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 她竟觉得小腹坠涨难受,额上竟也出了一层汗。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 心中慌乱, 对沈兰时恳求道:“兄长可愿随我去一趟城外的田庄, 将阿娘接回来?阿娘在府里受尽了委屈, 她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大可与阿耶和离。她绝不会这样做的, 她这些年的隐忍,便是为了我们兄妹,我不能不管阿娘的死活。”
沈兰时握着沈念的双肩,见她脸色苍白,方才一直赶路,她的脸色看上去已是疲惫不堪,这会子来不及休息便又要坐马车去城外的庄子,他但心沈念的身体吃不消,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你别急,我去将阿娘接回来,你在府里好好休息,莫要再累着自己了。”
“也好,如此便有劳兄长了。”
“你们谁也不许去。”沈懿的话从门外传来,他面色阴沉,神色不虞。
他大步走了进来,看了沈念一眼道:“我将军府还丢不起这个人,她做出了这等丑事,传出去,沈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她与人私通,我本该禀明族中耆老定了她的罪名,处置了她,但为了你们兄妹的名声和前途着想,我只是让人将她送到了庄子上,已经对她从轻处置。但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将她从庄子上接出来。”
沈念冷笑了一声,怒道:“谁敢阻拦!”
在沈懿的印象中,沈念从来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今日这般反常的言行,还真是将他都唬住了。他竟然从沈念的言行举止中瞧出了豁出一切的气势和勇气。
沈兰时虽忘记这一切,但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似,看到他这张冷脸,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看到一向柔弱的妹妹竟然敢于为了阿娘挺身而出,他对这个父亲很失望,同时又对妹妹很心疼,他挺身而出,将沈念护在身后,“念念放心,我一定将阿娘接回府。”
沈念心中酸涩,兄长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他对自己的维护之心从不曾变过。自小护着她和阿娘的心思已经渗入了骨髓里,更觉心中既温暖又感动。
“沈兰时,你胆敢忤逆为父的命令?你不许去!”
沈兰时只是凉凉地看了沈懿一眼,无视他的命令,甩袖离开,沈懿慌忙招乎院子里的几个家丁护院,“将院门关闭,今日谁也不能放出去。”
沈兰时拔出佩剑,冷笑了一声,“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几个家丁被打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沈兰时,你个逆子!”
沈念突然发出一阵冷笑,看着兄长远去的背影,若是兄长没有失去记忆,他必不会违逆父亲的命令,但他本就不喜欢这个家,家里鸡飞狗跳,不喜父亲的偏心和冷漠,如今只怕更是对这个家失望透顶了吧。
沈念看着兄长策马出府的背影,深深地看了沈懿一眼,捧起了手里的茶盏,“阿耶是威武的大将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容他人反驳,但阿耶可有半分关心过我们兄妹几个?当然,阿耶也是关心的,但阿耶只关心田氏和她所生的儿女。”
沈懿气得猛地一拍桌子,“放肆,谁许你这般无礼,随意议论指责自己的生父!”
沈念冷笑了一声,“在外头传言兄长临阵脱逃,大周兵败之时,阿耶在哪里?兄长中箭坠河,险些失了性命,他生死不明,头部受了重伤,失去记忆,阿耶可曾对兄长有过半分关心?”
沈懿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到沈兰时的举止反常,若是换做以前,沈兰时自小敬佩他,是绝不会当众违逆了他的命令。
“兰时出事,为父并不知情。”他得知沈兰时临阵脱逃的消息的反应是愤怒,觉得丢脸,觉得自己悉心教导的长子竟然做出了让他觉得失望透顶的事,与其临阵脱逃,连累沈家,还不如战死沙场,至少不失筋骨,却没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的,他一时竟觉得难以接受。
长子受伤,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可他就是拉不下这个脸,但说话的语气还是软了些,面上也显出几分愧疚的神色。
沈念继续道:“兄长在带兵杀敌,浴血奋战之时,而沈烨却勾结叛军,在背后给了兄长一刀……兄长九死一生,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可他腿上中箭,每逢阴雨天疼得浑身冒冷汗,他才十九岁啊。”沈念不觉红了眼圈,眼中泪光盈盈。
沈懿激动地站起身来,“不可能。烨儿他不会的,他们是亲兄弟,他不会这样做的……”
沈念冷笑道:“阿耶当真是半分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女。”
她不想再说了,父亲执迷不悟,偏心太过,他若是能关心他们兄妹,也不会到这般父子反目的地步。
“沈烨认罪,已经畏罪自尽,阿耶若是不信,若是不嫌丢脸的话,大可出去问一问。”
沈烨死了,他的儿子死了。
沈懿深受打击,面色悲痛,跌倒在椅子上,好似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
他甚至连指尖都在颤抖着。他从前也对沈烨抱了很大的期待,后来沈烨断了腿,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习武了,他总是觉得面对这个儿子,心里很难受。起初他还说些关心的话,宽沈烨的心,可沈兰时太过耀眼,他不免在心中和将沈烨和沈兰时做比较,便越觉得失望难过。毕竟沈烨是他和田娥的儿子,他心中对沈烨的期望甚高,但却越失望,后来他发现他们父子不见面,反而他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
是他忽视了对沈烨的关心,这才让他走上了歪路,落得这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一拳捶向自己的胸膛,悔不当初,浑浊暗淡的眼睛里,流出了一行悔恨的泪水。
一个儿子险些害死了他另一个儿子,他无力地抬了抬手,竟然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他突然觉得很累,就像是身体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人一下子就垮了。
沈念觉得沈懿的模样像是容色苍老的老人,既可恨又可怜。
可惜她的心里毫无波澜,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心冷,她再面对这个老父亲时,内心坚硬如铁。
“阿耶,这回怕又是田氏的栽脏和陷害吧?阿耶只信田氏的话,仍由这个家鸡飞狗跳,任由田氏对阿娘下手。”
沈念的一句话便让沈懿的心里拱了火,烨儿死了,若是田氏知道了,该有多难过。这个时候,他怎能任由沈念去诋毁,他一掌拍在桌面,怒道:“她是你的姨娘,是你的庶母,不许你随意污蔑她。萧暮云与宋锦书私通,有信件为证,证据确凿,容不得她抵赖。”
“笑话,宋伯伯多年不曾入京,数月前宋伯伯上门,那也是为了我的亲事,他来府中的那一次,我和兄长都在,更没有父亲所说的什么私会私通了。”
宋伯伯一直极知晓分寸,这些年从未上门,便就是怕传出不利于阿娘的流言,他虽心里爱慕阿娘,尊重阿娘,这些年也从未想要打扰过阿娘的生活,除了寻来名医和珍稀药材给阿娘治病,便再也没送过任何逾矩之物。
沈念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阿娘和宋伯伯会做出有违伦理道德的事,这对阿娘而言,本就是栽脏陷害。
她肯定地道:“即便是有信件,那也是居心叵测之人有意栽脏,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阿耶心是长偏的,这些年独宠田氏,听信她那挑拨之言,阿娘重病在身,若是阿娘因为有个三长两短,我必饶不了那些在背后捣鬼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懿气得站了起来,怒火中烧,扬起手掌,一巴掌打在沈念的脸上。
“你如今有了摄政王这个靠山,指望着能嫁入摄政王府,便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你是沈家人,这些年吃的是沈家的粮,吃穿用度都是沈家给的,我看你还能上天不成!”
沈念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丝毫不再退缩,她已经对于沈懿的冷漠和无情失望透顶了,若不是他这些年的偏听偏信,不管不顾,伤透了阿娘的心,阿娘也不会病得这般严重,如今还将阿娘丢在庄子上不管不顾,他根本不配为人丈夫,为人父亲。
若不是他对他们兄妹不闻不问,这些年兄长也不至于远赴朔州受了些么多苦,而阿弟也不会被田氏抢过去,性子变得这般沉默寡言。
马文英想要拉开沈念,沈念这一次却再不回退缩了,她却对马文英道:“沈家的事,让英嫂嫂看笑话了,兄长不愿回来,不愿想起从前,便是因为在这个家里,每一日都快要窒息,这个家没有任何公平可言,阿耶眼盲心瞎,纵容妾室苛待阿娘,从来不管阿娘和咱们兄妹的死活,兄长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
沈念鼓起了勇气,勇敢地对上了沈懿那双冒着怒火的眼睛,“阿耶这些年偏听偏信,冤屈阿娘之事又何止这一遭?阿娘这些年因何郁结在心,到底又因何会对阿耶死心,难道阿耶不知吗?阿娘却因为有了我和兄长,有了阿弟,心里过的再委屈,便也一直忍着,阿娘是当家主母,阿耶看看这萧条破败的云锦院哪里有暗香院的半点光鲜,阿娘身上的一应穿戴,还不如田娥一个妾室,阿耶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田氏欺辱阿娘,欺负我们兄妹,阿耶的良心真的不同痛吗?”
沈念说完了这番话,眼睛已经红了,却还是强忍着没有落泪。
“好啊,你……你……实在放肆……来人,传家法。”
他气得脸色发青,甚至开始口不择言。
第98章
马文英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将军,我虽是个外人,但念念是关心夫人, 这才关心则乱, 她也是一片孝心啊, 念念身体虚弱, 恐怕受不住家法。”
当那腕粗的鞭子被人传了上来,马文英都吓得呆住了,对一旁的花影赶紧使眼色, 并小声地道:“快派人去告知摄政王, 再去城外寻少将军。”
花影恳求地看了马文英一眼, “那劳烦马娘子照顾我家娘子。”
那腕粗的鞭子扬下, 马文英抱着沈念挡住了这一鞭子, 可那一鞭子下来,马文英被打得皮开肉绽, 背上的衣裙被打烂,出现了一道血痕。
沈念抱着马文英, 眼圈一红, 眼泪絮絮而落, “英嫂嫂, 你受伤了。都是我的错,你不该替我挨下这一鞭子的。”
马文英强忍着疼痛, “我是村妇, 从小干的都是粗活累活, 我皮糙肉厚的, 这一鞭子我受得住的, 可你不同, 你是娇滴滴的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一鞭子下去,哪里受得住啊,若是你受伤了,兰时知道了定会心疼的,更何况你如今有了身孕,更是不能受半点伤害。”
沈念眼中的泪一涌而出,“我不让嫂嫂代我受过,嫂嫂同样也是兄长最珍视的人,也是我最珍视的人。”
马文英紧抿着疼,这鞭子沾了盐水,背上那道伤皮开肉绽的,再沾上了盐水,更是让人疼得死去活来。
她在鞭子落下来的那一瞬,挡在了马文英的面前,紧闭上了眼睛,可鞭子却并未落下,而是被季凌洲抓在了手里。
他一只手护着沈念,一只手抓着鞭子,周身带着令人畏惧的杀意,令沈懿觉得不寒而栗。
而这股杀气,是他带兵剿灭了叛军,在战场上拼杀带来的。
她只见过季凌洲最温柔的那一面,他温润如玉,笑容和煦,却将自己的狠藏在了笑里。
“看谁敢动本王的王妃!”季凌洲手腕用力,卷起了这条鞭子,用力地一拽,鞭子抽打在地上,响声震天,沈懿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惊慌不安地道:“臣……臣拜见摄政王殿下。”
叛军被悉数剿灭,同时也传来了皇帝战死的消息,元昭帝已经瘫痪在床,迁居洛阳行宫,在宫里已经没了成年的皇子,如今这皇位可想而知便是摄政王的。
用不了多久,便会传来摄政王继位称帝的消息。
沈懿心中战战兢兢,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冷汗直流。
他以额触地,重重地扣了个响头,“摄政王殿下,小女出言不逊,忤逆亲长,微臣是在管教女儿。”
季凌洲扶着沈念坐下,好像对沈懿的话置若罔闻,“沈将军说的极是,但本王今日已经送聘礼上门,亲手写下婚书,让钦天监测下良辰吉时,念念便已经是本王的王妃,沈将军与念念既是父子,又是君臣。”
他轻抬眼皮,冷眼看向沈懿,“若是伤到本王的王妃,伤到本王的孩儿,沈将军能担当得起吗?”
沈懿抬起头,擦去额上的汗水,疑惑地问道:“孩儿?”
“正是,本王的孩儿若是有个闪失,沈将军该当何罪?嗯?”
原来是这样,难怪摄政王人还没到王府便着急提亲,原来是沈念已经有了身孕。
季凌洲见沈懿总算是明白了,便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本王的王妃和孩儿都无法受刑,不如便由将军代为受罚如何,或许受了这鞭刑了便能耳聪目明些?”
他再懒得再看沈懿一眼,对长歌高声地道:“来人,将沈将军带下去,鞭三十。也让沈府中人看看,偏听偏信,是非不分是何下场。”
他见沈念脸色都白了,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关切地问道:“才两个时辰不见,脸色怎的这般难看了?若不是本王收到花影的传信,只怕那般粗的鞭子便打在了你的身上,叫本王如何能不心疼。”
他心疼沈念,家里本是避风的港湾,而对于沈念而言却是龙潭虎穴,沈府后宅勾心斗角,鸡飞狗跳,沈念母女深受其害,他恨不得此刻便将沈念迎进门,保护她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握住沈念的手,稍稍用力,“别怕,本王会为你撑腰的。”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沈家发生了什么,已经命人去暗中调查。
“放心,本王定会还萧夫人一个清白。”
沈念用力地握着季凌洲的手,她感觉很累,但季凌洲掌心的温暖好像能给她能量,让她安心。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依赖他了,只是她连自己都没察觉罢了。
季凌洲轻拍手,花怜走了进来,花怜见到沈念,激动得红了眼眶,跪在沈念的面前,“小姐,奴婢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小姐了,小姐怎的清瘦了?”
季凌洲笑道:“本王说好了,会还你一个完好的花怜。”
沈念欣喜万分地扶花怜起身,关切地问道:“你的伤还疼吗?”
花怜摇了摇头,“不疼了。奴婢给小姐带了小姐最喜欢的点心,是殿下亲自去望月斋排队给小姐买的,小姐如今有了身子,可不能再瘦下去了。”
从望月斋到沈家有一段距离,可那用油纸包着的点心还热乎着。
热的点心酥脆可口,一股淡淡的牛乳香气传来,沈念辛苦赶路,食欲都不怎么好,闻到着喷香的糕点,便觉得有些饿了。
“对了,排队买糕点定然耗费了些时辰吧,送到这里怕是早就已经凉透了,可这糕点热气腾腾,像是刚出锅的。”
花怜凑到沈念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沈念放下糕点,赶紧起身去扯季凌洲的衣裳。
他的襟口被扯开,雪白肌肤被烫伤了一大块,沈念的眼圈一红,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季凌洲却笑道:“念念要扒本王的衣裳,也得等天黑了再说。本王是担心念念脸皮薄,被人瞧见了会害羞。”
沈念的指尖碰到胸口的烫伤之处,季凌洲还是微不查地皱了皱眉头。
却好似浑然不在乎,“好在吉日将近,本王和念念洞房花烛那日,定叫念念看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