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枫眠胎位不正生产实在是有些困难,产翁神情紧张的看了许意安一眼:“陛下,老奴为凤君殿下按了许久,还是转不过来,殿下怕是要多多的遭些罪了。”
“陛下,”门外是白芷出言唤道,“流竺有要事相报,说是禁军在冷宫墙角处搜查出了一贯刻了字迹的铜钱,一旁还有半面铜镜,倒像是巫蛊厌胜之术。”
历朝历代西凉都是最抵制巫蛊厌胜之术的,偏越是不许什么,苏箐此人便越是要多多去做,许意安心中早有定夺,冷宫里搜罗处的物件定是苏箐不知何时派人埋下的,
沈枫眠听闻这般说,眸中带了几分嘲弄,只觉着好笑极了,可嘴角只可这般无力地扯了扯,再也做不出别的动作。皇宫便就是这等吃人的地方,但凡有一个不小心就要葬身于此,听这她们般说,今日这些巫蛊厌胜之术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如今本就不可分神,许意安最怕他听着此事多想,起身道:“小眠安心,朕处理完这些杂乱之事即刻便回。”
沈枫眠眸暗淡了几分,任由许意安为她拭去脸颊上的薄汗却并未再言语,一张薄唇就这般死死抿着。
许意安实在不忍看他这副模样,却还是咬了咬牙起身朝外走去。若是今日这些厌胜之术当真与沈枫眠今日产厄一事有关,她定然要将皇宫翻个底朝天,将当年涉及此事的人通通斩首示众。
偏殿内,流竺将木盘中的一串印着花字的铜钱与肮脏的半面铜镜呈了上来,那铜钱许在冷宫的墙角那边埋了许久,那根麻绳已然脏污不堪,如今是带了深秋沾了露水的泥,细细的镶嵌在铜钱的凹陷之中。
铜镜表面亦是剐蹭严重,也隐隐瞧得出着铜镜先前是雕刻的极为精细的,并非寻常百姓家所用的铜镜,是以,雕刻的细纹之中布满了泥污,同那贯铜钱放在一起尽显诡异之感。
厌胜之术的阴狠不亚于蛊毒,若是请了些精通于巫蛊之术的人来将这些东西埋藏至皇宫内,没人能说得清楚究竟有何后果,既然这等东西能流传至今,想来还是极为厉害的,否则西凉不会对这些东西避之不及。
“属下生怕耽误时辰而出了什么意外,便私自先找了人看了这阵法,”流竺将托盘放回八角桌台之上,脸上的神色极其凝重,“这分明就是诅咒男子胎死腹中的咒术。”
那印着花字的脏污铜板上依稀是能看出几个大字,是端端正正的印着万事胜意,而背后则是龙凤呈祥的花纹,怎么看也不像是厌胜的铜币,至于诅咒男子胎死腹中更是无从考究。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流竺上手拿起一张帕子,将铜镜擦拭干净,被面以匕首相刻的赫然是沈枫眠的生辰八字,想来那人刻上之时定然是满腔的怨恨,铜镜上的划痕深浅不一,还有几个鬼画符的样式,实在是叫外行人看不明白,想来先前便也是这么糊弄过去了。
许意安明黄的广袖扬起,将桌案上的砚台直直挥落在地:“真是好大的胆子!”
竟是用这等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陷害她的小眠,实在是没有半分先前中宫之主的气度,这番与市井小人又有何区别。
栖凤殿内的产翁虚虚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对着一只脚踏进栖凤殿的许意安道:“陛下,凤君殿下方才喝下一碗催产汤身子便好了几分,想来不会再如何……”
话是这般说,而塌上被折磨多时的沈枫眠瞧着还是不大好,不过正厅的侍人倒不像方才抬着一盆盆骇人的血水进进出出,她心中的巨石才缓缓落下几分,满目心疼的看着眼前硬撑着的沈枫眠。
待到沈枫眠再次脱力的跌在榻上之时,就听产翁声音带着有些忍不住的颤抖,随即便是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恭喜陛下,喜得麟儿!”
沈枫眠只知晓笙笙啼哭的声音很是响亮,听他的心也跟着化成了一滩春水,也仅仅是瞧见产翁将襁褓中满面通红的笙笙被抱到了他的面前,来不及伸手去触碰他小小的手,便昏昏沉沉的闭上了双眼,就这般昏睡了过去。
沈枫眠注意到了许意安那张有些惊喜的脸,却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他本是觉着儿女都无所谓的,可到底是皇家,不只是许意安,就连大臣也是极其期盼着西凉的皇太女,哪里有女帝像她这般得了皇子还如此喜形于色。
这话是来不及问她的,沈枫眠只觉着蓦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吸入了一扇门之中。这边十分古怪,方才他未进门之前瞧着还是阁楼的样式,眼下被吸了进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京城的城门。
城门口的官兵见着他满脸的奉承:“沈公子怎的在这里,真是叫属下好找,沈将军还在候着沈公子,将军忙些回府吧。”
他分明方才刚刚为许意安诞下皇嗣,如何会到了这里,至于,至于母亲,沈枫眠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母亲好像早就死在了当年西凉碧波一战之中,如何会再来寻他。
看着眼前的沈公子这副模样,看门的守卫挤了挤眼:“将军莫要再发愁,属下悄悄透露与您,今日沈将军急着寻您,是因着今夜便是当朝女帝条选凤君的日子了。”
此话一出,一旁围着看了沈公子风姿许久的百姓也提起了精神。看似皇家是以赏花宴的名义要将世家的公子们悉数邀进宫,实则便是先帝与太凤君要为当朝的皇太女挑选凤君,而以沈公子的家世与功绩,此番定是不会落选的。
西凉的百姓对凤君之位心中早有合适的人选,至于沈枫眠究竟能够在众多明艳的花骨朵之中竞选出来,他们还是期待着的,沈枫眠不知道的是,京中早就因着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百姓纷纷下注为着摇身一变为富户。
“许意安要选凤君?”沈枫眠眉头皱了皱,这话真是可笑至极,他为着许意安受了一夜的苦,到头来恍若一场梦一般,许意安便又要另娶他人做凤君了,那他由始至终到底算是什么。
想来也只算是一个荒诞的梦吧,世间男子千千万,许意安身居高位又不是非他不可。
“许意安?”直呼当朝陛下的姓名乃是大不敬之罪,听他无意间道出女帝的姓名,侍卫非但不害怕,反倒是一脸的不解之意,“许意安是哪位皇女,属下从为听闻过此等名讳。”
这下倒换成沈枫眠怔愣了一瞬:“当朝陛下,难道不是许意安?”
“沈公子怕是在说笑,当朝陛下可是林太夫所诞之女,许意安又是何等人士?”侍卫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看向沈枫眠的眼神带了些同情“沈公子前些时日不慎落水,想来是将这些都忘却了。”
若当真是他前些时日落水将先前的种种全部忘却,那许意安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一切全然是他自己所臆想出来的?
不单单是侍卫,周边百姓听闻他这番说也是带了些不解看向他,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说。也是,沈将军家捧在手心里宠的那个嫡子前些日子不慎跌落冰凉刺骨的湖水之中,听闻是冻坏了脑袋。
多好的公子,可惜是个傻的。
第71章 再嫁新帝王
沈枫眠只觉着亦是真的可笑至极, 头痛欲裂之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贯彻入脑海,满眼的杀戮与血腥,还有滚落的头颅与碧波人尖利的叫声, 听得人阵阵揪心。沈枫眠身子晃了晃,一时没有稳住身形。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他将欲倒下的身子便被一人扶住,沈枫眠心头微动,转头看向身后那人,却是一张令他大失所望的脸。
浑浑噩噩的向那女子道了谢, 沈枫眠脚步有些虚浮的朝着记忆中的将军府走去。将军府还是那副模样, 瞧着是极为气派的, 却叫又他觉着陌生。
他们沈家不是早已落寞了多年, 先前父亲难产身亡, 母亲死在了六年前碧波西凉的战场之上, 他是亲眼看着母亲的头颅滚落, 眼前好似还是母亲满地黑红汩汩的血迹。而眼前的将军府大门上没有封条与落锁, 就这么敞在他的面前,子烛则是焦急的在门口踱步, 不知晓是在等谁。
见着他回来,子烛舒了口气, 上前便将他急匆匆的带进了将军府,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公子又偷偷溜出宫去了, 今日可是还有宫里的一场赏花宴, 公子不声不响便溜了出去, 真是叫子烛好找。”
“我不是早早便与许意安结为妻夫, 而今京城那帮百姓却说并无此人。”沈枫眠眉头紧紧地蹩着, 对于此事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为何。他还记得自己昏睡前看清了笙笙的模样, 虽然整张脸还是红扑扑的,但那是个极其可爱的孩子。
子烛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公子分明还是未出阁的男子,更无与任何人有过婚约。”
子烛的回答并不叫他有多么意外,沈枫眠暗暗抓紧了自己的袖口。笙笙呱呱坠地的声音极为响亮,而他亦是受了一夜的苦楚,如何会是假的。
沈枫眠的异样与失魂落魄逃不过沈家主君的眼睛。
沈家主君如今正是抱着一个襁褓,垂眼看着怀中的小婴儿之时是满脸的温柔之意,一瞧便叫人知晓这是位极其难得的贤夫良父。
见着沈枫眠回来,柳儒卿轻叹了一声:“小眠如何这幅样子,今日可是皇家的赏花宴,若是不出意外得了太上皇与太凤君的青眼,小眠可就是西凉未来的凤君殿下了,莫要再意气用事……”
父亲总是这样,不许他做骄纵的男儿,只不顾他所想想将他送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父亲的苦心他亦是知晓,可谁又说万人之上的位子一定是好的,若是没有许意安,哪怕是颠覆西凉的皇权当上皇帝他也不见得会有多么开心。
“父亲。”沈枫眠如今只会看着眼前的人发愣,如今好似恍若隔世一般,分明他记着父亲母亲早已不在,如今父亲怀中抱着一个小小襁褓,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所以先前他与许意安的种种,当真是一个荒诞虚无的梦吗。
柳儒卿早就听闻了京城门口那边的动静,看着眼前长开了便想要脱离他们的儿子,温柔的眉眼之中满是担忧:“父亲并非要斥责你,可你如今这幅样子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唯有坐在当朝陛下身边的凤君之位上,母父便不会这般担心你。”
“将军同当朝陛下是过命的交情,陛下待公子亦是有意,定然不会亏待公子的,”子烛也跟着在一旁劝说着,“这可是羡煞多少旁人的好姻缘啊,公子还是再多多考量的为好。”
虽说今日赏花宴被众人揣测着是宫里的两位要为当朝陛下挑选凤君,可这凤君之位早就被内定了下来,无非是叫世家公子们都跟着走个过场罢了。
沈枫眠垂着眸子并未说什么,看似是在独自思量着柳儒卿的话,便又听身后走来的的沈将军道:“小眠许是这些时日身子还未养好,夫君莫要同他再说这般多了,快快先让小眠回去休息一阵,养足精神晚间才好见陛下。”
“可是母亲,”沈枫眠犹豫了一瞬还是打算同母亲说清楚,“我分明是记得自己早已嫁人,那人是当朝女帝,名为许意安,而今如何会是……”
涉及到皇权,沈将军也是难得一脸的正色:“小眠,不可妄议当朝陛下。小眠昏迷了多日,那日不慎坠入湖中便一直昏在闺房之中,陛下还曾传来书信问安,今日入宫便也是要好生感谢的。”
沈将军蓦地画风鹰眼,看向他的眸色带了几分复杂:“许意安此人你又如何会有所耳闻,这便是个祸乱朝政的乱臣贼子,她生父肮脏,她也并非皇室血脉,却是个狼子野心的,先前还欲同陛下争权夺位,便被人暗中斩杀,此事仅有朝臣与宫中内帷之人才知晓,百姓是万不知晓此人的。”
他何时坠入湖中昏迷多日,许意安又何时成了被斩杀的乱臣贼子,沈枫眠头阵阵的刺痛,却想不起来先前半分。母亲与父亲如今正是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虽说先前的感触十分真实,可他宁愿相信母父的惨死与沈家的落败是一场梦。
许意安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久久不散,神情的桃花眸里皆是他身影的生动,撒娇的讨好的,威严的带着醋意的,无一不是记忆中的许意安,怎么会是假的?
所有人都不记得许意安,都告诉他是一场梦,可只有沈枫眠知晓她是个怎样的人。那个小傀儡最是有心计了,将他们所有人骗得团团转,就这么玩弄于鼓掌之间,梦境中又怎么会有此番人物。
柳儒卿却不再给他时间回想,吩咐子烛道:“将公子待回房中好好休息,免得他再胡思乱想,又想着逃出将军府。”
儿子实在是叫他不省心,昏迷了一周之久昨日方醒来,如今听闻要入宫去什么赏花宴便又开始耍起了小性子,竟是辰时便跑了出去,今日再找回来已是正午。
他瞧着是极为不愿意的,沈枫眠自小就被娇养着,沈思然就会惯着他,若是沈枫眠当真不喜不愿,沈思然也是会顺着他的意思。而今日不同,这可是皇家早早内定下来了凤君人选,他们将军府如何能上前落了皇家的面子。
沈枫眠是被哄骗着换上了一身藕荷色的外衫,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有些发愣。这副面孔分明是舞象之年的自己,带着未出阁小公子的青涩,何止是女子,便是男子瞧着这张颜如舜华的脸都要一滞。
他对于皇宫最是熟悉,还记梦中自己被许意安豢养在后宫,日子实在是无聊的紧,便时常带着子烛四处转着打量,若是有人问他栖凤殿究竟有几花几木几砖,他也是能悉数说来的。
宫宴之地选了保和殿,陈设同许意安那日为他办生辰宴之时大相径庭,而主位上那人赫然是曾有几面之缘的霖王。
霖王对上他的时候,眸底带了几分柔和,勾了勾唇算是同他打了招呼。沈枫眠心中蓦地腾盛出怪异的感觉,霖王当初在江南如何打趣他与许意安,又是如何每日换一个小侍,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眼下这人便是一身龙袍端坐在主位之上,叫他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
世家公子们按照家室依次落座,沈将军战功累累又同陛下交好,沈枫眠自然是坐的靠前,只是高位上女帝的眼神叫他如坐针毡,只想着宫宴快些结束好叫他逃离这里。
“沈公子不光气质出尘,还最是文采斐然,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声可不是白得的。”见着许意宁看着下首沈枫眠错不开眼,身边的太上皇笑将道。
“是了,”太凤君眸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对着太上皇轻笑着应声道,“沈将军家的公子名气大得很,京城人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倾心于这般优秀的男儿也是情理之中。”
实在是太过荒谬,许意宁此人怎会对他有意,若是这般说许意安当真是他幻想出来的不成?
相处的一载中他早便对许意安动了心,如今母亲却告诉他,许意安是个造反未遂犯被杀头的乱臣贼子,一切不过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罢了,可梦中他与许意安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在他心中自己已然是她的夫郎,如何能放下心中芥蒂重新嫁与许意宁。
宫宴之上满是丝竹乐器的靡靡之音,沈枫眠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一个个谄媚的面孔,正是思量之际,就听闻殿门口传来一个孩子的叫喊声,软糯的声音带着些怒气,宴会上的众宾客不禁都侧头朝外看去。
那小团子极其敏捷,像一只滑手的小鱼,躲过了殿门口要拦住他乱闯的侍卫,张开藕白的手臂竟是直直朝着他扑了来,一张小嘴撅得老高:“父君不要笙笙和母皇了吗,为何丢下我们来到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