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弯了弯眼眸,浅浅一笑道:“宋家和萧家交好,宋郎君唤我念念,我唤宋郎君君羡哥哥可好?”
“好,如此甚好。”这样的称呼更显得亲切,宋君羡自然是喜不自胜。
他虽面对沈念时不再如初见时那般紧张,但说话时仍会脸红害羞,此刻他红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念,饶是沈念也觉得有几分羞赧,赶紧将目光移开。
又轻咳了一声,红着脸道:“君羡哥哥,难道我们要一直站在此处吗?”
花怜轻笑了一声,宋君羡这才将灼热的眼神移开,脸比方才更红了,“此处风大,念念请先上马车!”
待坐上了马车,宋君羡递上了一盏茶,笑道:“今日咱们先去清平坊赏灯听曲,再去花萼楼看圣人放灯祈福,可好?”
宋君羡很尊重沈念,说话轻声细语,都是与人商量的语气,让人觉得心里舒坦。
沈念点了点头,“好。”
她又想起了前世,前世季容笙答应带她在上元夜出宫看灯,可每回都爽约,头一回,她还有些失望,可后来,爽约的次数多了,她倒也渐渐地习惯了。
现在想来,并非是他每次都忘了,而是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就像他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一样。
她自嘲一笑,想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做甚。
前世她之所以放不下,看不开,其中的缘故应该只是不甘心罢了,其实后来她想通了,知晓季容笙从未爱过自己,她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反正这一世,她也不会再和季容笙有任何瓜葛,她会嫁给宋君羡,过上属于她的简单的日子。
宋君羡见沈念红了眼眶,眉头微蹙,似有心思,便关切地问道:“念念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沈念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今日风大,只是有些迷了眼睛,方才君羡哥哥说去花萼楼观瞻天子放灯,那时城中百姓都涌向花萼楼,定会拥挤不堪,车马难行,只怕咱们的马车过不去的。”
“正是,但念念不必担心,咱们可走这条路……”宋君羡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几案上画出了一条路线图,这条路要穿过四五个狭窄的小巷子,绕过主街,除非是对长安城的地图极熟悉,根本不会想到要走这条路。
“君羡哥哥真厉害,竟连这种不知名的小巷都知晓。”
宋君羡被夸得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昨夜他几乎将整个长安城的地图都记了下来,他为上元节的灯会准备了很久,这是他第一个和沈念的约会,他自然是极慎重的。
宋君羡又借此机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美人灯,慎重地递给沈念,“念念,这盏美人灯送给你。”
这灯是绸纱所制,灯上的美人画像是他亲手所画,上面的诗文也是他亲手所书。
宋君羡擅长人物丹青,灯上的美人形神具备,眉眼间的神韵刻画得淋漓尽至,花怜见了连声惊呼,“这灯上的美人不是小姐吗?宋郎君画的可真是太像了!”
沈念脸色一红,看着灯上和自己眉眼有几分相像的美人,低头含羞道:“多谢君羡哥哥,这灯念念很喜欢。”
与此同时,季容笙策马与沈念的马车擦身而过,虽然此刻朱雀街上车马如梭,人潮如织,但他还是将沈念的话听得真切,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缰绳,直到那粗糙的绳子将手指勒出了一道道的血痕,季容笙死死地盯着马车,压抑着心中疯狂燃烧的妒火。
一阵冷风吹过,疾风扬起马车的车帘,他看到了沈念手中的那盏美人灯,还有那魂牵梦萦的灯下美人。
那种生离死别的极致痛感又随之而来,季容笙觉得自己心被人箍得死死的,那种心痛的滋味令他喘不过气来。
尽管他手中的这盏白玉兰花灯是他亲手所做,他花了不少功夫,甚至还被竹片扎破了手指,他突然发了怒,将那盏没来得及送出的花灯一把捏破了。
花灯掉进了雪地里,又落下了几滴鲜血,原来花灯被捏碎,那锋利的竹片扎进了手指,鲜血从指尖流出,钻心的疼痛才好似减轻了些许。
仿佛只要沈念和旁的男子一个微笑,多说一句话,他便觉得吃味,他只想将沈念藏起来,不叫他人看见。
可惦记沈念的人太多了,像那恼人的绳蝇,驱赶不尽,实在烦躁至极。
谢安策马上前,关切地问道:“殿下的手指在流血,属下替殿下上药包扎罢。”
“不必。”他抬了抬手,道:“就在那里动手,尽快!”
若是再叫他看到沈念对那姓宋的笑,他定会忍不住将那姓宋的从马车里拖出来,一把捏死了他。
“属下领命。”
方才风卷起车帘的那一瞬,沈念好似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她吓得赶紧放下车帘,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自从那日季容笙从沈家离开后,她便一直提心吊胆,上一世陆朝颜被赐婚给了梁王,季容笙爱而不得,这才找了她这个替身,而季容笙找她当替身,除了将她当成陆朝颜的影子日夜思念正主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为了给陆朝颜换一双明亮完好的眼睛。
季容笙定不会罢休,可整整过去了三天,她和宋君羡的婚事就要定下了,也没再见过季容笙,她便渐渐地放宽了心。
又想着今日圣上放灯祈福,太子应陪伴君侧才是,又怎会出现在此处,便觉得或许方才并未瞧得真切,她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有心思,宋君羡方才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
只听“砰”地一声响,马车像是和什么撞到了,她的身体往后摔在马车壁上,头磕重重地磕了上去。
她疼得轻哼一声,揉了揉发疼的额角,马车发出剧烈地摇晃,她所在的马车突然被撞出很远,她的身体也一时不受控制地摔了出去。
她以为自己会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从马车上摔下去,势必会摔伤,甚至摔断了腿,可她在飞出去的那一瞬,却被人揽住了腰肢,她便撞进了那人的怀中,她额上被撞得一痛,闷哼一声,外抬眼一看,眼前之人正是是季容笙。
她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缩,才落地站稳,便用力地推开季容笙,连连后退几步,惊慌失措地道:“臣女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此刻的沈念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看季容笙的目光就像是见到了凶狠的野兽,她推开季容笙的举止已经让季容笙心中不悦,对他避之不及的受惊的眼神,更让他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更让他恼火的是,沈念头也不回地提起裙摆,奋力地跑向宋君羡,跑到那已经被撞翻的马车跟前,焦急地唤道:“君羡哥哥,你怎么样了?”
那急切紧张的语气,让季容笙原本已经阴沉的脸色更加雪上加霜。
他大步上前,拉住沈念,嵌住她的手腕,生气地质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在乎关心他?”
才短短三天,她难道就已经喜欢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像宋君羡这样的柔弱书生能护着她吗?
沈念用力地挣扎着,却被紧紧地箍住手腕,挣脱不得,沈念又急又气,红着眼,眼中噙满了珠泪,尽管她觉得心中委屈又气愤,但还是皱着眉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恼怒道:“我和宋郎君就要定亲,他是我未来的夫君,我自是要关心在乎他的。”
季容笙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沈念并没有前世的记忆,这一世她没有进宫,他们并没有像前世那般朝夕相伴,更没有爱他入骨。
他甚至从她那愤怒的眼神中读出了厌恶,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未婚夫。
正在这时,宋君羡从被撞翻的马车中爬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沈念的面前,焦急万分地问道,“念念,你怎么样了,可有受伤吗?”
他分明自己的额头受了伤,鲜血顺着额角往下流,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说着关心的话语,他眼中像是只看得见沈念,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与他无关。
季容笙要将这个碍眼的宋君羡弄走。
可他似乎有些明白沈念为何会选择宋君羡了,但又不是很明白。
但他终究还是放开了沈念,沈念揉了揉被捏得发疼的手腕,宋君羡急得将她的双手放于掌心,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地吹着,心疼地道:“念念,是不是很疼,我这就带你去医馆!”
沈念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泪光闪烁,“我不疼,君羡哥哥伤得更重,瞧,头上都流血了,君羡哥哥疼吗?”又拿出帕子,替他按住额上的伤口。
“不疼……”
沈念轻轻地拧着眉,轻柔地替他擦去额前的血迹,宋君羡虽受了伤,但他此刻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哪里还记得疼。
这一幕让季容笙想起了前世,前世他每次征战归来,沈念见他受了伤,也是这般眉头拧得紧紧地,紧张得替他上药,一面上药,一面轻轻地吹,“陛下疼不疼啊?这伤口怎么这样深呢!”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心疼得躲在某个角落偷偷地哭一场。
思及往事,他的脸更是黑成了锅底,此刻他只想将沈念抢过来,沈念是属于他的,他怎么眼睁睁地看着沈念对旁的男子说亲密的话,做亲密之事。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正式开启。
第24章
季容笙越来越觉得这宋君羡碍眼的很,再多呆一刻,他只怕会拧断了宋君羡的头,堵住他那张笑得灿烂的嘴。
他一把揪住宋君羡的襟口,将他提了起来。
李安看到太子眼中的杀气,便上前提醒道:“太子殿下,灯会就要开始了。”
他其实是想提醒太子要弄走宋君羡的法子有很多,若是太子选择当街杀了宋君羡,梁王势必会死死咬住他这个把柄,单凭太子残暴无德这一条过错,今上便有理由废了太子,改立梁王。
季容笙明白李安的意思,这才放开宋君羡,忍下满腔的怒火,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宋君羡,撩袍策马离去。
得知沈念出事的消息,摄政王匆匆赶来,看着太子策马远去的背影,沈念皱眉红眼的模样,他帕子捂嘴,低咳了几声,怒道:“他竟敢伤她!”
又见沈念担心宋君羡的伤势,一脸紧张的模样,他不禁黯然神伤。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他的病也愈发严重了,一天之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卧病在床,在宋君羡日日上门,和沈家商议定亲之事,也正是他病得凶险之时。
自他得知沈念将要和宋君羡定亲,他便匆匆赶来,途经朱雀大街时,道上百姓拥堵,金吾卫正在疏通这条通往中央广场的必经之道,便耽误了一些时间。
待他赶到马车出事的现场,便见到了方才的那一幕,可他也迟了一步,马车被撞翻,宋君羡撞破头受了伤。
他早就让人关注着东宫的一举一动,当然也猜到了今日宋家的马车出事,是太子的手笔,便也猜到了太子的意图,他不过是为了给陆朝颜换眼睛,这才设计这出假意相救的戏码,像前世那般,欺骗沈念对他一见倾心。
可他却没想到太子丝毫不顾忌沈念是否会受伤,也不管万一发生意外,她或许会有生命危险。
季容笙还是那个自负又薄情的混账。
季凌洲心中气愤难忍,那温柔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言语也带着几分怒气,“陆朝颜不惜以绝食相逼,也要见到季容笙,你亲自去一趟陆家,势必让陆家父子不要再关着陆朝颜。”
季凌洲眼看着沈念和宋君羡去了医馆,眼中露出几分不舍来,季容笙虽然凉薄无情,但他至少有一件事是做对了了,便是他想法设法也要将沈念和宋君羡分开,宋君羡此人虽颇具才华,可他却护不住沈念。
小小的宋家也没办法和东宫抗衡,若是季容笙不折手段也要将沈念强留在他身边,宋君羡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思及此,季凌洲又更加坚定了想娶沈念为妻的决心。
长歌搀扶着季凌洲,问道:“快到了入宫的时辰了,属下扶王爷上马车吧!”
今夜天子在花萼楼放灯祈福后,便会在宫里举办家宴,此次上元夜家宴邀请了摄政王参加,此刻进宫,正好赶得上宫宴开始的时辰。
“本王已经拒了,天气一冷,本王的病便愈发严重了,卧病在床无法出席家宴,皇兄应该不会责怪于我。”
其实今上听到了他病重的消息,定会龙颜大悦,心里巴不得他早些死了,少了他这个心头大患才是。
长歌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今上弑父夺位,除了当年豫王和庆王勾结发动叛乱,因谋逆被处死。先帝剩下的九个皇子,被圈禁,毒杀,就连自家殿下也中了剧毒,若非摄政王智计无双,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说是家宴,说不定就是龙潭虎穴,不去也罢。
只见季凌洲指向医馆对面的金玉楼,笑道:“太子今夜必定有事与我商议,离灯会还有一个时辰,不如我便去金玉楼等着太子殿下的大驾光临。”
季容笙不是能忍的性子,他不会轻易便让沈家和宋家结了亲,他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季凌洲对长歌吩咐道:“你去准备吧。”
季凌洲低咳了一声,独自走进对面的酒楼,其实今夜在暗处还有几十个武艺高强,受过严格训练的暗卫在暗处护着季凌洲。
一刻钟之后,季凌洲便等到了太子,季容笙大步走进二楼的雅间,炭火上的茶水已经煮沸,季凌洲身披厚狐裘大氅,离炭火极近,可他的脸上仍不见几分血色,宛若白玉无暇的肌肤苍白若纸。
见太子前来,他脸上挂着亲切的笑,温和地道了一声,“太子来得正好,来尝一尝我煮的这茶。”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将茶叶过了一遍水,再将煮开的水倒在杯盏中,亲自为季容笙泡了一盏茶,笑道:“这玉叶长春用露珠入茶口感为最佳,其次是井水,雪水最后才是雨水。”
提及玉叶长春,季容笙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却并不去碰面前的杯盏。
季凌洲又若无其事地道:“只是这个时节露水难得,便只能用这雪水烹茶了。”
季容笙不想再听下去了,季凌洲的话就像是用钝刀子割着他的心,心中那一遍又一遍的钝痛,提醒着他,前世是他伤害了沈念,最后导致她绝望死去的事实。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十三叔想是早就知道孤会来,像是特地在此等着孤。”
季凌洲嘴角噙着笑,也不再和太子拐弯抹角,而是笑道:“今日嘉芙出宫,是太子的安排吧?”
嘉芙公主是先帝的幺女,已经年满十八岁,仍然待字闺中,先帝薨逝后,嘉芙公主的婚事便因国丧被耽搁了三年,今上忌惮摄政王,嘉芙又最是依赖季凌洲这个皇兄,先帝担心她嫁个位高权重的驸马,日后会支持季凌洲夺位,门第出生太低的又配不上她公主的身份。
这般挑来挑去,总也挑不到合适的人选,故公主已经年满十八岁,至今却仍未出嫁。
季容笙是想让宋君羡尚公主,请圣上赐婚。
季容笙知道瞒不过摄政王,嘉芙的婚事还需他这个兄长点头答应,故今日季容笙前来便是为了这个目的。
若是宋君羡被公主看上,宋家自然不能拒婚公主,宋家和沈家的婚事自然也不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