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见到穆伊出来之后,便马上换上了一副单纯面容。
“你怎么在这?”
倒不是惊讶驿站门口有人,只是她昨日分明记得自己回来的时候无人跟踪,这小乞儿又是如何知道自己位置的。
看着穆伊神色渐渐不善,小乞儿多少有些明白过来,连忙解释,“我没有跟踪你!”
小乞儿眼里含泪,哪还见得先前的沉稳模样。倒是又惊了穆伊一下,她……还从没遇到这般易哭的小孩。
这般易哭的小孩,大概是会被师父丢掉的吧,师父不丢她也会丢。
穆伊恶趣味的想到。
“那你说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穆伊抱着剑,倚靠在门柱上,好正以待地看着他。
“我……我……”小乞儿垂着头,半天说不上话。
穆伊有些不愉,“小朋友,跟踪小事,撒谎大事。”
小乞儿一听,脸色通红,愣是抽抽嗒嗒地说,“我没有撒谎,我没有,我是知道你在这,我还知道这里是驿站。很早就有人放出消息,说驿站来了贵客,身有家财万贯,若是能顺上那么一点,那是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小乞儿说到下半辈子的时候,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充斥着向往,若不是他前面透露的太过劲爆,穆伊都想打趣他上半辈子都没过完就开始想下半辈子。
只是眼下小乞儿透露的可并不简单。李琰途径申州的消息虽未遮掩,但也没有大张旗鼓。
申州官员听到风声倒也还算正常,可民众?为何会有人将消息放给民众,还是被赶出申州流于城外的流民。要知道,多少州府父母官更换底下百姓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一个途经的王爷。
穆伊心中暗暗揣测,计量着申州的安全,是时候要将给李琰佩剑一事提上日程了。
彼时她还浑然未觉,只以为这小乞儿是无意透露,暗中记下后,也不显露,装作无事发生,还反打趣回去,“家财万贯?我昨日可是将全部身家都给你了。”
“全部身家!”小乞儿也不知是在忧心穆伊有没有听进去,还是真的震惊于穆伊所具钱财。一时间,眼睛瞪得老大,原先的泪挂在眼眶上,将掉不掉,呐呐许久,才小声道,“酆王这么苛待妻妾的么?”
--------------------
穆伊:小伙子,你不对劲
第19章
==================
“李琰的妻妾?”穆伊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你不是……”小乞儿话未说完便断了回去,反应过来穆伊的身份。他带着妹妹惯常在底层打转,知有些有本事的女郎是不愿被此般误解,一时低下眼眸,眼珠子转的飞快。
穆伊此时哪还不明白,看着小乞儿垂着脑袋,想他必是说错话羞赧,不过李琰的妻妾……害,她还是喜欢给李琰框上压寨夫人的名头。
“姐姐长得这般好看,我从没见过,还以为是酆王殿下身边的人。”小乞儿思维迅捷,很快便将先前的口误掩了过去,转为夸赞穆伊容色,称是她貌美十分才导致了误认,绝无贬低之意。
穆伊一听,先是愣了下,而后笑意渐深。虽说她是凭本事在道上混的,但是绝对没有一个女郎能拒绝这种夸赞!郎君也是!她一时神清气爽,解释道,“我是殿下的随行护卫。”
小乞儿作出恍然大悟样,又是一阵吹捧,“没想到姐姐不仅貌美,还武艺了得,当真是人中龙凤。”说罢又像不好意思般,“我没读过几年书,若有说错的,还请姐姐不要笑我。”
“用的对的,就是这么形容。”穆伊满面笑容,如沐春风道。
小乞儿: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穆伊正要道别,却见小乞儿拿出了荷包。
“这是……”穆伊蹙眉,这荷包便是装着她近几日薪金的“全部身家”,她不明白小乞儿为什么又将这带了回来。
小乞儿挠挠后脑,解释道,“我阿妹说这实在贵重,让我千万不可全收。姐姐我的好意我们兄妹十分心领,只是这实在过多了。便是我兄妹二人做牛做马也难以偿还此等恩情。”
“当真够用么?”穆伊接过荷包,手上一掂便知没少上多少,不由担忧道,“你先前不是说你妹妹缠绵病榻,正急需用钱么?你们年纪小,钱不钱的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妹妹的病治好。”
话一说出,穆伊自己先是吃了一惊,恍惚间有些许感慨。自己原先也不过是刚及笄生计稳定没多久的年龄,现下居然已是可以这么安慰别人,一时颇有种成就感。若是师父能晓得,必定颇得欣慰。
“我正要说此事呢!”小乞儿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得极其开心,“我昨日没骗姐姐,阿妹确实急需用钱。不过昨日因为我一天在外,回了家才知。原来,城中有个善心郎君,带了些许医士来了城外,为我等暂住城外的流民免费看诊。”
“看诊得知,原来我阿妹的病并不复杂。只是长期伙食有缺,才导致病来如山倒。”小乞儿说到这里,难得流露几分真切懊悔,只恨自己没能给妹妹提供一个好的环境。
缓了一会儿,他继续说到,“那郎君还带了不少药材,恰巧阿妹需要的都有。我昨日煎了药给阿妹服下,她已是好上不少。”
提到妹妹身体转好,小乞儿眉眼都是亮敞的,若不是此时还在外边,穆伊几乎以为他要手舞足蹈起来。
“所以阿妹赶忙催促着要我把这钱送回来。姐姐想必也没比我们大上多少,这些钱都是姐姐辛苦攒下的,小榛和妹妹不能收。”小乞儿最后斩钉截铁道,口吻真挚诚恳。
穆伊失笑,没想到这个叫小榛的小乞儿还顾虑上了她,劝道,“你方才不还说你妹妹长期伙食有缺,才导致了这样的病重,这不得好好带上点银两去买点好的给你妹妹补补。我的话你哪还需要担心,左右有殿下在,大不了没那么奢侈罢了。”
至于奢侈不奢侈一事,穆伊想起李琰那贫薄的家底,多少有些发虚,当初应当与何四娘讨教一番的。
莫不想,小榛头摇的却和拨浪鼓一般,“我阿妹她拗得很,在家里她是说一不二的,好姐姐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阿妹拗得很?”穆伊颇有些震惊,“你阿妹不是今年才五岁么?”
“是啊。”小榛笑道,“小茉年纪虽小,主意却大的很,又聪慧,家中很多事都是她来决断的。若有个好的出身……”
小榛的声音低了下去,谁都清楚他要说什么,穆伊也跟着沉默。
倘若她当初没被师父捡走,过的恐怕还不如这小茉吧……毕竟,她甚至没有这么一个阿兄。
话至于此,穆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让驿站小厮多取了些零嘴来,作为送别礼。
……
送别小榛后,她也忙于自己的剑术功课。
随着一招一式的拨动,她感受到风声赫赫。可是在这几与自然融合的剑道中,穆伊忽的意识到几分不对劲。
是方才那个小榛。
他的行为太过流畅了,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除却提起妹妹时,其余时候皆是如排布好的剑招般流畅。
这不应当是在常日里的人身上出现,至少不应该是在这么一个幼学之年的小少年身上。
穆伊心中其实稍有预期,这么一个能带着年幼妹妹走南闯北的少年,必然不是什么简单之辈。只是能将自己的行为控制成如此精妙,她,不得不佩服。
好在,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小榛他并没有什么恶意,无论是带来申州有人暗中窥伺的消息,还是将荷包里的银两大多送回来。
——
“故此,我觉得小榛是在特地来向我们提醒,申州有人想要对你不利。”穆伊面色凝重,“我们不能早些离开此地么?要么早点到江州,或是在信阳呆久一些应当也比在申州好。”
李琰本是轻笑一声,眼中尽是桀骜,不知想到了什么,愣是转了个弯,转为落寞一叹,“现下申州城境况如此,教我如何放心离去。”
“纵使有人要对我不利,城外流民如此,我也是必须留下的。”青年郎君容貌极其俊秀,此刻却无端让人忽略其外在,而为其抱负深刻触动。
穆伊也是如此,她虽也算有点善心,但绝不是有什么大德大爱之人。她不是,师父也不是。她就像李琰口中的,见到一两个不幸个体,例如小榛等,会施以援手。但若真遇什么大事,如现下城外的流民,她或许会怜惜感慨一二,却难以真正体察,也难成什么大善。
然而,虽然她如此小德小善,却并不妨碍她对大德大善之人的敬重。
一时间,穆伊看向李琰已是稍带钦慕。
是她先前草率了,竟然只注意到二皇子美好的外表,没想到殿下还有这般善良的心灵。穆伊觉得自己更想拥有这个压寨夫人了呢。
李琰也是颇为满意自己此番话的效果,他看的不错,这小侍卫就是如此良善之人,务必要在她面前也作出此等风貌。
“可我在明,敌在暗,殿下将如何自保。留在申州除了处理流民一事,还有原先的拜访大儒的计划,这些都是不得不出门的。倘若在外遇到那贼人,或是要拜访的大儒本身就是想对你不利之人,可如何是好。”穆伊担忧道。
善行善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往往有方方面面的阻碍,眼下李琰最直面的,就是那不知躲在何处的阴沟老鼠。
“出行在外,危险在所难免,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李琰淡声道,“不若……”
“从今日起,你常随我侧。”
“我为你铸把剑。”
两人同时出声,所言又大相径庭,一时多少有些怪异。
穆伊担心自己夹带私货,想借铸剑讨美人欢心的想法被看出,掩饰地开始饮茶。
李琰担心自己操之过急,想人小娘子日日绕着自己转的想法被看出,也掩饰地开始饮茶。
两人又一对视,更是尴尬。
青年郎君的耳尖微红,少女的心跳微快。房内安静如许,又唯有两人,气温总有逐渐攀升的趋势。
“怎的突然静了,”李琰先忍不住调过了头,“不是在说申州的事么。”他声音沙哑低沉,慢吞吞道。
“是啊,正说申州的事呢。”穆伊持着青瓷茶杯,葱白指尖无意识点着杯口,无来由地让人看出几分燥意。
“申州何事来着,”李琰最引以为傲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不知为何也忽的失效,“申州近几日天气有些转暖,我觉得屋内有些热了。”
“嗯,是热了,”穆伊也觉得平白心头痒意,想来便是天气抓暖的缘故,但是她有些疑惑,他们分明是昨日刚来的申州。
“我去开些窗户吧。”李琰站了起来。
“嗯,”穆伊默认着,可待李琰已要转身时,她忽的叫住了他,“李琰。”
李琰有些不解,这小侍卫是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的,于是询问道,“怎么了?”
“我跟你说件事,”穆伊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过来一点。”
“低下来一些,”穆伊指挥道,音色轻柔侬丽,“我想在你耳边说。”
见李琰和气地靠了过来,穆伊愉悦一笑,轻轻吐气道,“你知道么,窗户一直开着呢。”
--------------------
第20章
==================
夜色沉沉,穆伊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顶,手持长剑,在虚空中挥刺练习。
她想起那日后来,李琰被她推在榻边亲了好一会儿。起初都好好的,几乎算得上予取予求。只是后来,李琰不知为什么,僵着脸将她扶开了,转为靠在她肩头搂着她。
她想问问怎么回事,结果一动作,他就好像被烫到了一般,忽的起身走了。
难不成是她技术太差?穆伊郁悴。
但是和美人亲热一事还先放放,眼下申州着实不安全,她又不可能像赶路时无时不刻呆在他身畔。既然他先前习过剑,那弄柄佩剑倒是再好不过。
而且,若李琰有了佩剑后,想精进一下剑术,四下一看,能选择的还是只有她。
一想到到时能握着美人的手,指导美人习剑,穆伊便兴奋不已。
果真是一箭多雕!
她百番打听,终于从一个过路百晓通那儿得了消息,说是申州城有个行迹低调的铸剑大师,或许有器具可以借来一用。
不过既然都能找到铸剑大师……不若直接让大师上手。反正李琰与大师也不会有什么接触,届时只凭她一张嘴,这小美人的芳心不还手到擒来。
穆伊对自己光明的前程充满向往。亲到一半跑走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在她行山穆某人身上!
说来这大师还真是怪异。按照百晓通的说法,要等到夜深人静之时,观察城门外的动静,倘若看到有微弱火光闪动,便是大师燃起铸剑炉开始做工,便可前去与之洽谈。
那天,百晓通指尖晃着龟甲,也不知师从何方,神神秘秘道,“大师出身不凡,唯有夜半才可出现。且城内管辖严格,城外才是大师钟爱之地。”
“为何听起来这么像鬼怪显灵,你莫不是在诓我吧?”穆伊分外犹疑。
百晓通啧了声,“小娘子,这你就不懂了。”
正当穆伊摆出一副要仔细讨教的模样,那百晓通却是在往远处踱步,“不论诓还是不诓,娘子这钱给我了,就是拿不回去的。”
由于百晓通那时已经离得很远,声音极其细微,穆伊琢磨良久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在琢磨明白他说什么后……可恶!
至此,看在那拿不回的银两,穆伊也是要蹲守一下这位传闻中的铸剑大师的。
只是现在分明都要白天了,难不成那百晓通真是在诓人?
穆伊思来想去,决定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既然大师会在城门边上,那么只要守住城门,大师还不手到擒来。
她在不同屋顶交错前行,向城门一步步逼近。原先的位置虽适合观测,但是离城门未免有些偏远,不适合第一时间……
火光!穆伊正计较着,却在转身的一刻,余光忽的瞥见城门处的动静,一时心下暗喜,当即提气轻身向前掠去。
虽说现下还未到开城门时间,但是申州城这点城墙高度,还是半点难不过穆伊。
糟糕的是,百晓通一点也没诓她,大师确实是在城门边上开炉铸剑。这一点,在她越过城墙,险些直奔炉中后,深有体悟。
百晓通,不愧是百晓通。
穆伊后怕地扶着城墙,还好功夫到家躲过一劫。
眼前火焰扭曲了光影,隔着烟尘,大师正在炉前忙碌。他不紧不慢地将铁水浇入模具,仔细封装,手上动作极稳,对外界如何丝毫不为所动。
穆伊不敢轻易打扰,只默默行了个揖礼,示意自己有事相求。
不过,这大师瞧着还真是年轻。虽蒙着个面,但也可以看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白发长眉仙风道骨样。甚至,年轻的有些熟悉……
大师将制好的模具放在架上,看着已是完成一道工序。她正准备提出铸剑一事,却见那大师一解面巾,扬起一张她绝不可能忘记的娃娃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