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小孩约摸不过五六岁,脸上委屈的样子叫他无法拒绝。
沈枫眠眸子里带了几分清明:“笙笙?”
许意宁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握着酒盏的手指微微蜷起,脸上带了几分玩味:“如此看来,沈公子认识这孩子?”
何止是认识,这孩子三番五次的入他的梦来寻他,一声声奶乎乎的父君叫下去他哪里还有还手的余地,不过笙笙如何会在这里,今日所见之事实在是太过杂乱,他不能分得清到底何为真何为假。
“父君不要笙笙,不要母皇了吗?”笙笙缩在他的怀中,清透莹亮的眼眸之中满是水意,好似一会儿便要掉下来一般。
沈枫眠抚了抚笙笙的发顶,柔声安抚道:“父君当然要笙笙,笙笙可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况,父君为何会来这里?”
高位上的许意宁听着他的话,脸上跟着带了几分怒意:“沈公子,话可不得乱说,这孩子乃是罪臣许意安的儿子,如何会唤你父君?”
笙笙显然不打算理这位女帝,只将头埋在了沈枫眠的胸口,软糯的童音闷闷的响起:“那父君跟笙笙走好不好,笙笙带父君回去寻母皇。”
沈枫眠将笙笙拢在怀中,而高台上的许意宁脸色愈发的差,沈将军见状忙起身朝着许意宁行礼道:“陛下恕罪,实在是小眠这些时日病还未好全,头脑也是愈发的昏了,陛下莫要同他置气。”
沈枫眠抬眼看向许意宁,眸色有几分复杂,应着笙笙的话道:“好,笙笙乖。”
保和殿一旁还有一池湖水,不同于袈镜湖的是这边的水极深,曾淹死过不少宫中男子。自他应下这一声,笙笙便伸手将他往池子里拉,奈何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又怎能拉的动他这等男子。
一旁的公子们瞧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地尖叫一声,纷纷躲到了一旁。
人们都知道当初风靡京城的沈家公子,如今因着跌进湖中便受了什么刺激不正常了,生怕沈枫眠待会儿会将他们也拉进湖中。
“不过一场梦,若是父君想醒来,听笙笙的跳下去便好了。”笙笙睁大了眸子,有一双鹿眸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
这湖瞧着平静,可若是当真跳了下去,便会被其里的暗流彻底卷进湖底,当初那些宫斗被人投入湖中的人便再未被捞上来,想来早就不知被卷去了何处。
许久不开口的太上皇与太凤君亦是一脸的不满,而此次却还不带他们说些什么,沈枫眠便被身后一股极大的吸力吸了进去。冰冷刺骨的湖水关进了鼻腔,饶是沈枫眠会水,也被这般湍急的水流冲的无力反抗。
耳边的呼救与尖叫愈发遥远,正待他努力朝上游之时,偏被湖底的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狠狠往下拽去。
第72章 妻主最好了
沈枫眠惊了一瞬, 来不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便四周涌来的水流压出了胸口的一口气,令人齿寒的冷水就这么灌入了口腔。
“嗬……”沈枫眠猛地坐起,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一般, 额角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还未缓上一口气就被一人强拥入温热有力的怀中。
许意安声音还有些颤:“小眠, 你可真是吓人的紧。”
沈枫眠不知晓的是,他昏迷的这几日里,整个太医院都用尽了方法,最是不信这些东西的许意安甚至召来京城富有盛名的住持来, 却道是有人暗中以骨血凝契诅咒, 至于能否脱险全看凤君自己的造化。
好在她的小眠最是有福气之人, 昏迷了这么些时日, 那住持曾断言, 若是再有三日醒不来, 怕就是再也醒不来了, 就连太医院那帮老臣都哆哆嗦嗦的认命要随着凤君殿下陪葬之时, 她的小眠便这么醒了。
沈枫眠那双带着水意的凤眸中满是惊惧,像只受了惊的猫儿:“笙笙在何处?”
说来真是惊险, 他何止当时,就连此刻也有些分不清哪里究竟才是梦境, 若是方才那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冰冷刺骨并不是真的,那他险些便再也回不来了。
前些年他随母亲在军营中时便听过这些, 据那老将说, 她原是身受重伤见到了故去的老母亲, 险些便是回不来了。他先前还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直到母亲告诉他, 倘若人在梦中答应与故去的人一同走, 或是在梦中身亡,实则这人便已然是死了的。
可想而知,若是笙笙没有来寻他,现在他也是醒不来的。
“笙笙被产翁抱下去给奶郎了,”许意安用绢帕细细的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笙笙乖的很,只是怕扰了你休息才唤人抱了下去,你身子还未养好,待晚些再抱来给你看。”
沈枫眠抿了抿淡色的薄唇,却仍是不肯躺下。他记得临昏迷前听到产翁说是个小皇子,而许意安脸上欣喜的样子做不得假,她是真心喜爱这个孩子的,没有半分嫌弃笙笙是个儿子。
沈枫眠对上那双满是情意的眸子,垂着眸子嗫嚅的道:“陛下,难道没有丝毫责怪臣侍,怪臣侍未能为陛下诞下皇女……”
西凉男子地位是极其低下的,若是嫁人的男子未能为妻主生下女儿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寻常百姓家亦是如此,更何况许意安还是当朝天女,这般年岁早该女儿成群,却对此事没有半分对他的怨言。
此刻若是寻常人家,夫郎都是少不得一顿埋怨的吧。
许意安听他这般说,折帕子的手微微一顿:“小眠怎么会这般想,这是小眠辛辛苦苦为朕诞下的小皇子,是我们盼了许久的孩子,朕欢喜都来不及,如何又会责怪小眠。”
可沈枫眠脸上甚至带了几分愧疚,仿佛民间那些未能为妻主诞下女儿的夫郎一模一样,好似未能剩下女儿犯了什么大罪一般。
听她这般说也不再言语,看得许意安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小眠为何要这般想,朕并不觉着女儿比儿子又如何,若是小眠想要女儿……”
许意安抚上他光滑的面颊,柔声道:“日子还长,小眠喜欢女儿,我们便慢慢来。”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沈枫眠眸子蓦地瞪大,将眼前人堪堪推开了一些。
这般疼痛实在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先前他再战场上被人一刀砍在脖颈上都没有这般的疼,如今许意安却说要再生一个女儿,叫他心中莫名有些抵触,实在是不愿再如今日般向鬼门关走一遭。
可皇家如何能没有女嗣来继承大统,沈枫眠这般想着,眸中的水意跟着愈发浓重,眼前亦是模糊一片,最终顺着脸颊细细划落至颈窝,形成了一片小水洼。
“怎么又哭了?”许意安难免手忙脚乱,换了张干净的帕子为他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小眠不愿意便作罢,你还需坐月子养好身子,莫要再哭了。”
沈枫眠轻吸了一口气,将方才的泪意复又憋了回去。真是奇怪的紧,方才他分明不觉如何,偏眼泪是止不住的往下落:“妻主,可为笙笙取了名字?”
许意安拇指拭在他眼尾的一片殷红之上:“未曾,不若小眠为笙笙取个名字吧。”
沈枫眠轻轻握住她的小指,认真想了想开口道:“唤云笙可好?”
“云笙,”许意安桃花眸里带了几分柔和,低低的唤道,“沈云笙,倒是个极好的名字。”
钦天监曾给她瞧过小皇子的单字,其里便有云字,沈枫眠为笙笙取的名字算是与她的不谋而合。
只是听着他这般说,沈枫眠微微怔愣了一瞬:“沈云笙?”
西凉的皇嗣如何能姓沈,笙笙是许意安盼了许久的孩子,他先前虽有心为他取名为沈云笙,但思来到底是不妥的,西凉大都是赘妻家才许女儿随男子的姓氏,许意安今日这番如何不算自降身价。
许意安最是能将他读懂,看出他的焦虑轻声笑着道:“姓沈又如何,规矩便是君主定下的,如今君主想改一改这腐朽的规矩,谁还能再说什么不成?”
沈枫眠还欲说什么,却被许意安脸上的珍重与温柔所晃了眼:“我早便想过,将来皇宫中热热闹闹的多几个小儿女,皇位是许家的不错,这都不妨儿子随着你姓沈。”
许意安的话总是这么动听,脸上的神情也是如此,总能哄得他不愿再离开她半步,此番甚至要为着他与他们的儿子,将西凉多年的规矩给改上一改,却是叫他觉着心中愈发的愧疚。
他如何能遇上这般待他极为珍重的妻主,怕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许意安为他做的实在是太多,可先前自己却是那般对她,现在越是想起,他便越是觉着自己配不上这般好的女子。
以往的高傲与骄矜早已不复存在,他不再是沈家捧在手心里的嫡子,而是上过战场的男将军,是西凉的独一份儿,更是曾经人们不认可的凤君殿下。
先前他分明是对这些毫不在意的,如今为何又会是这般,沈枫眠想不明白,现如今他只觉鼻头发酸,想趴在许意安怀中狠狠地哭上一场,偏他是个极其别扭的人,再如何也是要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沈枫眠轻轻吸了吸鼻子,说话也带了几分浓重的鼻音:“我如今已是这般不堪,性子又是极差的,妻主为何还要待我这般好。”
他这话问的没来由,好似一个委屈巴巴的孩子在问为什么自己还不长大一般,幸而崔太医早早便同她讲过,男子这些时日最是爱胡思乱想,或是哭又或是闹,许意安是要好生安抚的。
“朕便觉着小眠是最最好的男子,”许意安吻了吻榻上那人又欲落泪的长睫,感受着他长睫的轻颤与湿意,她这才缓声道,“小眠精通武艺,是西凉难得的好男儿,遇上了朕便再也忘却不掉,朕的小眠又是个说一不二的真性情,身为朕的夫郎又为朕生女育儿,这般惹人怜爱的小夫郎如何能不好。”
沈枫眠睁开湿润的眸子就这般看着眼前清丽的面容,他再也忍不住鼻头的酸意,环住许意安的腰身便伏在她怀中轻声啜泣:“我冷了你这么久,你却不肯怪我……”
“小眠可还记得两仪殿大选那日?”许意安轻轻的为他拍着背,声音宛如清涧流水一般,“朕说心悦圣宴将军许久,这话没有半分是假的,那圣宴将军可是心悦朕的?”
心悦他,一定要是他。
“小眠心悦妻主,”沈枫眠哑声道,“也只要妻主。”
沈枫眠记得清楚,这话他患上失魂症的时候许意安总是每夜在榻上逼迫他这般说,若是他不肯说,最后不论他怎么叫停怎么哭的满脸泪痕,许意安都不会理半分,直至他被折腾的满身薄汗眸光迷离,这便是许意安口中的惩罚。
可他这话亦是真的,由始至终都是真的。
许意安早就不知何时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从原本的一点点到不知不觉占据了整颗心,年轻的帝王早便融入了他的一切,甚至闭眼都是她的一颦一笑,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宫外有大雪纷飞,栖凤殿只有一对女男互诉着衷肠,独留一对爱人间的剖白。
阳春三月里,宫墙内一片春色,几处早樱与山茶正是盛开的热烈,宫里满是春日的喜意。
不止花木带了几分喜气,栖凤殿内亦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在许意安态度强硬的要求之下,沈枫眠被迫坐了个双月子,如今清瘦的脸上也总算是有了些肉,把先前的亏空补了回来,而今日正是该他结束月子了。
这对于沈枫眠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要知晓,许意安对于他管得实在是太过严格,不许他沾染半点凉物,也不许他总出去吹风,好似每日可转的地界只有栖凤殿。
不论他如何软声央求,许意安便是铁了心的不许他迈出栖凤殿的大门,只说是崔太医专程嘱咐过,男子若是月子养不好身子,往后怕是要受太多得的罪。
这些时日他最想的便是银礼殿那一汪温热的泉水,月子期间不可受风,他便都是趁着许意安不再只是偷偷地沐浴,若是许意安盯得严了,他便只可唤子烛为他擦拭身子。
怀中的笙笙似乎是觉出了他的轻快,小嘴一咧对着沈枫眠蹬腿笑着,咯咯的笑声给栖凤殿增添了几分温馨。小皇子奶乎乎的,站在一旁的白芷看得心都痒痒了起来。
“先将小皇子抱下去吧,朕还有几句体己话要同凤君殿下说。”许意安看着白芷这幅眼馋的模样,不禁有几分好笑,便这般说道。
听自家陛下这般发了话,白芷笑得宛若窗外的骨朵开了花:“奴婢这就带小皇子下去。”说罢,白芷小心地抱起乖巧软糯的小团子,径直朝门外走去。
沈枫眠仍枕在她的肩上,摆弄着手中的玉手钏道:“陛下又有什么体己话要同臣侍说?”
窗外的阳光带了午后的暖意,柔柔的撒了沈枫眠一身,自他诞下笙笙后看着便愈发的温和,带了几分慈父的意味,往日杀伐果断的小将军也有了如此依人的一面。
“朕早就派人将银礼殿的温泉重新修葺过了,”许意安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温热的吐息扫在耳边不禁让他有些痒,“小眠可愿今夜与妻主一同沐浴?”
第73章 银礼鸳鸯浴
银礼殿里一片氤氲的水汽, 温热的泉水之中还有一座木案立于两池相交的阶梯之上,香木在温热的泉水中不但香味未曾消减,反倒是愈来愈浓烈, 一股叫人闻起便心中愉悦的木香弥漫在银礼殿之内。
木案上放置的便是宫中贵男们沐浴常用的皂荚,各色各味的也算是齐全, 其上印的花纹好叫贵人们分得清楚究竟是哪些味道,光滑印着精致花纹的表面上在水雾弥漫的温泉之间形成了细细密密的水珠,随着愈来愈大的雾气逐渐形成大滴水珠划落回水池之内。
许意安所言并不虚假,银礼殿确实是叫人好生修葺了一番, 沈枫眠记得先前这殿内是并无这面巨大的铜镜的, 铜镜横在了浴池中央, 一旁又以玉砖所隔开, 池底还有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做点缀, 在微明的银礼殿映出各色的光芒, 瞧着贵气又旖旎。
只不过这面铜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就这般竖在浴池之间, 难免叫人生了别的想法。说来哪里有铜镜这般立在浴池中央,瞧起来也是十分怪异的。
沈枫眠赤了上身就这般靠坐在浴池一旁, 对上许意安的眸光有些不自然地将水面上浮起的花瓣笼在胸前,好似这般便不会被他人所看到一般, 可在这般清澈的泉水之中,这一大片馥郁的花瓣要想遮住什么便是杯水车薪。
分明两人已是做了一年的妻夫, 沈枫眠今日这番倒是有些未出阁男子的娇模样, 莫名看得人心中发痒。那张玉质金相的脸上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温热的水汽所熏染, 随着耳尖带了几分绯红, 世家公子身上的清冷矜贵与那抹绯红却是没有半点的冲突。
分明是为她生过一个皇子的男子了, 又非未出阁不谙世事的小小公子, 如今瞧起来还是一副娇娇模样,想到先前她被困宫中之时听闻宫外有人相传圣宴将军在战场之上是何等凶狠的模样,此刻便是如何相反的温和,叫人难以相信传言与眼前男子究竟是否为同一人。
想来英勇善战的吉斯王女若是见了此刻的场面,估计也会十分惊叹的打趣她,毕竟能有生之年见着圣宴将军这般模样也是只能在她身旁了。
话虽如此说,可许意安只是想想便醋意大发,她眸色深深地轻轻顶了顶腮,而后看向眼前人道:“将侍人屏退下去吧,今夜有朕在此,哪里还需什么侍人服侍?”
沈枫眠不发话,子烛有些为难的抱着怀中的浴袍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