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也不像是皇家的御赐之物,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物件,这东西他见得多了,玉佩确实是难得的好玉,但雕来的形状却是带了几分孩子气,像是未及笄的孩童所戴之物,哪里配得上许意安这般天之娇女。
听着大臣们的话,这玉佩倒真是当年幼时的故友所赠,可他如何未曾听许意安提起过这人,沈枫眠心中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测,此人想来是个能叫许意安念念不忘的男子。
沈枫眠心中酸涩之感更甚,许意安便只会骗他,骗他做她的凤君之时说的千好万好,如今又凭空冒出来一位幼时的竹马,就连儿时的定情信物也是留存至今。
那他在许意安心里从始至终究竟是什么,只算是她无聊解闷的玩物吗。
这般想着,待许意安满目溢出的柔光对上他之时,沈枫眠亦是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甚至是越想越气不过,暗中狠掐了许意安的小臂一下。
他原本说女帝是最脏的女子,如此想来不然,可她心里却是不会只有他一人的身影,曾经有着挂念已久的男子,将来更是如此,想来还会多的数不过来。
远处听闻几声炮竹响,带着今日天边的寒意,好似还有了几分除夕夜的意味。着几声炮响仿佛像是暗语一般,身旁的一排女官听见此声便朝着身前不远处射下一排排带着火光的冷箭。
保和殿外不同往常的明亮,便是半盏照明的烛火都未燃起,昏暗的叫人瞧不清,便是他这般常年征战的夜视还是好一些,被许意安扶着不至于摔倒。
耳边是几声利物破空的声音,天边炸响了烟火的声音,待到他抬眼看向夜空之时,便见几朵秋日金丝菊般的焰火在他眼前缓缓舒展开来,紧接着又是大颗流光溢彩的蓝紫色烟火绽放开来。
稍纵即逝的璀璨点亮了今夜的星空,今日的月明星稀最是衬得出焰火的缤纷。
五彩的火光在头顶纷纷炸裂开来,叫人一时间有些目不暇接,然许意安不是今日目不暇接之人。
沈枫眠看得有些入了迷,那双凤眸中带着几分柔和之意,脸上亦是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与她记忆中那个骄矜天真,最是爱打抱不平的小公子重叠在一起,甚至一时间有些想不起今夕是何年。
沈枫眠最是喜爱焰火,当年宫宴之时,沈枫眠还十分宝贝的将母皇赐给他的流光焰火拿来朝着她显摆。
为着今日沈枫眠的生辰,焰火她是准备了不少,可这东西消散的极快,像是美好的东西往往不能轻易留住一般,所以才要和心悦之人一同观赏,可每每同沈枫眠在一起站着的时候,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的落在他的身上,最后便忘了焰火的颜色,只记着身边人的侧脸。
或许是,眼前人是焰火而不自知,她在世俗仰望应如是。
天边划过一朵最大的焰火,各色相交于一处,瞧着绚烂极了,沈枫眠脸上闪过一丝欢喜,轻扯了扯她的广袖,侧眸满是笑意的对上了许意安:“陛下,你瞧那朵真是好看极了。”
“烟火好看,朕的小眠亦是好看。”许意安不计他方才的一记刀眼,拦着他腰身的手用了几分力,将人靠的更近了些。
不同于那年的宫宴,今日天边浮华褪尽,侧眸那身影还在。
在京中多年,人们还是从未见过蓝紫色的焰火,以往还是知晓有这般稀世珍品,可到底是王公贵族至年节才舍得拿出的东西,许意安实在是出手阔绰,这般的颜色是当年太凤君寿辰都没有的。
百官知晓陛下最是喜爱凤君殿下,竟将这般物件拿来在诞辰上放。
沈枫眠的眸光灼灼,直达眼底的笑意满是对着方才那场焰火的欢喜,淡色的薄唇微启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身后使臣谄媚的开了口:“尊敬的西凉陛下,我比思国今日前来还有个物件送与陛下。”
闻言,许意安淡淡地侧眸看向她。
比思国作为西凉多年的附属小国,一直是不安分的对着西凉虎视眈眈,这使臣今日说是为着凤君的寿辰而来,实则倒像是另有图谋。比思使臣偏是个没有眼色的,要在她同小眠一起看焰火之时谈及此事。
见着许意安朝她看了来,那比思国使臣笑的眼纹都占了半张脸:“比思为凤君殿下献上多匹衣料,以月光为纱,以红蚕吐丝为线,最是轻薄柔软,而王女想来即来西凉,也定要为陛下献上小小心意,还望陛下笑纳。”
比思使臣这话说的极为有意思,忍不住叫周边人猜想究竟是什么好物件,只有许意安不大感兴趣的扫了她一眼:“比思使臣但说无妨,朕瞧着你将朕文武百官的胃口都给吊了起来。”
比思使臣笑了笑,脸上还带着几分神秘,只拍了拍手不再言语。
身后传来几声银铃的脆响,待诸位大臣朝那边看去之时,便见两位佩半面白瓷面具的男子款步从后走了来,唇角勾起得体的笑意,看向她的目光更是含情又楚楚动人。
吉斯与比思两国相邻,舞姬都是这般模样,只不过比思国今日带来的这对儿舞姬像是双生子,模样与身材都是像极了的,两人同照镜般娇柔的舞到了她的身旁。
见着这副模样,许意安还有什么不懂的,只回头便见沈枫眠脸色淡了下来,一双凤眸瞧着倒是波澜不惊,好似一点也不在意今日之事一般。
“这两位可是我比思国王女府下的双生子,今日专程带来西凉进献给陛下,还望陛下笑纳。”比思使臣朝着许意安拱了拱手,行了个汉人的礼节。
海那头的吉斯国都知晓,西凉的凤君同女帝有多恩爱,比思今日这出又是居心何在。
许意安挽着沈枫眠的那只手被不着痕迹的松了开,对此她眸色更是冷了几分,唇角的笑意却是更甚:“比思的好意朕心领了,这两位舞姬……”
不等她说完,两个比思的舞姬惊惶地跪在了她的面前,惴惴不安的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祈求道:“还望陛下收留奴二人,奴不求陛下给个名分,为奴为婢定会伺候好陛下与凤君。”
这话说的如同倒豆,好似是两人提前商议好了一般,皆抬着一双碧色的眸子看着许意安。
比思王女心狠至极,若是弃了两个双生子能与西凉关系更进一步,想来她也是极为愿意的。
身旁清冽的声音淡声传来:“陛下喜欢,将两人留下便是。”
第68章 另有新欢罢
比思使臣听闻沈枫眠这般说, 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一双淡色的眼睛里满是谄媚:“凤君殿下最是宅心仁厚,你二位定要好生伺候着陛下与凤君殿下, 莫要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听着像是在警告二人莫要生了同他争宠的心思,实在倒像是提醒两人莫要忘了到西凉的目的一般, 叫人不禁眉头皱了起来。
许意安眉头轻蹩了一瞬,看着旁要为她后宫纳新人的沈枫眠:“凤君这又是做何?”
她何时说过心悦这两人了,沈枫眠今日真是别扭极了,竟还自作主张为她纳进两个比思国的男子, 真不知他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初耍着赖说着不许她心悦其他男子的是沈枫眠, 如今主动为她广纳后宫的又是这人。
沈枫眠偏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叫人总有些捉摸不透:“若陛下后宫仅臣侍一人, 恐会遭人诟病, 这些时日臣侍想过为陛下扩充后宫一事, 陛下是明君, 自然会知晓臣侍的用意。”
许意安那双多情的桃花眸子紧紧攫着他,对于他这话只能暗地里死死咬牙。沈枫眠先是为她当中冠了个明君的高帽, 此刻又是这般说来,她实在是不得不将两人留在西凉。
瞧着两人脸上的惊惧交加做不得假, 想来若是她不收下两人,今日比思使臣将两人带了回去不知道还要遭到什么待遇。
她实在是琢磨不透沈枫眠, 最后只得沉声应下叫两人做宫中的掌灯侍人。掌灯侍人不得进御书房与宣政殿近身侍候, 比思王女分明是抱着让两人入宫做她许意安的夫侍, 如今这般荒唐的决断听着这才像是对比思国的藐视。
那使臣脸色微僵, 还不待她说什么, 地上的两个舞姬却早早就感恩戴德地趴伏在地上, 连连对着许意安与沈枫眠道谢,全然一副恨不得尽快逃离比思国的样子。
王女的一双儿子怎能作为西凉国的宫人,偏比思国不得反抗,在此事上只能强笑着应下。
比思舞姬身上的香味有些重,沈枫眠许是闻着有几分不适,脸色隐隐有些泛了白,却硬撑着免得在宴会结束失了态,饶是许意安正在气头上,瞧着他这副有些虚弱的样子也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凤君乏了,诸位爱卿先请自便吧。”
说罢,还是将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腰上,身前的白芷白茶持着流苏宫灯将人送回栖凤殿。
那比思国舞姬身上许是当真有些什么东西,沈枫眠孕期鼻子比常人要灵敏许多,她如今身上才有了些反应,想来是比思使臣怕这一计不成,又在两人身上放了诱情的香粉,实在是心思不纯。
沈枫眠也不是未经人事的身子,本就身子格外敏感,如今突遇这般境况,也是清楚了方才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样刺鼻,脸上也跟着带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许意安将人扶到床塌上之时,眸子里便染了淡淡的欲色,看向他的眸光莫名叫沈枫眠颤了颤:“陛下,臣侍怕是不行,不若陛下去今日入宫的新人那边吧……”
“沈枫眠,你今日这是何意?”许意安隐隐有些动怒,沈枫眠如今都难耐成了这幅样子,居然还想着往外赶她,心中到底是不拿她当妻主的,只不顾她的想法一味将她往外推给别人。
“陛下的后宫终究是要来些新人的,若是陛下实在不喜今日的两个舞姬,臣侍……”沈枫眠脸色有些为难,但看到许意安阴沉的脸色还是开口道,“臣侍帮陛下亦是可行的。”
许意安那双眸子彻底冷了下来,摄人心魄的桃花眸子微眯:“帮朕,你如何帮朕,沈枫眠,朕愈发的看不懂你了。”
沈枫眠那双眸子蓄了几分水意,好似许意安下面便会说出叫他最怕听到的话语,微凉的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就这般覆在了她的朱唇上,不许她再说出后面的话。
许意安只手握住了他伸出的两个指尖,阖着眸子呼出一口浊气,脸上的无奈与心中的疲倦翻涌而出:“小眠,朕说过多次了,朕只要你,你是无可替代的小眠。”
只要你三个字在他听来如清泉般好听,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他的心里,仿佛是一场候了许久的甘霖,就这么洒在他的心中,心头的那颗绿芽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陛下。”沈枫眠喉头有些干涩,喉结上下滚了滚,就见许意安眸子直白的看向他,缓缓将那两只长指送到了嘴边。
许意安便是最乐意在塌上看他这副模样,明明是喜欢着的,偏要装出一副不愿的样子,他这般颤着身子却又缩不回手的可怜模样实在叫人着迷。
“小眠,”许意安伸出长指拭去他眼尾的水痕,埋头在他颈窝,细细的轻咬着他的锁骨,“今日朕来帮你。”
闻言,沈枫眠的眸子蓦地瞪大:“陛下不,不可,臣侍脏……”
许意安却不理会他的话,报复他似的直直俯身向下。
不理会沈枫眠隐忍的闷哼声,许意安只覆上了那张薄唇,气恼他的妄自菲薄与自轻自贱。
已是后半夜,栖凤殿偏殿内响起一阵水声,秋末寒凉的冰水之中泡着一具玉体,女子桃花眸微眯着,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秋日浴池的冷意。
“陛下,您泡了半个时辰了。”屏风外的白芷有些担忧的出了声。
比思使臣恐是怕她将这药的劲头忍过去,继而不再宠幸两个舞姬,故便出此下策加大了剂量。
眼下身子的燥热消退了几分,她堪堪回神的套上了一件外衫。
沈枫眠累得很了,睡得却是有些不踏实,唯有她将温热的掌心覆在腰间才会好上许多。
榻上睡着的那人感受到身后的温热,下意识地又往前贴了贴,复又依偎在了她的怀中。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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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枫眠知晓自己近些时日身子重了更是疏于练剑,可许意安如今将他当做娇花儿一般的护着,不许他晨练提剑,这般想来实在是叫他这等爱摆弄兵器之人感到无趣,他是厌倦听子烛的话本子的。
白鹤的荷包他拆拆卸卸了许久,如今已过了两个月,总算是给绣了出来。
许意安这些时日又开始处理政务,西凉日益强盛起来,许意安还惦记着先帝当年所说,要将周边几个小国通通收入西凉版图,也算了却先帝的心愿。
西凉的附属国愈发的多了起来,各国使臣朝拜也是愈发的热闹,自此许意安给他带来的新鲜物件儿也是愈发的多了起来。
白芷打开了那锦盒,里面赫然是一只银镶玉的金纹镂空护甲。
“这是陛下瞧见吉斯使臣呈上来的暗器,觉着倒是能为凤君殿下打下一个趁手的,便做成了这幅样子,陛下也不知凤君殿下喜不喜欢,叫奴婢为殿下送来试上一试。”白芷笑吟吟的行了一礼道。
沈枫眠拿起那支精致的护甲,套在小指上是正合适的,不过他向来不喜护甲这些寻常宫中男子带的物件,不过即是许意安为他打的暗器,想来寻常带一带也是无妨的。
“陛下可有说今夜来不来栖凤殿?”沈枫眠收起那支护甲,看着眼前对上他满面笑意的白芷。
眼下已是酉时,冬日的天暗得早,眼下早就黑透了天。寻常这个时候许意安便是来了的,如何今日被政务缠住了身子。今日说来还是正月初,许意安答应他早早来栖凤殿陪他的,此番又食言了。
烛光摇曳,燃起的烛火昭示着许意安再一次将他自己留在了栖凤殿,握着那只白鹤荷包的手缓缓收紧。桌案上摆放的红白梅花他也无心再看,顿了一会开口道:“子烛,随我去宣政殿。”
子烛瞧着自家主子脸色十分的差,便知晓陛下今日这番又要哄上许久了:“殿外冷极了,殿下还需穿得厚些,免得着了冷染上风寒。”
兔绒大氅是极为暖和的,许意安知晓他喜爱竹青色与白色,便唤尚衣局多多为他备上了几件。今日子烛给他皮上的便是那件纯白的兔绒大氅,将他整个人都兜头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在外,瞧着是冻不着半点了。
栖凤殿通宣政殿的那条小路是极近的,一路的寒梅在雪中绽开,还有几簇花骨朵连片聚在一团。梅花是无需绿叶做衬托的,孤傲的在雪天中挺立着花瓣,随着北风吹来也巍然不动。
雪夜的寒梅与月光遥遥对望,看着最是圣洁不容侵犯,四周的暗色同月下皎白黑白分明,晶莹的花瓣上掉落一块白雪,叫人知晓它的傲骨可是大雪压不倒的,清香与月色拌作一团,沁人心脾的气味凝结在了月色之中。
沈枫眠无心观赏这般诗意的雪景,若是放到前几年他许还会同公子们一同作上几首诗,最后也定会是他拔得头筹。而今日许意安这般不同寻常,或是说,这些时日她已有三次如此了。
沈枫眠心中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想,偏他在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之时要将其抹去,不肯再细想分毫。许意安如何会是这等人,想来崔太医所说的孕期多疑便是如此,许意安应得他好好的,他自是该放心些的。
沈枫眠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就这么走到了宣政殿的门前,跟前迎来白茶白芷二人,对上她的眸子,白茶脸上有些为难,唯有白芷正色道:“凤君殿下请留步,还等奴婢前去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