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世她在房中午睡,又翻墙去了隔壁的雪庐,浑然不觉的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如今细想来田氏的行为的确有可疑之处,她去的这整整三个时辰,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吩咐完了这些事,沈念这才得空坐下,捧着本琴谱来看,打发时间,等那位护院的消息。
……
隔壁的雪庐中,长歌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因来得匆忙,离季凌洲近了些,季凌洲感觉到那股寒气,便觉不适地轻咳了几声,急切地问道:“可有见到沈府的马车?”
长歌点了点头,“正如王爷所料,方才沈家女眷已在厢房歇下。”
长歌只是不明白,早在三天前,季凌洲便来了香山,不顾身体,住在这冰冷的雪庐中,便是为了等着沈家马车,让他打听沈家女眷的消息。
“去准备吧!”
长歌见季凌洲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外头天寒地冻,他实在担忧季凌洲的身体。
“殿下,要不咱们再等等吧!外头天寒地冻,殿下若是受了风寒,病情又该加重了。”外头的雪虽然不大,但积雪深厚,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摄政王强撑着病体来香山,只是为了等沈家的马车到了慈悲寺,在冰天雪地里弹上一曲。
况且摄政王并未与沈家有过什么来往,也并不认识什么沈家的女眷,长歌实在看不透季凌洲的心思。
“我已经等得太久了。”季凌洲的声音透着一股疲倦,但却难掩内心的喜悦。
前世他只是慢了一步,便错过了沈念,眼睁睁地看着沈念成了季容笙的妃子,最后在深宫里被搓磨了一生。
后来,他再次回宫,却得到了沈念被夺了眼睛,关在地牢的消息,他想要救她出牢笼,想要不顾一切带她离开,没想到她却不惜自焚,绝望离开了人世。
他始终还是迟了一步,后来,他将沈念的骨灰带出皇宫,让她重获自由,带她去看自己曾看过的风景,最后带着沈念的骨灰去了地宫,将自己和沈念关在石棺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他早早地等在雪庐中,来到前世他们初遇的地方,这一次他一定护着她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一世,他也绝不会放手。
……
半个时辰之后,护院来报,说是田氏于一刻钟之前便离开了那得道高僧所在的禅房,去了慈悲寺的后院,见了几个陌生的会武的男子。
沈念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心中有些紧张。
花怜也预感像是有事要发生,便问那护院道:“你可瞧真切了?和姨娘说话的那些人,个个身手不凡,是会武之人?”
护院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那些人步伐有力,气息平稳,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必定是常年舞刀弄枪之人,小的确信不会看错。”
沈念摆了摆手,让那名护院退下,又叮嘱护院守着这院子,定不要让那伙贼人闯了进来。
“小姐,姨娘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念回想前世自己遇难的情景,如今想来或许根本就不是巧合,应是田氏早就与人里应外合,想要置她于死地。
但却不曾想她被季容笙救走,这才坏了田氏的计划,虽说田氏的计划并未成功,可事后却推给贼人,根本就没有人会怀疑是她在香山布了一个局。
沈念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虽然说出的话仍带着几分颤音,但比方才得知田氏的用心之后,要冷静了许多,“田氏想借此机会除了咱们。”
她既然得知了田氏的打算,便不会再让她得逞,更不会再让贼人将自己掳走。
花怜吓得六神无主,见沈念镇定自若,便也冷静了下来,“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沈念冷笑一声道:“只怕今夜咱们回不去了。”田氏既然想要取了她的性命,说什么也会让她离开了。
果然,车夫王管家进来回禀,说是方才他检查马车,发现马车出了问题,他已经着手去修了,但恐怕今晚要在此处留宿一晚。
沈念怕花怜会担心,便没说,其实还有更糟糕的,夜间会有山匪闯入寺庙,山匪掳走了来慈悲寺上香的良家女子。
正在这时,隔壁那美妙的琴音传来,沈念推门出去,怔怔地望着眼前絮絮而落的飞雪。
她倒是有些担心那位摄政王的身体,暗暗叹道:“他如此病弱之身,在这冰天雪地里弹琴,会不会加重了病情?他这样的身体怎会熬得住。”
后又想,他那般淡泊之人,追求的便是那宁静无为的境界,他会选择在这雪庐里抚琴,倒也符合他一贯高雅的品味。
沈念听了一会琴声,倒是觉得那琴声能安抚人心,化解了她心里的紧张和烦闷,心头的烦恼全都消散了。
她回头一笑,握了握花怜的手,宽慰道:“别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咱们去沈盈的房中。”
沈念不喜阴谋算计,但若有人算计到她的头上,害她性命,她也绝不会被人无端陷害了,她也会反击回去。
她又朝雪庐的方向看了一眼,尽管那琴声美妙,如同仙乐,她也不会再像前世一般,翻墙去雪庐,这一生她不想与季容笙有任何关系,至于从前的那些故人,自也不必再见了。
她在雪地里停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去沈盈所在的厢房。
花怜在一旁替她撑伞,那如同飞絮般的雪花落在伞面,伞面很快也堆积了一片银白。
她的屋子和沈盈离得不远,只是雪路难行,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沈盈所在的厢房。
沈盈见到沈念突然前来,她的脸色有了几分不自在,低头行了个福礼,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看向沈念的目光有些游离,神色亦有些遮掩。
沈念的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想必田氏的所作所为,沈盈是知道的,沈盈不似田氏这般心机深沉,自学不会田氏那般心里盘算着害人,还装作一脸的若无其事。
“阿姐前来有何事吗?”沈盈不喜这位容貌气度样样都拔尖的阿姐,故知道田氏的计划后,她虽说也有些害怕,但心中更多的是兴奋激动,毕竟她上头有沈念这个出挑的嫡姐压了一头,根本难有出头之日。
倘若沈念不在了,阿娘便能轻易便对付了那个病恹恹的萧暮云,父亲将阿娘扶正,她便是沈家嫡出的女儿,日后定能嫁个好郎君。再也不会有人拿她和沈念比较,她便是那这府里唯一的大小姐。
沈念拿出一本琴谱,递给沈盈,笑道:“听说妹妹近日请了曹大家在家中教导琴技,我便想着这本琴谱妹妹定然用的上,这琴谱上的曲子也并不复杂,对指法的要求并不高,正适合妹妹此时来练。”
沈盈听了脸色一白,眉头一拧,两道紧拧的眉头表明她因沈念的这番话心里不快,也并不去接沈念手中的琴谱。
沈念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十分温柔体贴地道:“对了,我已经为妹妹挑选了一把上好的古琴,这几日我在家也是闲着,若是妹妹需要,我亦可教妹妹指法,曹大家的琴技自然无人可比,但却为人高傲,又没什么耐心,她的弟子若是极具天赋还好,若是那平庸之辈,只怕难免会被她训斥……”
沈念便是在琴技上天赋异禀之人,而沈盈却是那平庸之辈,曹大家对于那种不开窍的弟子,通常并无几分耐心,甚至在丹霞院还能时常听到曹大家大声训斥沈盈的刻薄言语。
甚至府里也有不少下人在议论,说二小姐是块朽木不可雕也。
沈念的这番话无疑是在戳沈盈的心窝子,沈盈时常被田氏拿着她和沈念比较,又因学琴一事上屡次受挫折,并无明显的进步,偏她内心又是那极要强之人,事事都想着出人头地,力求做到最好,却总是能力不足,偏偏处处都比不上沈念。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她敏感又自卑的性子,在她认为沈念说的这番话都是在炫耀,戳她的短处,让她丢了颜面。
她一甩手中的帕子,已经十分恼怒:“沈念,我才不稀罕你的琴谱,也不稀罕让你来教,我的事也不要你来管,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看你还有几日可得意的……”
话一说出口,沈盈便后悔了,方才她气极了,不觉便脱口而出,她赶紧暗中观察沈念的反应,发现沈念举止如常,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11章
沈念方才说的这些话,本就是为了故意激怒沈盈,让沈盈露出破绽,她见自己激怒沈盈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对花怜使了眼色,花怜赶紧为沈盈奉上一盏茶,脸上赔笑道:“二小姐别生气,大小姐也是为了您好不是?您怎的还不领情呢!”
沈盈气得突然起身,一把撞翻了花怜手中的茶水,花怜趁机将那茶水泼了沈盈一身。
“哎呀!小姐的衣裳都湿了,这可怎么办?尤其是这灰鼠毛的披风,都已经湿透了,今日出来,奴婢只带了这件皮毛的披风,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二小姐冻病了,姨娘可饶不了你!”
采萍一把将花怜扒拉开,赶紧用帕子替沈盈擦拭身上的水渍。
方才田氏已经吩咐过,今日不会回城,若是没了那御寒的衣物,在湿冷的厢房中可难熬了。
花怜吓得惊慌失措,连连道歉,“都怪奴婢笨手笨脚的,弄湿了二小姐的衣裳,若是二小姐因此染上了风寒,奴婢可担当不起。”
沈念故作斥责了花怜几句,满怀歉意地道:“妹妹的衣裳湿了,再耽搁下去必定会着凉,不如这样,我厢房中还有一件御寒的斗篷,采萍,你随花怜去一趟,将那件会斗篷取来,为妹妹换上,妹妹觉得意下如何?妹妹的这件披风便让花怜洗干净之后再送还给妹妹,可好?”
沈盈原不想穿沈念的衣裳,但这冰天雪地里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沈盈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便由丫鬟采菊搀扶去里间换衣裳,沈念也准备起身告辞,却突然从里屋传出一声尖叫,“啊,有老鼠!”
沈盈衣衫不整,脸色苍白地从里屋跑了出来,沈念暗自抿唇一笑,便上前关怀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屋里有老鼠,我最怕老鼠了,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采菊也吓得不轻,指着里屋,吓得直哆嗦,“奴婢也看到了,好大的老鼠,实在太吓人了,奴婢方才见到还不止一只呢,就在那床底下,黑漆漆的眼睛咕噜转呢,还发出那吓人的吱吱声响。”
沈念轻轻一笑,露出了两个好看的梨涡,“这寺庙建在半山腰上,山上本就多蛇鼠虫蚁,这样,妹妹不若去我那间厢房,我的房中有驱鼠的香袋,老鼠也不敢来,待会我在这厢房中洒些驱鼠的药粉,便无碍了。”
采菊连忙劝沈盈道:“二小姐,不如咱们今晚便和大小姐换房间罢。”
沈盈点头,看了沈念一眼,福身道:“那便多谢阿姐了。”
她是不敢在这间厢房中呆下去的,大不了再派人告知阿娘,她和沈念换了房间便是,定然不会坏了阿娘的计划。
采菊扶着脸色苍白的沈盈出去,见沈盈走远了,花怜便上前问道:“小姐当真愿意在这屋子里过夜吗?这屋子里还有老鼠呢。”
花怜也害怕老鼠,方才听采菊说这床底下还有好几只老鼠,便觉得心里发毛。
从前的沈念也是害怕的,可她在慎刑司的地牢里呆过,那间地牢阴冷潮湿,时常会有老鼠出没,与那些老鼠呆在一处的那几日,半夜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那时躺在那凉飕飕的木板床上,整夜睡不着,甚至感觉有老鼠从她的小臂上爬过,她便不怕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激季容笙,那时她心里早已没了害怕,剩下的只有绝望。
“不怕,只是几只老鼠而已,老鼠远不如人可怕。”比起想要害她性命的田氏,还有前世伤她至深的季容笙,几只老鼠又有何惧。
“小姐的计划当真能成吗?田氏她真的会上当吗?”田氏找来的那些人就藏身在慈悲寺中,那些会武之人可不好糊弄,花怜的心里仍觉得担心。
“还差最后一步。你去请方护院过来。”
方才屋子里的那几只老鼠便是方护院的手笔,以他的身手抓几只老鼠,也并非什么难事,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需让方护院想办法拦住沈盈身边的人,不让沈盈去向田氏偷偷报信,再让沈盈换上她的衣裳,那些贼人势必会将沈盈认作是她。
沈念抬头看天,今夜北风甚急,无星无月,她和沈盈身形相似,沈盈穿着她的衣裳,那伙贼人便是抓错了人,也并不奇怪,她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既然田氏母女要害她,那沈盈便自求多福了。
……
季凌洲已经在雪地里弹了一个时辰了,他静坐在那四面透风的六角凉亭中抚琴,大雪越下越大,他却没有等到他想见之人。
直到夜幕降临,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双唇也冻得青紫,就连那双弹琴的手都在颤抖着,渐渐地不成曲调,长歌担心他撑不住,在旁劝道:“殿下该吃药了,这雪越下越大了,这大风大雪的,殿下还是快进屋吧!”
天色已暗,雪庐已经掌了灯。
他也知道沈念是不会再来了。
他实在不明白,他既然已经重生了,也如愿等到了沈念来了慈悲寺,他也早早地等在雪庐中,为何却没能等到沈念。
他望着那积雪甚深的院墙出神,沈念因何事被绊住了手脚,又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他便对长歌吩咐道:“你派人去看看,可是沈家女眷出了什么事?”
“属下领命。”
忽闻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雪庐的木门被人推开,一身红衣,手执玉箫的南阳侯府世子谢长庚大步迈进了雪庐。
谢长庚见到季凌洲,便朗声道:“殿下无故爽约,让长庚好找啊!不过殿下挑的这世外仙境般的好地方倒是不错,我今日新谱了一首曲子,想寻殿下合奏,便只得上山叨扰了。”
又见季凌洲的脸色苍白若纸,谢长庚赶紧上前,扣住季凌洲的手腕,放下手中的长箫,脸色一沉,眼神幽怨,望向一旁的长歌,道:“殿下的脉象怎的如此虚弱,可是连日不曾睡好,忧思过度所致?”
谢长庚生得风流倜傥,为人放荡不羁,说话做事也不着调,堂堂侯府世子,却偏偏当了个宫中乐师,整日无所事事,只摆弄他手里那只玉箫。
但他的医术却比他的人品要可靠的多,他曾祖父曾出自太医院,他便闲来无事学了些医术,虽并不常给人看病问诊,但对季凌洲的病不可谓不尽心。
他将季凌洲视作知已好友,便将替季凌洲调理身体的活揽在自己的手里,而他开的药方,就连太医院的老太医见了,也对他赞不绝口,他思维活络,擅长奇症,还懂得针灸治病的法子。
“殿下身中剧毒,这些年只能靠药物压制着毒性,虽没有生命危险,但身子骨却极弱,若是风邪入体,剧毒发作时,只怕会撑不住。”谢长庚看向长歌,一脸严肃认真地道:“殿下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便不知劝说一二吗?便任由你家殿下在雪地里冻着?”
长歌低下头,他知道谢郎君是真心为着殿下好,将殿下当成挚友,便拱手恭敬地道:“谢世子的吩咐,卑职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