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笑道:“多谢兄长,还要恭喜兄长,兄长的成婚那日,妹妹躲在凉州,但贺礼妹妹却没敢忘。”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图样,图上画着一对精美的银戒指,一粗一细,一大一小,戒指上画着精美的花纹,看上去很是别致。
“这是一对戒指,戴上戒指的人,便能拥有一生一世,矢志不渝的爱情,兄长喜欢吗?”
沈兰时点了点头,“这戒指倒是别致,我在寻常的首饰铺子竟然从未见过,我命匠人将这对戒指打造出来,英娘一定很喜欢的。”
这两个月,她在凉州闲来无事听书,看戏,看话本子,这便是她从听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故事,说是有一日,村子里来了个奇怪的女子,说在她的那个世界,只有一夫一妻,在成亲的当日,男子带着戒指跪在地上向自己心上人求婚,为心上人戴上戒指,便能将心上人套牢,从此便再也不会分开。
说书先生还说了许多那女子异于常人的所为,但让沈念觉得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女子说的话,那女子说在她生活的世界,那里都是一夫一妻,相爱之人,便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兰时见沈念的心情很好,便小声地道:“田氏死了。”
沈念勾起了唇角,轻嗯了一声,“让我猜猜,田氏的死和阿耶有关吗?”
沈兰时点了点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心里很厌烦,但也觉得无可奈何,他生在这样的家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打小敬佩的父亲,竟然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
“是被阿耶活活掐死的,田氏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她睁圆了双眼,仿佛不可置信阿耶会亲手杀了她,阿耶抱着田氏冰冷的尸体,在雪地里坐到了天亮,田氏的尸体早就已经凉透了。”
沈念半响无话,田氏心肠恶毒,又做尽了恶事,但沈念知道父亲却是打心底的喜欢她,偏袒她,纵容她。
正因为父亲喜欢田氏,将一颗心都扑在她的身上,才更不能容忍,不会相信田氏会背叛自己。
田氏沦落青楼,在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讨生活,从小见识了人情的冷暖,一门心思地往上爬,她嫁给沈懿,在府里备受宠爱,吃穿用度和正妻无异,她过惯了使唤旁人的好日子,又怎会甘心沦为最下等的奴婢,她永远看重利益胜过一切,她知道自己在沈家已经没了活路,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都会逃出去。
萧暮云死后,沈念处置了暗香院众人,却故意放走了秋莲,田氏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一定会让秋莲将财物都带出去,安排好自己的后路。
而车夫王二便是她逃走的唯一的机会。
田氏怎么也想不到,在她主动勾引了王二,想要逃离沈家,也是沈念布下的一张密网。
那夜田氏和王二在后院的柴房中颠鸾倒凤之时,却不知道自己早被一双眼睛盯上了,沈念派人将消息告诉了沈懿,让沈懿亲眼目睹田氏的放荡和背叛,让他也尝一尝被人背叛,所托非人,负心薄幸是何滋味。
沈懿死死地掐住了田氏的脖颈,将田氏生生地拖了出去,田氏甚至还来不及辩解,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便已经被活活掐死。
沈懿爱极了她,也同样恨惨了她。
他不甘心自己宠了一辈子,戏弄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留给他的只有谎言和欺骗。
田氏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沈懿自小习武,力大无穷,他用尽了全力,几乎将田氏的脖子掐断,自然也不会再给田氏开口辩解的机会。
而田氏倒死都不会知道,她的饭菜被人动了手脚。
田氏自认为将男人玩弄于股掌,她也不过是利用车夫王二,王二年近六旬,长相丑陋,田氏根本就看不上他。
她不知道,那碗的饭菜会让她情不自禁。
而沈懿也不会知道他自己也成为了陷阱中的猎物,成为沈念复仇的工具。
沈念的指尖紧紧地掐着掌心,直到手心被掐得红肿不堪,鲜血从掌心滴落而下,她低头沉默了许久。
再次抬起头来,她已经泪流满面,她一拳捶在桌面上,滚烫的茶水从杯盏中溅出,茶水落在她的手背上,手背上被烫得红肿了一大片。
沈兰时紧张的一把握住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指,看到掌心的伤,心里便来了气,“沈念,错不在你,你又何苦这般伤害你自己!”
沈念摇了摇头,神色痛苦不已,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兄长,我最讨厌成为那样的人,算计他人,利用他人,甚至还借刀杀人……我恨这样的自己,但他们害死了阿娘,凭什么阿娘死了,他们还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我要让所有害死阿娘的人都付出代价……”
沈兰时很少见到沈念如此激动、歇斯底里到难以自控的一面,他很快便明白了,明白田氏的死和沈念有关,他替沈念小心地上药包扎伤口,“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要自责,田氏罪大恶极,便是千刀万剐也难以抵消她的罪孽,这是她咎由自取,这不是你的错……不要用他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过了许久,沈念终于安静了下来,她靠在沈兰时的怀里,她好像有些明白当初季凌洲心里的恨了,父皇和兄弟被毒死,他只剩母妃这个唯一的亲人了,最后就连母妃也在他的眼前惨死,原来他那个时候,他的心情也是像她现在这样。
心里应该很痛很痛吧。
他的手段虽然不光彩,但带兵打仗,兵不厌诈,本就不是错。
他虽射杀了季容笙,但也放过了季容笙的手下,放过了金吾卫和神策军,放过了大明宫里的每一个人,宫里没有血腥和杀戮,他一心复仇,但却仍然心存善念。
至于季容笙,他本就该死。
沈念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终于能释怀了。
第105章
“兄长, 我要进宫一趟,这一次,我要陪着他, 和他一起面对。我已经知道谁才是杀害阿娘的真正凶手了。那样的人留在他的身边, 我放心不下。”
沈兰时知道自从凉州回到京城, 虽然摄政王想方设法地求得沈念的原谅, 她并未真正地原谅他,但沈兰时也知道,经历了这么多, 沈念已经真正地成长了。
夫妻本该如此, 同生死, 共患难。
这一次, 沈兰时没有拦她。
而是将沈念扶了起来, “好,我送你进宫。”
马车驶出镇国将军府, 飞快地驶向宫门。
摄政王重病昏迷,小皇帝便将摄政王的大婚安排在了宫里, 亥时大婚, 此刻离大婚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长宁宫内, 一身喜服的赵琼玉对梨棠伸出了手, 梨棠将她那细长的指甲染成了红色。她拿起一支金步摇在发髻上比划。
她盼着这一天太久了,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只要沈念死了, 便能断了摄政王的念想, 侧妃不过是暂时的, 正妃的位置始终都是她的。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微小的响动, 赵琼玉放下那支金步摇, 对梨棠道:“你先退下吧,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梨棠关了门,退了出去。她也不想伺候赵琼玉,她心中的王妃就只有沈念一个,没想到沈念在金陵城失踪,而摄政王却因余毒未清病倒了。
最后让一个罪臣之女抢了先,成了王府的侧妃。
梨棠对着天空高悬的寒月祈祷,希望主子能早点醒过来,主子对沈娘子情深义重,他一定不会娶旁的女子为妃。
赵琼玉吹灭了殿中的灯烛,只留下了一盏琉璃灯,声音也冷了下来,“可找到了沈念的下落?”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来祥翻窗进来,单膝跪地,低头不敢看赵琼玉那阴狠的眼神,“三天前属下一直在暗中跟着摄政王,但在出城后,属下便被长歌甩掉了。之后属下便跟丢了。”
赵琼玉突然起身,走到来祥的面前,一脚踩在了来祥的手背,甚至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响。十指连心,他的右手如锥心般难受,却只能一声不吭地忍着。
他知道赵琼玉的性子,若是他求饶,他另外的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今日是本郡主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
她将手中的帕子扔在地上,居高临下睨着来祥,“替我把鞋子上的血擦拭干净,若是我闻到一丝血腥味,我便将你剁碎了,喂野狗!”
来祥只得跪在地上,将鞋子上的血擦干净,觑着赵琼玉扭曲变形的脸,忐忑不安地说道:“郡主,属下的人探得沈念昨夜回了镇国将军府,一个时辰前,她已经进宫了。”
“好啊,她竟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赵琼玉坐在镜前,欣赏那张涂抹了香粉的惨白的脸,又用指尖在唇上涂上鲜红的口脂。
她对着铜镜欣赏自己的妆容,许是觉得这张脸相比沈念还是差了几分,她嫉妒得整张脸都扭曲变了形。
她迫切地想要沈念去死。
她从腰间拔出匕首,对着自己的指尖狠狠地划了一道,将鲜血滴落在口脂盒里,再将混了鲜血的口脂涂在自己的嘴上,笑道:“只有这样鲜红的颜色才最美,这样的红色才能配得上今日的大喜日子。”
她勾起唇角,整张脸变得狰狞可怕。
“来祥。”
“属下在。”
“去让死士准备,不昔一切代价,也要活捉沈念,带她来见我。”
来祥以额触地,嗑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今夜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慢着。”赵琼玉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她将手中的匕首的刀尖对着来祥的脖颈,刀尖在脖颈上划过,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伤口渗出了鲜血,赵琼玉一字一句地道:“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再搞砸了,我会割断你的头颅,将你的身体剁碎了,去喂狗。滚吧!”
来祥起身从窗子出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她将桌上的缀着珍珠的红盖头盖在自己的头上,推门出了长宁宫,赵琼玉将手搭在梨棠的手臂上,笑道:“吉时快要到了,去玉清宫吧。”
小皇帝让人在玉清宫为摄政王举办大婚,摄政王卧病,便取消了婚宴,让赵琼玉先进宫,日后待摄政王病好后,再让人为他们补办婚宴。
赵琼玉坐上了辇轿,离大婚还有半个时辰,她派出去的那些人都是跟随着定北王出生入死的将士,即便是刺杀失败,也不会暴露了赵琼玉。
她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解决了沈念,这一次,新仇旧怨一声算,今夜她要为父王报仇,为那些拼杀护着自己逃出去的叔伯们报仇。
鲜红的盖头遮住了她那张阴恻恻的恐怖笑脸。
“殿下,今夜,琼玉来嫁你了。”
从长宁宫到玉清宫,需要一刻钟的时间,自从年关之后,长安城已经下了整整三日的大雪,大明宫的朱红琉璃瓦已经被白雪覆盖。
突然赵琼玉乘坐的辇娇一震,一颗石子打中了抬轿小太监的膝盖,赵琼玉一声惊呼,送亲的太监和宫女赶紧停下来,检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梨棠上前问道:“郡主可受了伤,方才落雪,地面太滑,小全子不小心跌了一跤。”
“无防,他也不是有心的,当心些便是。”
虽然隔着红盖头,梨棠看不清赵琼玉脸上的神色,但梨棠还是觉得赵琼玉的性子变化很大。
从前的赵琼玉个性张扬,风风火火的,都说赵琼玉随父上战场,是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女子的美本就不尽相同,这种英姿飒爽的美,也同样引人注目,但梨棠就是不喜欢赵琼玉。
大概是她见到过自家殿下和沈娘子的相处,便觉得他们才是神仙眷侣,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如此比较,便更觉得赵琼玉配不上殿下。
如今的赵琼玉性子温和,也从不给人脸色看,她行为举止大方端庄,挑不出一丝错处,可梨棠还是不喜欢。
梨棠轻叹了一口气,退到一旁,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玉清宫,心想若是主子苏醒过来,一定不愿和赵琼玉成婚的。
方才在混乱中,来祥将一颗包裹着字条的石子递到赵琼玉的手中。
赵琼玉打开字条:死士死伤过半,沈兰时身受重伤,沈念逃往宫墙。
她一把捏紧了手里的碎石子,石子坚硬的棱角划破了她的手心,掌心渗出了血迹,她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往宫墙处望去,只见一身大红喜服的沈念正逃往宫墙。
沈念身上的喜服,竟然是她在王府摄政王的寝殿中见到的那件华美的喜服。
这件喜服听说是摄政王请了全京城手艺最好的绣娘,喜服之上的珍珠来自南海,珠子颗颗饱满圆润,大小一致,喜服之上绣着十二朵合欢花,花蕊是大小一致的红宝石。
那身喜服极尽华美,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赵琼玉依然可以看到城墙之上那耀眼夺目的红宝石发出的刺眼的光芒。
今日沈念这一身摄政王正妃的喜服到底是何意?
她应该知道今日是她为摄政王冲喜的日子,是她和摄政王的大婚。
沈念此举是为了羞辱她吗?
此前摄政王当众下跪求亲,全长安城皆知,如今沈念便迫不及待地穿着嫁衣进宫,实在该死。
赵琼玉一把扯下了盖头之上最大的那颗珍珠。
她身上粉红的喜服比不上那件华美正红喜服。
就连这颗珍珠,也比不上沈念嫁衣上的珍珠晶莹耀眼,沈念是摄政王三书六礼,亲手签下婚书的正经王妃。
沈念的出现,让宫里的人看了她的笑话,只会让人觉得她嫁给季凌洲,是名不正言不顺。
尤其是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沈念的脸上只描了淡淡的妆容,却让整个皇城都失去了光彩,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沈念一个人的身上。
“停轿。”
今夜沈念必须死。只有沈念死了,她才是摄政王妃,摄政王的眼中便只能看得见她。
梨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见到了站在宫墙之上的沈念,沈念一身大红婚服,成为漫天的飞舞的白雪中最耀眼的存在。
她抬手指着沈念,欣喜万分地道:“王妃。”
可她又惊讶的发现,赵琼玉武艺高强,一身绝顶的轻功很快攀上了宫墙,梨棠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赵琼玉上了宫墙,一步步地走向沈念,“沈念,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也好,今日是我和殿下的大婚之日,在这之前,我便来亲自送你一程。”
沈念却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她不紧不慢地道:“那日云山上的劫匪是你所为吧?”
赵琼玉心中诧异非常,她一直在暗处布局,根本就没有现身,也自觉没有疏漏,沈念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难道你是将计就计?长安城都在传言王妃被人山匪劫走,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念的话让她觉得不能安心,她自认为自己的计划不会有任何疏漏,不管怎样,摄政王已经中毒病倒,她收买了三清观的道士,让道士献计为摄政王冲喜。
小皇帝很好拿捏,除了在云山出了些疏漏,让沈念逃脱了,她的计划近乎完美。
“还有,你是怎么发现的?”没想到沈念比她想象中的更聪明,更加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