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季容笙将她的眼睛换给了陆朝颜,陆朝颜的眼睛被换到了她的眼眶里,她并非是全然看不见,却再不愿再用陆朝颜的眼睛视物,宁愿自己的在黑暗中摸索,宁愿自己瞎了。
她心里始终过不去,也始终放不下,忍不了,也忘不掉,更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满腔情意换来的只是狠心的伤害和欺骗,不甘心自己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对待。
爱上季凌洲不是她的错,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伤痛和一生的不幸,最后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她恨自己放不下,便只能为难自己,折磨自己。
其实,当她明白季容笙从来只将她当成替身的那一刻,又狠心夺走她的眼睛时,她那一身的伤病便已经好不了了。
以前阿娘教她弹琴时,总会笑她,笑她有些痴,她能连续练好几个时辰,练得手指被磨破了皮,她也不会停下,凭这这股痴劲,她进步神速,还被曹大家收为关门弟子。
若非她将沈盈推荐给曹大家,曹大家是绝不会收沈盈这种资质愚钝的弟子。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她重生后,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死前的情景,梦到三年来和季容笙相处的点滴,那些回忆如同鬼魅,纠缠着她,让她痛苦不堪。
她重生后的每一日都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要走前世的老路,她向神灵祈祷,不要让她再遇到季容笙,也不要遇见和任何与季容笙相关的人。
尽管季凌洲前世救过她,昨夜又再次救了她,但她仍然不愿和这位摄政王殿下有任何瓜葛。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季凌洲看她的眼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无法安心。
她希望只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今夜之后,她和季凌洲应该不会再相见了。
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爱上季容笙,更不会再入宫的,自然也见不到这位摄政王了。
她如此想便觉得安心了不少,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她寻来了指笔,将改的那几处记下,季凌洲便在旁静静地看着她,又命长歌拿出古琴,将那首改过的曲子弹一遍,弹完一曲,又笑着看向沈念。
沈念拍手叫好,季凌洲的琴技尤在她之上,她是真心喜欢他曲境中带给人的那种温暖的感觉。
那曲子能让她忘却烦恼和忧愁。
她忘了此刻已经过了子时,窗外已无一丝光亮。
沈念是在季凌洲弹奏第五曲时睡着的。
季凌洲看着靠在桌案上熟睡的沈念,眼神温柔得快要沁出水来,他轻抚在琴弦上,不让琴弦发出一丝声响。
而后轻声走到沈念的身侧,解下自己的披风,轻柔地替她披在身后,将那张沈念亲手写下曲子的纸张贴身收好。
大抵是那披风上的绒毛让沈念觉得脖颈处有些痒,便将脸侧向一边,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
可沈念突然将脸侧了过来,与季凌洲面对面,温热的鼻息拂过他微凉的颈侧,带来一丝痒意,季凌洲只觉呼吸一窒,女子身上那独有的香甜气息传来,令人心醉神迷。
他那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丝薄薄的红晕,薄唇轻抿,喉结微动,顿觉有些口干舌燥。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将沈念的脸侧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别至耳后,还未碰到发梢便骤然将手缩回,生怕唐突了自己心上人。
慌乱之下,险些失手将桌上的茶盏打翻,见沈念睡得正熟,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又将桌上的茶水猛地灌了几口,指腹轻捻那方被沈念碰过的帕子,那帕子上似乎还留着那温热香甜的触感,紧张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像是作贼心虚似的,快速从沈念的头上取下那支已经摇摇欲坠的白玉兰花玉簪,
他想要重新替她簪上,可沈念不知梦到了什么,微微蹙了眉,轻哼了一声。
季凌洲怕吵醒了她,便不敢再动了,只得将发簪收好,待她醒来,再还给她。
季凌洲为自己笨拙的举动逗笑了,他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举止,为何在面对沈念时,他变成了这般,面红耳赤,笨手笨脚。
只恨这般的自己,又怎能讨得沈念的喜欢。
他想起在沈念的封妃大典上,自己曾远远地看着她坐在季容笙的身侧,她端庄柔美,如明珠般耀眼,可他曾见过她天真烂漫的一面,便觉得宫中那般拘谨的生活,却未必会适合她。
但只因是她的选择,他便愿意成全,只求她能得到幸福,只是他没有料到,季容笙的凉薄和狠心,竟然狠心那般地对待她,让她不惜决绝地离开了世间。
季凌洲的身体毕竟因中毒有些虚弱,此刻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却不忍咳嗽吵醒了沈念,便用帕子捂住了嘴,尽量不让自己咳出声来。
直到他被涨的脸颊通红,生生地将那咳嗽忍了回去。
他知自己此刻虽没有性命危险,但身子骨实在太弱,这样的他是配不上沈念的,他深深地看了沈念一眼,轻声走出雅居。
此刻风雪停歇,天色渐亮,几缕阳光透过的云彩而下,慈悲寺的的一切已经归于安静,钟声敲了几下,僧人们诵经的声音响起,好似昨晚的那场惨烈的厮杀,已经被人遗忘了。
金吾卫将活捉的山匪押送下山,移送刑部大牢,看来昨夜太子带兵剿匪立下大功,圣人必有嘉奖。
季凌洲将长歌唤到跟前,温声地道:“让慈阳真人入京吧!”
这一世,他和沈念还有很长的一生,他要一具健康的身体,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她。
第15章
长歌听闻季凌洲的话,大吃一惊,慈阳真人那去毒的法子实在太过凶险,不亚于刮骨拔毒,稍有不甚,便有性命之忧。
即便是彻底好了,也对身体的损耗极大,还会留下病根,而且去毒的过程极其痛苦,令人痛不欲生,去毒者需承受噬骨之痛,寻常人根本就承受不住,何况是因中毒病弱的摄政王。
长歌跪在季凌洲的面前,苦苦恳求:“殿下的身体实在虚弱,若再次采用那拔毒的法子,殿下的身体只怕是支撑不住。”
季凌洲轻拍在长歌的肩头,“你放心,本王不会有事的,待年关一过,你便去请慈阳真人来京,切记此事不可告知太妃,免得母妃为本王担心。”
他有了想相守一生的人,便是为了沈念,他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只是去毒要闭关半个月,而在这之前,他要安排好一切,陪母妃过完这个年再说。
“对了,那姑娘可寻到了?”沈念好像很担心那些名叫花怜的奴婢,若是她得知花怜平安无事,她也定会高兴。
长歌拱手道:“回禀殿下,人已经找到了,好在那些山匪将她劫走后,见她衣着打扮只是个寻常的奴婢,便在途中将她丢下了,那姑娘只是迷了路,并未受伤。”
“你去准备一辆马车,亲自护送沈娘子下山。”
女儿家的清誉最重要,季凌洲自得为沈念着想,不可让旁人知晓昨夜她和自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不过日后沈念会嫁给他,成为她的妻子,她的事,他都会负责到底。
只是女儿家的面皮薄,想要沈念爱上他,彻底接受他,还是慢慢来吧。
……
慈悲寺虽然不大,但想要寻一个人却并不容易,季容笙解决了梁王派来的杀手,不顾伤重,便策马匆匆往回赶,先是在慈悲寺的几处厢房和禅房搜寻了大半夜,又挨个将那些山匪严刑拷问了一番,却还是没有发现沈念的下落。
那些被绑走的贵女都被救下了,却唯独不见沈念,季容笙一脸阴沉,也逐渐失去了耐心,沈念不可能凭空消失了,他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他便命人绑来了那山匪的头目,一剑砍断了那山匪头目的一条臂膀,他身上又多了几道暗红的血迹。
“若你再敢有所隐瞒,我便卸了你另一条手臂,剁了你的双腿。”
那山匪头目吓得脖子一缩,身体抖若筛糠,季凌洲那带着杀气的眼神,像是阎罗殿的阎王,又像是催命的恶鬼,他周身带着凛冽的杀气,山匪头目知晓若是他说错一句话,太子便会让他横尸当场。
那山匪头目干嚎了几声,他忍痛回忆方才被自己掳走的那些女子。
他搜肠刮肚似想到了什么,像是突然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大声地道:“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个官家小姐,从我的手底下的人手中逃走了,那女子生的甚是好看,身边还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保护,定是殿下说的那位沈家小姐无疑,对,一定是她!”
然后用他那只独臂指向隔壁雪庐的方向,急忙大声地道:“没错,她是往那个方向逃的。”
那山匪头目忐忑不安地望向季容笙,心中仍觉一阵阵发凉,又在心中暗暗乞求,一定要让太子寻到那位沈姑娘,否则太子定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季凌洲不忍吵醒沈念,便在雅居外等到天亮了,这才对长歌吩咐道:“让花怜叫醒沈娘子,你亲自送沈娘子下山吧。”
季凌洲一脸的风霜之色,熬了一整夜,此刻他的脸色苍白,眼底留下了两道青影,脸色看上去极差。
花怜搀着沈念走出雅居,沈念对季凌洲行了福礼,“多谢摄政王殿下出手相助,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沈念拿着季凌洲的披风,想着她若是将这件男子的披风带回去,被田氏瞧见了,势必会让田氏怀疑,给自己和阿娘带来麻烦。
但她若是将这件披风还给季凌洲,却觉得失礼,定是昨晚她熟睡之后,季凌洲怕她受寒染上风寒,这才将自己的披风给了她。
她理应洗干净了再还给他才是。
沈念陷入了两难,她若将这件披风留下,势必日后还得寻机会归还,那便意味着,她和季凌洲还会见面。
思及此,沈念微微蹙起了眉头。
季凌洲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声道:“沈娘子带着这件披风实在不方便,为了沈娘子的清誉,昨夜之事绝不可对任何人提及,还请沈娘子放心,不会有人知晓沈娘子来过雪庐。”
沈念听闻,脸色一红,她只想着如何与季凌洲撇清关系,他却想着替她周全,沈念心中觉得惭愧自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此刻天已经亮了,若是被人瞧见沈娘子留在此处,怕是会给沈娘子惹来麻烦,长歌,你去准备马车,送沈娘子下山。”
沈念待要开口拒绝,季凌洲轻咳了一声,又道:“昨夜我见沈娘子便觉得投缘,谢世子是在下的好友,昨夜幸得沈娘子指教,我便替他谢过沈娘子了,慈悲寺昨晚闯入了山匪,若是冒然下山,势必会遇到金吾卫沿路盘问,有长歌护送,也可免去不少麻烦,不至于耽误沈娘子回城,还请沈娘子不要推辞,知音难寻,我并无他意。”
沈念觉得季凌洲事事周全,当真是细致入微的,若是自己再推脱,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她便点头一笑道:“多谢王爷,殿下还请保重身子,切勿忧思操劳。”
原来她是懂他的,知晓他一贯习惯多思多虑,劳心伤身,季凌洲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看着远去的马车,久久舍不得收回目光。
直到那马车驶入雪地里,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他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眼神移开。
待季凌洲一回头,便见到拧着眉头,一脸忧郁的谢长庚,他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个川字,连连叹气,“殿下,您的身体本就极虚弱,又如何能经得起您这般折腾,您是不是一宿没睡啊?”
季凌洲脸色苍白,就连唇也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眼下有两道浓重的青影,脚步虚浮无力,身体摇摇欲坠,纵然谢长庚医术高明,不会让季凌洲毒发身亡,但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不知保养身体,剧毒难清,又落下病根。
“不是还有你吗?有谢世子在,定不会让我出事的。”
谢长庚微微一怔,因为好友的信任,差点落下感动的泪水,他骄傲地昂起头来,拍了拍胸堂,信誓旦旦地道:“殿下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殿下有事的。”
到时候大不了他去寻祖父,将祖父珍藏的那些珍稀药材都偷出来,拿给摄政王治病。
“殿下若是觉得累了,我的肩膀可借殿下靠一靠。”
季凌洲捂着帕子咳嗽了几声,又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好。”
正在这时,守在门外的侍卫进来回禀,“禀告王爷,太子殿下求见!”
只见季凌洲神色一凝,想起季容笙前世对沈念的所作所为,他暗暗捏紧了双拳。
季凌洲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他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昨晚上山剿匪,从山匪手中救出了被绑走前来慈悲寺上香的女子,说是沈家女眷走失,特带着沈家二小姐来寻阿姐。”
季凌洲觉得有些不对劲,季容笙从不是那助人为乐的热心肠,且他这一世应该还没见过沈念才对,又怎会特地为了沈念寻来了雪庐。
难道他真的是因为沈二小姐寻阿姐,只是他想多了。
既便是他发现了什么,沈念也已经离去,这会功夫早已下山了,他便是来了也只是空跑一趟罢了。
“让他进来。”
季容笙寻了一夜都没有找到沈念,此刻他已经急红了眼,他从山匪的口中得知沈念逃往雪庐,便匆匆地赶了来,得知此地是摄政王的雅居,想着沈念说不定已经被摄政王所救,这才稍稍放心些,但他找了一夜,此刻更是急切地想要见到沈念。
因前世季凌洲将皇位拱手相让,又查明了沈念被冤枉的真相,前世季凌洲也是站在他这边的,思及此,他便怀着敬重的心思,轻叩开雪庐的木门。
他大步迈进雪庐,对着季凌洲拱手一拜,“拜见十三叔!”
季凌洲微微颔首,变问道:“不知太子来此所谓何事?”
他脸上带着笑,只是那笑仅仅只是牵动了嘴角,未达眼底,并没有几分温度,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疏离。
季容笙那身华贵的紫袍染上了血污,身上还带着伤,可见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太子武艺高强,擅长弓马骑射,区区山匪又怎会是他的对手,看来昨晚除了太子带来的金吾卫,还有另外一股势力,但太子竟然应对了那些山匪仍能全身而退,足见他勇猛无敌。
季容笙在宫里的处境艰难,生母早亡,也不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在宫里不知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他能坐稳太子之位,还培养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有这样惊人的毅力和忍耐力,也算是有勇有谋,这一点便远胜大明宫里的其他皇子。
可惜此人眼盲心瞎,不识珠玉,与其父一样,少了一份仁德之心。
“沈将军家的二小姐和阿姐走失,说是昨夜见到贼人追着沈家大小姐往雪庐的方向,不知十三叔可曾见到了沈家大小姐沈念?”
他是为了沈念而来,难道他脸上那焦急难耐的神色也是为了沈念?季凌洲的脸色又添了几分不悦。
季凌洲的脸上虽仍然挂着笑,说话的语气却冷了几分,“我一直在雅居养病,不曾见过沈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