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太子会保持沉默,不会将昨夜沈念留在雪庐中的实情说出。
季容笙虽然和季凌洲达成了默契,不会将真相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可季凌洲昨夜救了沈念,今日又特地赶来沈家,替她善后,替她周全,其用心更让人怀疑,难道摄政王已然对沈念动了心?
季容笙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种危机感,但这一世他绝不会放手,他要用这一世来弥补沈念,往后余生将她珍之爱之,江山是他的,沈念也是他的。
季容笙对季凌洲拱手行礼,“今日多亏十三叔相助,不然沈娘子便已然蒙受不白之冤了,十三叔身子弱,又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了许久,不若让孤送送十三叔吧。”
“好,只不过本王今日前来,实则只是有一物要归还沈娘子,至于为沈娘子解围,实是举手之劳罢了,太子还请稍等片刻,我与沈娘子说几句话。”
季凌洲在雪地里站了许久,他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拢了拢身上的厚绒氅,帕子捂嘴,咳嗽了几声,只是他嘴唇乌紫,脸色也很是难看。
沈念也颇为担心季凌洲的身体,便关切地问道:“冬日天气寒冷,外头风大,殿下还请保重身体。”
季凌洲弯了弯唇角,温声地道:“沈娘子这是在关心我吗?”
沈念诧异地抬头,与季凌洲的目光相触,她连忙低头垂眸,想了想,便巧妙地回答,“昨日殿下说,我与殿下都喜爱音律,便是知己好友,好友之间自然是要关心的。”
季凌洲笑而不语,只觉得她言语虽是淡淡的,眉眼间笼着一种淡淡的疏离,与他见到的前世那个笑得天真又单纯的女子有些不同。
但有些东西,却没变,她双颊微红,那羞怯的可爱模样,又因诧异,睁大了一双晶亮的眼睛,实在令人心动。
他将那只白玉兰花簪子拿出,交给沈念,笑道:“今日来,我是想将这支沈娘子遗失在雪庐的簪子还给沈娘子,我知沈娘子的苦衷,沈娘子只需记得昨晚长歌送沈娘子回了禅房即可。”
他其实很想替沈念将簪子戴上,但又觉得唐突,又想着,这一世他等来了沈念,沈念还未嫁与旁人为妻,这便已经很好。
沈念感动季凌洲能如此懂她,能如此替她着想,她甚至都无需解释,他便都替她想到了,懂她在沈家生活不易,懂她的言不由衷。
寒风吹得她襟口那雪白干净的绒毛轻轻拂动,拂过她那小而尖的下巴,鼻尖和下巴都被冻得微泛红,她被风吹得松散的发髻,垂下几根发丝,发丝拂过脸颊,季凌洲见她这般模样,心跳好似擂鼓。
他轻抬手,想要将那几根调皮的发丝替沈念别至耳后,快要碰到脸颊之时,沈念心头一惊,情急之下,突然道:“摄政王殿下,多谢您替臣女寻到这支发簪,只是天色已经不早了,夜间天气寒凉,殿下实在不便在此处久留。”
这是开始赶人了?季凌洲先是一怔,便苦笑着露出那无可奈何的神情。
此刻沈念的神情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满脸写着防备二字,这是将他当成了洪水猛兽了。
世人都说他生得一副好皮囊,性情温和,天生带着三分亲切,可沈念对他处处防备,像是不敢与他多说一个字。
不过,这一世只要她平安康健,这便够了。
他心里暗暗地道:“念念,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从沈家出来,季容笙的脸几乎黑成了锅底,方才摄政王对沈念眼神中的爱意藏都藏不住,传言不近女色的摄政王,居然会对沈念刮目相看。他更觉心烦意乱,妒火中烧。
这一世,他在香山错过了沈念,反而是摄政王先出手相救。
后又亲自来府中替她善后周全,方才他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亦不知沈念的发簪又为何会到了季凌洲的手里。
他甚至不敢去想,他们昨晚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想到沈念和旁的男子说笑,他便嫉妒得快要发了狂。
可偏偏那男子是身份地位都高于他的摄政王,季凌洲的势力不容小觑,又是他的皇叔,他此刻不能去质问摄政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独自生着闷气,气得握紧了拳头。
眼前的这片梅林挡住了那谈笑的身影,季容笙为瞧得真切,一个不留心,一脚踩在积雪中,雪水没过靴筒,刺骨的冰冷从脚底传遍全身,那凉意直达心底。
他气得一把折断了挡在面前的一支红梅花枝,那树枝上厚厚的积雪尽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头上,身上都落满了白雪,变得狼狈不堪。
沈念听闻动静,朝季容笙的方向看过来,他却装作无事拍落身上的雪粒子,头扭至一侧,故作在赏景。
眼见着天色渐暗,李安便上前提醒道:“太子殿下,陛下还等着您回宫复命,咱们不能在沈家耽搁了。”
还有昨晚抓到的几个扮成山匪的刺客需要太子亲自审问,梁王不知还有怎样的招数等着太子,东宫又该如何反击,这些事都等着季容笙回东宫处理。
季容笙此时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见摄政王也已经打算告别离开,他面色阴冷,不耐烦道:“回东宫!”
他怒气匆匆地翻身上马,冒着风雪策马回宫,脑子里仍是挥散不去摄政王眼含深情望着沈念的情景。
更不知沈念会不会因此而动心,想到此处,他内心涌起了一阵烦躁之感,夹紧了马腹,往那冰雪深处冲去。
他不喜变数,更不喜陷入被动,今日这般局面,他非但不能让沈念对他一见倾心,却处处被摄政王抢了先,心里更是憋屈至极。
寒风似刀子割在面颊上,脸上的肌肤已经疼的麻木,可前世回忆似眼前无边无际的风雪,胸口的疼痛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尖一齐刺向他的心脏,季容笙被那种疼痛逼的喘不过气起来,他大口呼吸了几下,刺骨的寒风往口鼻中灌,他呛得满脸通红。
好在那股铺天盖地的寒意竟然让季容笙觉得清醒了不少,忽而想到前世皇后曾想将自己的侄女谢琴澜嫁入东宫,他为免夜长梦多,趁着谢家办赏梅宴的机会,也一并娶了沈念便是。
谢琴澜性子温软,也没什么主见,前世被封为淑妃,在宫里也算是安分守已,谢琴澜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皇后为了巩固娘家的地位,这才送谢家的女儿入宫。那谢琴澜在宫里也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只不过皇后也瞧不上他这个没什么根基的皇长子,竟将谢家姐妹分别嫁入了东宫和梁王府。
谢家也是左右逢缘,谁都不得罪,谢家打的主意是,无论他和梁王哪一个继位称帝,都可保住谢家满门的荣耀。
只可惜,谢家虽是世家大族,祖上虽出了三任宰辅,两位将军,但家中子孙仗着祖上的荫封,皆不成器,后来甚至无需他出手,谢家的祖宗家业便被那些不成器的子孙败光,成了个空架子。
季容笙策马回了东宫,心里便有了盘算,一进东宫书房,便对在跟前伺候的王贵吩咐道:“你亲自去坤宁宫一趟,告知皇后身边的崔女官,只说孤答应出席赏花宴,请皇后替孤安排贵女相看,孤要选妃。”
王贵原本还担心季容笙因为梁王成婚一事,耿耿于怀,更是无心成婚,没想到太子居然短短两日便想通了,东宫就要娶太子妃了。
他喜得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奴婢这就去告知坤宁宫,将这件喜事告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早就盼着太子殿下娶妻,若娘娘知道此事定然欢喜。”
季容笙负手于身后,皇后从未将他当成亲子,不过是看他生母早逝,毫无根基,好拿捏罢了。
当然,比起梁王,她更乐意见到他当太子,成为皇帝,毕竟他若要登上帝位,最终依靠的也是谢家罢了。
若是他的生母云嫔还在,那母妃是会为他挑一个身份尊贵,出生高门,对他有帮助的名门贵女,还是让自己选心爱之人成婚呢?
季容笙大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东宫的那棵白海棠已经成了光秃秃的树干,落满了白雪的枯枝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一阵刺骨的寒风往清冷的书房里灌。
季容笙本就是习武之身,并不畏寒。他望着眼前的这棵白海棠,又想到了沈念。
可惜他早已无从得知母妃的心愿,母妃本不愿入宫,可却不得已参加选秀,后被皇帝瞧上,她入宫后一直闷闷不乐,又被陷害致死,他想起当年发生之事,满脸阴郁,周身似凝着一层寒霜,母妃去世时,他只有六岁,事隔十多年,他已经快要记不清母妃的模样了。
当年,母妃被诬陷和齐国公通奸,戚贵妃带人捉奸,母妃百口莫辨,最后一条白绫吊死在房梁上,而齐国公府也一夜间被罢官夺爵,齐国公被赐了一杯毒酒,府中家眷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百年世家,只在朝夕之间,便迅速没落了。
此后的十多年,季容笙一直在暗地里收集证据,又找到了当年中了毒没死,侥幸逃出宫去,被齐家藏起来的老宫女,这才为母妃洗刷了冤屈,可惜父皇偏袒戚贵妃,为了避免牵连更多的人,最终只是下令将那名宫女赐死,将这场大案了结,还不许旁人提及此事。
母妃蒙受不白之冤屈,齐家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皇帝下旨为谢家儿郎封官封爵,陆家的那些庸碌之辈因为母妃升官发财,最后只有母妃一人受了委屈,凄惨死去。
当年他便是为了此事,和陆家闹翻了。
陆家那些庸碌无情之辈,竟为了荣华富贵,又将陆朝颜推了出来,陆家巴结梁王,只为了陆家父子的前程。
而梁王此人好色放荡,并非有多喜爱陆朝颜,答应娶陆朝颜为梁王妃,便是为了激怒他,若是他犯了错,会被父皇处罚,那太子之位,便只能是季云亭的了。
父皇也一向不喜他这个性子阴沉,心机深沉的儿子。
他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他好不容易才夺来的,他从小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名门贵女他会娶,心上之人他也要选。
他想起了陆朝颜,又想起了她前世的所为,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陆朝颜被逼成那般心如蛇蝎之人。
正在这时,李安推门而入,季容笙并未回头,问道:“ 陆家有何动作?”
李安拱手道:“殿下所料不差,将陆娘子嫁给梁王的确是陆侍郎和陆将军的主意,陆娘子在宁辉堂跪了整整一夜,请求入宫见殿下您,陆侍郎却将陆姑娘关了起来,只说让她在家中备嫁,绝不许她在成婚前踏出府门一步。”
李安将红露冒险送来的书信交给季容笙,“陆娘子的贴身婢女红露送来了一封信,说是陆娘子哭晕死过去两次,请殿下定要想办法将陆娘子救出去。”
梁王那边定然早有防备,若是他冒然相救,便是抗旨,梁王巴不得他此时出手,以此握住他的把柄,故他不能轻举妄动,此事还应该徐缓图之。
前世他便是为了陆朝颜顶撞了父皇,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被父皇冷淡,是谢皇后为他求情,这才没有被废了储君之位,但他却被季云亭打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若非陆朝颜冒死偷偷为他送信,他只怕早已死在前世的那场兵变之中。
李安察觉到季容笙手腕上的伤口,隐隐有血迹从包扎伤口的白色布条透出,谢安提醒道:“属下还是替殿下上药吧?”
季凌洲翻转手腕,冷眼看向手腕上的伤,“无妨。”
有这伤在,他心里的痛苦便能减轻一些。
沈念,他绝不会放手。
窗外,宫女已经为东宫的廊檐上换了红色的绸纱宫灯,季凌洲似想到了什么,便问道:“过两日便是上元灯会了吧,你去替我准备一些花灯。”
他忽而又改变了主意,“你去宫外,替孤准备做花灯的绸布。”
前世,他答应陪沈念去宫外看花灯,只是他不是忙于政务,就是忙于征战,最终就没有去成,这一世,为表诚意,他一定将亲手做的灯送到沈念的手上。
……
季凌洲虽不舍和沈念分开,但也察觉沈念心里的不自在,便温声提醒道:“长歌在慈悲寺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跟着沈娘子,只是太子带兵剿匪,那些人也已经被当成山匪尽数剿灭,沈娘子在府中定要小心些。”
沈念知晓那伙便是田氏的人,只是那些人死无对症,她便是将田氏要害她的真相说出,父亲也不会相信,此事以后再说罢。
“多谢王爷,臣女会小心的。王爷还请保重身体!”
“好。此处风大,沈娘子也别冻着了。”
季凌洲走到沈念的面前,替她系好了披风之上被风吹散的绸带,低头温声道:“沈娘子,保重身子。”又在心里暗暗补上一句,“等着我,我很快便向沈娘子求亲。”
沈念又被他看得脸色一红,赶紧低头行礼。
沈念走后,季凌洲仍在风雪里站了许久。
从沈府出来,季凌洲便坐马车回府,长歌怀里抱着剑,守在季凌洲的马车旁,低声地道:“太子殿下方才脸色阴沉,匆匆离去,竟连礼数都不顾了。”
季凌洲微阖着双眼,一派淡然安定的神色,不紧不慢地道:“太子心志坚定,他想做之事无有不成的,让你的人暗中盯着东宫,若有任何动静,及时来报!”
他知季容笙打的是什么主意,陆朝颜要嫁梁王,梁王求得皇上赐婚,此事已经无转圜的余地。
既然如此,他便寻个替身,这才挑中与陆朝颜有几分相似的沈念,前世他夺了沈念的眼睛,如此看来,也是早有图谋。
或许这中间还有什么,这一世季容笙对沈念表现出的热情,又特地为了沈念去了沈家,他行为如此反常,这便让季凌洲不能安心。
季容笙此人心思深沉,看中的东西想方设法都要得到,他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想到自己身中剧毒,他这病弱的身子实在配不沈念,心里也不免有些焦虑烦躁。
他中毒三年,头一次羡慕那些身体康健之人,他努力地活着,便是担心沈念走了前世的老路,担心自己护不住她。
“慈阳真人可有说什么时候入京?”
长歌知道季凌洲已经下定了决心,再劝说也无用,便轻叹了一声道:“慈阳真人来信说,有些药材还需准备些时日,待下个月初,应该能入京。”
“好。”
还有一个月时间,他安排好一切,再对沈念表明心意,娶她为妻,应是足够了。
季凌洲回到摄政王府,天色已经全黑了,刚用了汤药,便准备睡下了,长歌推门而入,拱手道:“殿下,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太子答应了谢皇后,在谢家的赏梅宴上选妃。”
太子妃的人选已定,是皇后的亲侄女无疑,太子今日的种种表现,他定不会轻易放弃沈念,赏花宴那天,谢皇后定会邀请各家贵女,那季容笙的打算便是,季凌洲不禁蹙紧了眉头,仔细揣摩太子的用意,长歌推门进来,为屋子里带来了一阵凉意,他禁不住这寒冷,帕子捂嘴,又咳嗽了几声。
太子这个时候娶妻到底是何用意?
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药碗,不管是何用意,定与沈念有关,离谢家的赏花宴还有半月的时间,他焦急地对长歌道:“让慈阳真人提前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