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宣政殿向来是他想进便进的,何时有人将他拦在门外过,沈枫眠大氅中的手指缓缓蜷在一起,他还是不肯往那方面想,思及此心中便是如蚁虫啃咬一般,疼得叫他想要发疯发狠。
沈枫眠只手扶着隆起腹部的手用了几分力,并未回答白芷的话,只这么止步于宣政殿前。天边的雪大了几分,纷纷扬扬的就这么往下落,落到沈枫眠的肩头便积了一层。
宣政殿内的声音他听得清楚,是比思国的丝竹之声,这声音他当年随母亲出去之时还是听过的,比思的丝竹极为特色,他是万不会听错的。
如今也不知是该说比思国的两个舞姬有手段,还是女子本性就是如此,许意安身为女帝又如何,榻上所说的话是当不得真的,他竟会将许意安答应他的话听得如此认真,好似堂堂一国女帝当真是非他不可了一般。
沈枫眠水润的眸子中堆满了不知名的情绪,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最终还是未说什么转身离了去。
沈枫眠不知自己是走到了那条小路,这边竟没有掌宫灯,眼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心口一滞的同时小腹也跟着一阵坠痛,沈枫眠眼前昏花一瞬。
第69章 凤君恐产厄
宣政殿内里不似他们外边瞧的那般祥和, 殿内正是剑拔弩张。
许意安长指叩了叩桌案,矜贵的样子叫人不敢直视,清贵如玉的脸上好似是带着笑意的, 偏叫人看着生了几分惧意,知晓这人向来是表里不一的。
宣政殿的宫女侍人都知晓, 陛下对来人笑着的时候,说出的话才最是可怖。
耶律肃蝉脸上满是祈求:“陛下帮帮我们二人吧,看在我们好歹也算得上是陛下夫侍的份儿上……”
耶律肃然放下了手中的丝竹,眸子里倒是波澜不惊, 好似不论如何都与他无关一般, 只这么对上许意安的眸子, 没有半分祈求之意。
许意安轻笑一声, 满不在乎的捻着手上那枚玉扳指:“如何这般说, 朕何时说你们算是朕的夫侍了, 肖想当今君上可是要受罚的。”
听她这般说, 耶律肃蝉脸色白了白, 嗫嚅着开口道:“陛下不惜我们二人也无妨,可我二人今日将此时和盘托出, 只是为着寻求陛下的庇佑。”
“寻求朕的庇佑?”许意安嗤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的看着他道, “不若寻求你们神明的庇佑,朕并非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更非你们比思的上帝, 为何要庇佑想要加害于西凉之人。”
她早便知晓比思使臣将两人进献给她是有什么计谋, 如此看来果不其然, 沈枫眠偏要将两人纳进宫, 她便冷了这两人几个月, 如今两人见着宣政殿是根本进不去的,便想着从她身上下手。
许意安哪里会如何他们的意,早便知晓两人不安好心,自宫宴结束两人便再未摸到过许意安的衣角,更莫要提比思使臣临走前所说的不该有的心思,就算是生了这等心思也是压根见不到西凉女帝的。
耶律肃蝉是个聪慧的,见着无法从她身上下手,便带着弟弟耶律肃然求到了她的面前,对她坦白了比思国派两人来吩咐的一切,实在是有些手段的。
这一招可攻可守,若是她先前将两人如愿纳进宫做夫侍,如今两人一旦得手,比思国那边定是会嘉奖许诺他们些好处,此番见着无法在她身上下手,便提前这般将比思国的阴谋戳破,以此来换去她的好感与怜悯。
比思与碧波倒是像极了。
“若是当真有心求朕,便放下自己那点野心,朕心中容纳不下其他男子,莫要在朕的身上费事了。京城的好娘子比比皆是,以两位在宫中待上十年还能得了上前在京中立足,届时何等的女子嫁不得?”许意安褪下了长指上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的瞥向两人,见着耶律肃然脸上有些动摇。
耶律肃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脸上做出的可怜美人儿的作态也淡了几分,像是在认真的想这件事究竟可不可行。
许意安知晓这两人在比思国过的究竟有多困苦,比思国的女□□本不在乎什么贞洁,一妻多夫亦或是一夫多妻在比思国比比皆是。
而西凉最是看中男子的贞洁,这对儿双生子便是比思王女派人专程教导出来的,身子也是干净的,比思在西凉手下多年,只为寻个机会打入西凉内部将其击溃,两个男子自小便知晓自己是要来西凉做女帝宫中小侍的。
被许意安戳破此事,两人皆是沉默以对,想着是否该按照她所说得来。
偏事态紧急来不及叫许意安在听完两人的决断,殿外传来白芷焦急的声音。许意安眉头微皱,这人是喊着跑了进来,那一声更比一声高的不好了听得人心头一跳,许意安有阵不好的预感。
白芷刚进殿内便是一个踉跄,她匆匆扶住头上的监帽:“陛下,方才凤君殿下殿内的小侍来报,说是凤君殿下此刻见红了……”
听她这般说,许意安登时便站起了身,顾不得披件大氅就这般拂袖朝殿外去,身后抱着一件黑金大氅的白茶小跑这才勉强跟了上去,白芷亦是不敢耽误,忙上前为她掌灯。
“到底是怎的一回事,”许意安心中慌乱极了,脸上便是暗沉的阴翳,“为何凤君好端端的会突然见红,崔太医不是说二月末才会发动吗?”
此番才是正月初,沈枫眠这胎还是需要好好将养着的,定然是动了怒才会如此,崔太医时常嘱咐着叫他安心在殿里静养,切不可动怒多思,免得先前身子本就亏空,如今再不小心动了胎气便有产厄。
白芷脸色也不是很好,磕磕绊绊道:“是,是方才凤君殿下来寻陛下,陛下嘱咐奴婢不许任何人进来,奴婢便拦住了凤君殿下,谁知,谁知殿内正巧那时传来丝竹之声……”
她话说到此处,许意安便也知晓沈枫眠到底为何大动肝火了,沈枫眠定然是听闻宣政殿的丝竹之声,也不要白芷通传进殿了,认定了她是宠幸了什么人。
沈枫眠这些时日实在是易思虑过多,可西凉同各地征战政务实在是繁忙,再加上呈上来的折子不断,简直要在宣政殿里堆积成山,她如何能早早脱身。
可说来还是她疏忽了沈枫眠,约莫也有五六天没有好好陪着她的小眠,却忘记他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西域进贡的赠礼,而是想同她再多多的待上一会儿,今日还是答应了小眠要早早回去看他的,也不知他是在雪中站了多久。
沈枫眠最是畏寒,即使穿得再厚手也是暖不热的,在雪中站多时又是大动肝火,眼下向来是十分难耐的。他最是傲气,自己暗中揣测的事一旦认定,是不会来质问她的,
沈枫眠现在的身子还是不同往日,胃口大增人却始终还是那么清瘦,风每每吹过将他腹部的形状勾了出来,便叫人觉着惊心动魄,生怕他这般清瘦的人被这般沉的小腹折了腰。
许意安的担心不止于此,沈枫眠如今身子本就不适合生产,偏这胎是不能拿掉的。太凤君那日的诅咒好似还在耳边回荡,他像是断定会有这么一天似的,叫人心中根本平静不下来。
许意安脸色实在是吓人得很,叫白芷白茶一时不敢插嘴:“白芷真是愈来愈会办事了,朕说不许任何人进来,可有曾提到凤君殿下?”
白芷缩了缩脖子,被一片雪糊在了脸上,冻人的空气叫她一时喘不上气,只得顶着大雪跟着自家陛下往前赶路,即使陛下当时有嘱咐也不许凤君殿下进来,此刻她也是不敢再出言顶撞的,
“若是凤君今日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朕回来再治你们的罪!”许意安沉着脸横了几人一眼,径直进了栖凤殿的门,不敢再耽误半刻。
栖凤殿早有产翁与太医在此候着,刚一只脚迈进栖凤殿,许意安便见一盆盆冒着热气的血水被侍人从里间抬了出去,屋内那人仍是硬气的不肯吭声,只是偶尔还能个听闻沈枫眠痛苦的闷哼。
若不是她晚间召见了这两人商议些事,沈枫眠如今便不会如此了。
“陛下,凤君殿下如今还在生产,男子的产房最是脏污,陛下是不能进去的,恐触了晦气。”栖凤殿门口守着的小侍怯生生的开口拦住她。
许意安回了神,这才刚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到了栖凤殿的门口,她抬眼朝里看去,就见正厅还有几个帮忙打下手的侍人,拧帕子的拧帕子,换热水的换热水,而正厅都满是愈发明显的血腥之气。
“让开。”许意安眸底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意,周身的气度极为冷冽,帝王的威压使得周边人一时喘不过气来,侍人颤了几颤,还是起身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她这般闯进栖凤殿之时,里间的太医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阻拦,许意安闪身进去便见着内室那张苍白的脸,心好似被人猛地攥了一下,而那人恍惚间看到她的身影,就这么把头撇了开。
沈枫眠不想再看到她,许意安这人当是满口谎言,竟背着他做出这等事,实在是叫他无法对此事无有芥蒂。许意安有着上位者皆有的薄情寡义,想来无非是心中还想着幼时哪位故人罢。
可他竟被这么一个道貌岸然之人骗进了皇宫,如今为着她的皇嗣受尽了苦头,偏这人是个没有心肝的,只会一味的气他,如今许是瞧着他不喜了,便又要将他弃之于不顾。
沈枫眠如今只觉眼前昏花,腹中亦是疼痛难忍,却不愿在许意安面前展露出半分软弱,他好似是受过这等痛楚的,想来当年被敌军一道看在脖颈之处之时,他依稀是觉着自己便是要死在战场之上了。
可想必那时的绝望与痛楚,好似不及今日的半分。他何止是小腹紧绷着的疼痛,如今肋骨之处的疼痛也是跟着腹痛阵阵传来,沈枫眠贝齿将下唇咬出了血,一点殷红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格外瑰丽。
他到底是他识人不清,将自己折在了皇宫之中。
真的好疼好疼,疼得他不想生了……
他辛辛苦苦怀着许意安的皇嗣,偏她只会负他气他,世间女子的话果然是不可信的。
沈枫眠早已无力甩开她的手,只得这般任由他握着,可凤眸眼尾的那一抹殷红却是叫人无法忽视的,沈枫眠厌倦地闭了闭眼,失了血色的薄唇轻启道:“滚……”
“小眠,都是朕不好,”许意安双手为他暖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瞧着眼前人这幅样子是满目的心疼之意,“今日丝竹之声并非朕与他人有些什么,可朕今日的确是同比思细作商谈政事食言了,待小眠好些了朕任由你处置可好。”
沈枫眠看向她的眸子里满是复杂,他好似一直都被许意安这人蒙在鼓里,如今她确实是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而他却不知该不该信许意安的话,什么任他处置,不过那他拿孩子哄罢了。
如此想着,沈枫眠心中愈发的委屈,眼中蓄满的水光早就挡都挡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软枕之上,别着头对这话不做理会。
那只冰凉的手上青筋极显,剧痛传遍了四肢百骸,就连青筋都轻颤着忍受着蚀骨的痛。
“朕心中从来就无他人,只有小眠,也只要小眠。”许意安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若是小眠不信,朕便当着小眠的面滴血立誓,若是今日有半句虚言便……”
“你还嫌我不够痛,”沈枫眠的声音有些干哑,他哪里舍得许意安这番,“太吵了,安静些……”
第70章 大梦一场空
耳边往日好听的声线愈发惹得他心烦, 许意安的声音聒噪如夏日蝉鸣,实在叫他烦闷得很不得堵住她的嘴。
他本是带了荷包欲给许意安个惊喜,未曾想许意安才真是让他惊喜了一番, 眼下在说什么也无了用处,沈枫眠强撑着精神便见产翁同崔太医走了来, 崔太医脸上的神色亦是不大好。
原本女子是不可入产房这等地界的,但崔太医医术了得,许意安还是对着太凤君的话心有余悸,是生怕沈枫眠再有个什么不测, 便允了她进帘内以保凤君平安度过生产。
“陛下, 凤君殿下的情况不大好, ”崔太医看着许意安为他擦拭脸上薄汗的手微微一顿, 急声道, “实在是胎儿尚小, 凤君殿下今日急火攻心才得以早产, 怕不会那么容易经过这产厄。”
许意安眸中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 猛地对上崔太医浑浊的眸子发狠道:“你可是着宫中的老院判,定要保住凤君与腹中的皇嗣, 若思有个什么闪失,你这院判也莫要做了。”
许意安身上隐隐流出的杀意不加掩饰, 崔太医对于这话没有半分怀疑,若是今日太凤君当真有个什么, 她何止是再也做不成这个院判, 就连这条命都不知能不能保下。
产翁知晓今日究竟有多凶险, 他不敢有半分耽搁, 速速端来一碗浓稠苦涩的催产汤, 顿时难闻的药味弥漫在栖凤殿内, 不禁叫人眉头微皱。
“小眠安心生产,今日朕只在这处陪着你,”许意安的声音带着几分镇定人心的意味,不由得叫沈枫眠又信了几分,“一切有我。”
整个产程进行的都不大顺利,沈枫眠身体底子虽好,但也架不住后期的亏空与腹中胎儿这般耗着,天边早已大亮,而沈枫眠这边还没有什么动静。
“许意安,我疼……”沈枫眠眼下瞧着没有半分寻常的气息,那碗苦涩药汁的难闻味道仿佛还在口中弥漫,同身上难忍的撕裂感一般难耐。
崔太医亦是急得一头一脸的汗:“陛下,男子生产本就不易,如今正是凤君殿下头胎,亦是不慎早产,实在是预想不到后果如何……”
“保不下也要保。”许意安斜了她一眼,先前看向沈枫眠的温柔之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眸光,崔太医若是再说一句怕是会血溅当场。
许意安极少这般暴戾,今日显然是真的因着此事有些慌了神。沈枫眠轻轻碰了碰她的小指:“我没事的,笙笙也不会有事的。”
若是前些时日沈枫眠这般说她可能还会信上几分,可现在这人一缕长发就这么贴在汗津津的脸上,清瘦苍白的脸上便可瞧出他此刻的虚弱无力,以往淡色的薄唇早就没有了血色,俨然一副不久于世的样子,她怎敢信这话。
“小眠……”许意安喉头一阵发紧,有些艰难的唤着他的名字。
“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崔太医不必管我,尽力保下笙笙。”沈枫眠长睫簌簌的颤了几颤,才轻轻吐出这句话,却被身旁的许意安蓦地攥紧了手。
许意安咬着牙显然是有些动了怒,却还是极尽温柔的对着他道:“小眠不许说傻话,朕的小眠定不会有事的,若是有什么也是要先全力保凤君。”
崔太医还欲说些什么,就听那头的产翁有些惊惶的道:“怕是有些胎位不正,奴已然瞧见小皇女的腿了,凤君殿下快用些力啊……”
胎位不正往往是男子丧身于产厄的原因,而当初听着太凤君却不是这番意思,倒像是他早早便知晓什么一般,他最是会使些阴险手段,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提防着。
流竺这些时日一直跟着沈枫眠,偏这几日被派到京中探查吉斯国一事,如今听闻许意安唤着便速速赶来了,正是在殿外侯着,免得再误了陛下的要事。
“唤流竺去偏殿等着朕。”许意安眸光有些暗沉,想来那些时日当真有什么事,那日沈枫眠落入井中之后,她便派人将那胆大妄为的宫女青石同小侍都发配了慎刑司,专程派人嘱咐慎刑司行刑的老翁用尽了法子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