话都带着几分颤音。
她问自己恨季容笙吗?她心里是恨的,从前她恨不得他去死,可真正看到季容笙重伤倒在她面前,为了救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心里五味杂陈,连自己都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季容笙急忙阻拦,“别碰,那血有毒。”
季容笙疼得浑身发抖,他心里有好多话想要对沈念说,他知道如果不找机会说出来,他就没有机会了,会死不瞑目。
他激动地一把握住了沈念的手,“沈念,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有些话我不说,我死不瞑目。”
他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想要去触碰沈念的脸颊,但他不想要沈念看到他的手正在发抖的虚弱模样。
“前世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早就知道自己做错了,错在有眼无珠,认错了人,错在应该真心悔过,求得你的原谅…… 我早就后悔了……但我害怕,害怕你离开我,这才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你留在我的身边,可我后来才知,这样更是大错特错,强迫你留在身边,只会将你越推越远。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不管我做什么,你也不愿再回头多看我一眼……”
他抬了抬手,却还是碰不到沈念的脸颊,只是虚弱地垂下了,最终还是放弃了。
沈念觉得心中酸涩难耐,眼睛红红的,涨涨的,很难受。
季容笙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朕自觉朕对你的心意不比皇叔少,朕错了,从遇到你的一开始就错了。”
他深邃凛冽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柔和,像是想到了前世他们的初见,雪卢中的红梅树下,他拨开挡在眼前的梅枝,便见到趴在高高院墙之上的那道身影。
那笑像是山巅的初雪那般纯洁,像是初升的朝阳那般明媚,他起初以为是与陆朝颜相似的眉眼这才吸引了他,后来他才慢慢明白,是她那干净纯真的笑才打动了他。
他使了不光彩的手段骗了沈念,就连救她也是设计好的,后来他伤害她,令她绝望自焚,所以上天才会让他两世都爱而不得,当他明白自己爱的其实是沈念的时候,就已经迟了,沈念已经再也不爱他的。
而他处心积虑地欺骗,也遭到了报应,陆朝颜有一句话说的对,陆朝颜追着他跑,他追着沈念跑,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想尽一切办法讨沈念欢心,但沈念也绝不会回头了。
此刻他才明白,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沈念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可笑他直到死才明白,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有了,而前世沈念爱着他,为了他毫无保留的付出,但这些都是有时限的,都会收回的。
他笑着笑着,嘴角再次溢出了鲜血,“前世我害你失去了眼睛,这一世抵上自己的一条命,沈念,你能原谅朕吗?”
庆元军已经逼近,只待季凌洲一声令下,季容笙便会被那些箭法高强的弓/弩手射成了筛子。
季凌洲抬手阻止,大步走上前去,见季容笙握着沈念的手,他皱了皱眉道:“念念,过来。”
沈念看了季凌洲一眼,眼神中带着冷漠和疏离。
季凌洲知道沈念何其聪慧,定然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虽然诱杀季容笙一事是长枫自做主张,但设下圈套,诱季容笙上钩的是他,驭下不严的也是他。
可长枫死得惨烈,身中数刀,战至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和王言清在与凤山的那一战中同归于尽。
方才季云亭掐住沈念的脖颈,他本可冲出去救下沈念的,可机会难得,一念之差,他还是选择先射杀了季凌洲。
沈念犹豫了一瞬,并没有上前。
若是换做以往,她会毫不犹豫地走到季凌洲的身边,但这一次她却退缩了。
她不可能装作不知道,也无法不介意季凌洲的所为。
就在沈念那一瞬的犹豫不决,李安上前,持刀逼近了沈念的脖颈。
季凌洲想要救下沈念,他手里的那一箭却还是迟了一步,那箭刺进了李安的手臂,可李安还是制住了沈念。
“放开她!”
季凌洲和季容笙几乎异口同声。
沈念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容笙,若是季容笙挟持她,以她为质,季容笙和李安或许能顺利突围,还会有一线生机。
但季容笙却不愿沈念受到一丝伤害。
他对李安呵斥道:“放了她。”
李安急忙道:“皇上,若是放了她,咱们和手下的将士都没有活路了。”
季容笙一动怒,嘴角又溢出了鲜血,他强撑着站起身来,一剑将李安的手里的刀斩成了两段,一字一句道:“你放开她,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又看向沈念,冷冷地道:“你不是心心念念逃出去吗?不是想和皇叔双宿双飞吗?”
他用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凉薄苍白的唇上染了不少血迹,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念,“你滚,朕让你滚,你听到了吗?”
一骑飞驰而来,季容笙看清了马背上的沈兰时,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扬起,沈兰时没有死,有他保护沈念,他也就放心了,他举起手里的剑,装作要挥剑指向沈念,但那动作却放缓了许多。
他在等待。
一箭直中他的腹部,一箭直中他的心口。
他还能感觉到痛的,但是那痛却不及他前世失去沈念的痛之万一。
他的视线渐渐地模糊了,他好似看到了沈兰时及时救下了沈念,带着她策马离开。
沈兰时前世便是他的左膀右臂,沈念被沈兰时救走,他很放心。
可是他的心好痛,他看向沈念,张了张嘴,观那口型好像在说,“念念,这一回,你能原谅我吗?”
可他终究没能听到沈念的回答,便坠入与凤山一侧的悬崖。
他好像又回到了登基大典的那一天,沈念一身皇后喜服朝他缓缓走来,她艳如朝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他盼着这一幕已经盼了许久,若是皇叔再迟些赶到,他和沈念便举行了祭天大典,成了真正的夫妻。
沈念往后望去,见那道身影坠入悬崖,她靠在沈兰时的背上,笑道:“兄长,能带我回家吗?”
却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第92章
季容笙终于死了, 她应该很高兴才是,这毕竟是她期待已久的事,她曾恨不得季容笙早些死了。
季容笙死了, 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更不用担心她会被人骗进宫里, 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让她当皇后了。
季容笙根本就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想要的是被人尊重,被人呵护, 被人放在心上, 和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要做那珠钗上那颗独一无二的明珠。
可季容笙却送她一箱子俗气的金簪, 以为这样便能哄她高兴。
还有那日后花园莲池中的那些莲花灯, 那些难看的花灯一看便知是季容笙做的,他还笨手笨脚地扎了满手的洞。
还有一次, 她闲来无事,吃饭了消食, 便和花影一起到后花园赏花, 远远地看到他正撑着伞, 护着那棵海棠树上的几朵花骨朵, 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个傻子。
直到她生辰那日,她才知道那棵海棠是他亲手为她种下的。
如他这般可恶之人, 活该他种出的海棠花只有叶子没有花朵。
季容笙当真是笨死了, 他性情暴躁, 不许旁人违逆他的命令, 甚至都不许人反驳他, 他就是这般霸道又不讲理。
为了这样的人, 她会伤心吗?会难过吗?
她不会的,她不会伤心,更不会难过,也不会为了他掉一滴泪。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说他诚心认错,真心悔过,那她就该原谅他吗?原谅他前世对自己的伤害吗?她也是不会的,她不会原谅的。
她靠在兄长的肩膀上,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过来,她觉得胸口觉得闷闷的,觉得心里堵得慌。
或许是马儿跑得太快了,疾风从身侧刮过,吹得她眼睛干涩难受,眼睛发酸,眼眶也湿润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到的马家村的那间屋子,好似浑噩间听到有人在说话,她眼睛一闭,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人都不想见。
沈念当晚便发了烧,马文英在旁照顾,用沾了冷水的巾帕覆在她的额头上,沈兰时焦急跑到村口,请来郎中上前为沈念诊脉。
郎中拱手道喜:“恭喜,这位娘子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季容笙在汇云亭被射杀,沈兰时也在场,季容笙装作对沈念挥剑时,他情急之下,一箭射向季容笙,季容笙心口的那一箭是摄政王所为。
沈兰时知道在汇云亭诱杀季容笙是摄政王早就计划好的,沈念若是发现自己被摄政王利用了,那她的心该有多痛啊。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诊断出她已经有了身孕。
马文英叹道:“沈娘子身体虚弱,如今有了身孕,我去给她炖些鸡汤补补身子。”
沈兰时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英娘。”
他看向屋外快马赶来的季淩洲,他来不及卸下铠甲,发冠歪斜,鬓发散乱,看上去神色紧张难安,他却只是守在屋外,不敢贸然进屋。
沈兰时看了摄政王一眼,便问道:“沈娘子,摄政王殿下来了,你可愿见他?”
沈念背过身去,脸上满是疲倦的神色,“我有些累了,不想见外人。劳烦兄长让殿下回去吧。”
“好,你好好养病,我去和摄政王说,让他改日再来。”
虽然沈兰时还没有想起过去,可沈念那模样实在令人心疼,她发了高热,从回来便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还总是做噩梦,一张小脸更觉得苍白憔悴了。
沈兰时不免觉得心痛,他知道她虽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是极难受的,越是自己在乎的人,便越是伤她最深。
沈兰时不知该怎么安慰沈念,只是笑道:“沈娘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明日我上山为沈娘子猎些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英娘做的饭可好吃了,沈娘子吃了英娘的菜,一定会胃口大开,病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沈念什么都没说,却觉得心中暖暖的,她应该要坚强些的,可是在兄长面前,她总是像是小女孩一样,总是忍不住想要落泪。
沈兰时起身走了出去,对等在屋外的季淩洲拱手道:“沈娘子身体不适,不愿见外人,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他甚至都没察觉出自己的言语带着不满和怒气,
“念念生病了?”季凌洲急切地问道。“我让张太医过来,给她瞧瞧。”
沈兰时思忖了片刻,沈念的只是染了风寒,方才服了药,也已经退烧了,真正令她心里难受的是,摄政王欺骗利用了她,而她却在这个时候怀了他的孩子。
沈兰时摆了摆手,“我和英娘会好好照顾她的,她不愿见殿下,待沈娘子养好病,殿下再来罢!”
季凌洲垂眸遮住眼底的黯然,“也好,念念有兰时照顾,本王很放心。”又对长歌吩咐道:“去拿些银子过来。”
他接过长歌手中的钱袋,交给沈兰时,“我能为念念做的实在太少,她心里对本王失望,自然也不肯要本王的东西,明日本王再让人送些补品和药材来。”
“家里虽然拮据,屋子也不大,但也不缺沈娘子一口饭吃,只要她愿意,沈娘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马文英从厨房出来,见沈兰时的言语不甚客气,担心冒犯了摄政王,但心他们为了沈念的事发生争执,便在旁劝道:“殿下请放心,兰时是沈娘子的兄长,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沈娘子的,待沈娘子想通了,我和兰时再劝劝她。”
季淩洲躬身对沈兰时和马文英行了个礼,“有劳兄长,有劳马娘子替本王照顾本王的夫人。”
沈兰时心中不快,快步走进了屋内,他心情烦躁,马文英觑着沈兰时的脸色,问道:“难道阿衍已经想起了一切?”
沈兰时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案上,看到沈念那病得苍白的脸色,更是忧心忡忡。看到沈念那难受模样,他便跟着伤心难过。
“我虽什么都想不起来,但看到沈娘子这般模样,我实在痛心。”
他见到沈念那模样,她应该已经知道了真相,她难免会觉得手足无措,伤心难过。她如今又怀了季淩洲的孩子,这让她多难过啊。
马文英轻轻地擦拭着桌案上的水渍,笑道:“沈将军这是关心则乱,虽然沈将军忘了这一切,但你和沈娘子是亲兄妹,这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不会改变的,就像你虽然记不得从前的事了,但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关心沈娘子。”
沈兰时一把握住了马文英的手,“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这样让我觉得很生疏,你就叫我阿衍,我是你的阿衍,不是什么沈将军。”
马文英脸色一红,想要挣脱沈兰时的束缚,却被他握得更紧了,“我虽无法想起从前的那些事,但自从沈娘子找到我,我脑子里时常有些画面一晃而过,而这些画面与沈念有关,与远在长安城的那个沈家有关,他想去沈家看一看,或许能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
“英娘,沈娘子说我还有个阿弟,已经七岁了,阿弟乖巧懂事,已经会背诗了,还有阿娘她久病缠身,最是放心不下我,西北一战,我的亲人朋友担心我死在了战场上。我想回去看看,你愿意和我一道回去看看吗?”
马文英低头红了脸,却并没有说话,她将手从沈兰时的手里抽了出来,“我去给沈娘子盛鸡汤去,鸡汤热着才好喝。”
沈兰时一把将马文英拥在怀里,亲吻在她的唇上,“我知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