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决定将剑卖给我了吗?”少年兴奋道。
穆伊:……天要亡我。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穆伊刚来驿站那天遇到的,缠着她买剑的娃娃脸少年。
她忍不住后退几步,又将剑往自己怀里捂了捂,警惕道,“不是。我是来铸剑的。”
齐献将手往湛蓝袍子上一抹,看起来更兴奋了,“是要将你这剑融了重新铸?好的,没问题。”说着,他便走向穆伊,手伸得直直的,仿若下一刻就要自己来掏剑。
穆伊捂着剑疯狂后退,“不是不是,你别过来啊。”倘若早知道铸剑大师是这家伙,她绝对躲得远远的。城外什么的,来都不来。
“好姐姐,你若是要铸一把好剑,最好的材料便是你手中这块了。”齐献步步紧跟,“你看,即使隔着剑鞘,它的光辉都是如此显眼。”少年人眼冒星光。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正当穆伊以为他要放弃时,齐献突然道,“嗯……是玄铁吧,我闻到它味道了。”
疯子。穆伊心中暗暗唾骂,哪家铸剑师会这般,隔鞘品剑、隔鞘闻味,听着就不靠谱。可令人窒息的是,还偏偏给他说中了。
穆伊见他又要追来,赶忙捂着剑向旁遛去,可偏又不敢跑远,好不容易都来了,让她怎么甘心空手而归。
而对于齐献来说,剑都到家门口了,哪还有放走的道理。
于是两人就这样在炉旁兜着圈子。
“这样吧,我跟你打个商量,你帮我铸好剑我可以答应你一个别的要求,而且铸剑佣金照付。”穆伊边躲边回头道。
齐献一听,马上停了下来,甚是欢喜,“什么要求都可以?”
穆伊眼睛一亮,忙点点头,大感铸剑有望。
少年拔高了音量,兴奋道,“例如把你现在这把剑给我?”
“不行。”穆伊倏的脸黑,没想到兜来兜去还是拐着弯要剑。
齐献大失所望,“那算什么什么要求都可以。”
“我认识一个商界的朋友,如果你真的铸剑了得,我可托她帮你经销转卖。”穆伊考虑到这窥剑客简陋的铸剑设施,想以利诱之。
莫不想,少年肆意一笑,“嘿,俗气。我最不差的就是钱了,小爷炼的是情怀。”
“那你可真是一位有节气的大师,”穆伊面无表情地夸赞道。“所以除了用这把剑换,你是不会开炉铸剑了?”
齐献嘴角扬起,自得道,“姐姐是要从了我,铸个新剑么?”
“不是,”穆伊冷笑,直接泼了盆冷水,“我的意思是那就不铸了。”
说罢,足尖一点就要往城墙里头越去。
齐献一看,急了,“别别别,不给剑也没事,就当结一段善缘。”
他本是看这女侠为了铸剑三更半夜也肯出来,必是诚心诚意想要铸剑,没想到还是不如她手上这把。
害,本想借此敲诈,将她手上那柄宝剑要来,没想到还是不上当。他倒不是有什么隔鞘品剑的能力,只是但凡稍精铸剑一道的人便知,这种用蟒皮和玄山木制成的剑鞘,所容之剑必非凡品。
只是有人好似还不知这事,大剌剌的四处晃荡。护倒是护得很紧,不过想来也不知自己手上握着的是何方宝物。
这些剑客就是粗俗!
现下她既是不愿,那便只能先将人留着,谁知哪日这剑又会被旁的什么人盗去,还是放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好。
齐献简直觉得自己为铸剑一业操碎了心。
而穆伊此时已是越上了城墙,偏又传来这么一声,一口气不上不下,一时干脆想着只管就走。不过考虑到某位李姓二郎,还是忍下了此事。
不过也懒得下去,就这么半坐在城墙上。
齐献挪到墙边,仰头去看女郎。星夜将去,东方既白。女郎所坐之处恰好划分了昼与夜,臂环长剑,肆意十分。
他忽的有些失神,又见女郎眉间微蹙,赶忙问道,“姐姐是想铸什么类型的剑,几寸长几寸宽,给谁用的。”
这问题倒是有些难到穆伊,她虽颇精剑道,但说起尺寸向来是铸剑师们所在意的,如她这般剑客铸剑使剑,向来凭的是手感直觉。
“尺寸你看着办吧,给世家郎君用的,不能铸得太粗犷损了他气质;也不能太无用,只作装饰。”她回想起那人风度,不自觉脱口而出。
齐献应了声好,解释说今天天要亮了,明天再开炉动工,说着便转身去收拾器具。
穆伊看着新奇,又因铸剑一事定下身上轻松,便饶有趣味地观赏铸剑炉将如何收起运回。
眼见着少年熄了火,不知从哪一扣开关,那炉子竟是可以翻折缩小,穆伊啧啧称奇。
齐献微有赧意,“条件简陋,见笑了。”
这点穆伊倒是清楚,正经的铸剑师一般会有专门铸剑的坊店,至少有一间专门铸剑的屋子,哪有像这位大师一般,荒郊野外折叠炉一放,便开炉铸剑。
只是这折叠炉穆伊还从未在别处看过,一时颇感好奇。
齐献大概看了出来,一边器具推到一处,一边分外骄傲,道,“这炉子是我自己改装过的,旁人的炉子要是想要如此改造,多少容易走水酿灾,或是根本起不出火。奈何小爷天纵英才,愣是制出了这么一个炉子。”
穆伊向来也自诩根骨奇佳,是不世出的天才,但还头一次遇见几步就要自夸一下的,一时自愧不如。
“不过你不是不缺钱,为什么不直接置办一个铸剑坊呢?”她还是有些疑惑,“难道这样的改装炉效果还好过整装的?”
齐献理器具的身影霎时一僵,回头幽怨地看了穆伊一眼,“其实有些话,不必说出来。”
……
少年最后取了一块布出来,摊开盖上,转身便招呼穆伊准备走。
穆伊有些疑惑,“盖上就能遮掩住?不是还能看到么?”
齐献神神秘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穆伊:……看不透看不透。
“你也走城墙?”穆伊看这铸剑师在城墙边磨蹭好久,以为他也要上来。
齐献原先都是正正经经走城门,今天见着穆伊如此轻松翻上翻下,一时被颇受鼓舞。没想到试了半天也没上去。
这城墙怎么会这么高,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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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我在哪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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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献只好装作无事发生,摆摆手道,“不了,我还是走城门比较好。”
说来这铸剑师也是一个有本事的,竟是不知从哪牵了两匹马,两人得以打马而归。
不过穆伊很快便意识到,这马骑来的代价实在太高。一路上,齐献便一直旁敲侧击,询问她打算何年金盆洗手,让剑重回江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穆伊骑着人家的马,也不好如何说,只得一路快马加鞭,才堪堪躲过此人追问。
一得知只要将马交给驿站处就行,穆伊头也不回地便转身回了驿站,徒留齐献在原地大叹可惜。
正当穆伊在怜惜自己一晚上所遭受的精神污染,一抬头却看到倚靠在阶梯转角处的李琰,一时只觉心情大好。
青年郎君似乎特地在此处等人,手中惯常捧着书卷,难得有几分慵懒随意的模样,惹得路过的侍女无不脸红低头。
值!郎君如此风华,被那铸剑师多觊觎几下又有什么。
穆伊三步作两步,几下便上了二层,“殿下今日起的颇早啊。”
女郎仰着脸,面上瞧着是一万分的乖巧安分,手上却是已往身侧人腰间探去。
哪想,青年似是突然回过神来,面上染上些许愠怒,一下将她的手拍了下去,“穆伊!”
穆伊几次三番得寸进尺都得了手,没想到这次竟被阻止了,心下虽有些怪异,但当即第一想法便是先哄着,“今天怎的了,起太早身子不爽利?我不惹你就是了。”
说着马上收回了手,站直身子,一副随时可去官衙点卯的正经样。
“你自己心里清楚。”李琰冷的一哼,像极了穆伊少时养过的小白猫。
穆伊心中软的一塌糊涂,但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知肯定是自己哪做不对了,干脆柔着声音问他,“我知我有错,对不住你,只是实在不知错在了哪,不若你直接告诉我吧。”
话一说出,穆伊觉得自己简直是哄人天才,没想到自己不仅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竟还有这等天赋,一时好整以暇就等李琰将错处直接告诉她,好让她针对性改正。
谁知李琰半点不见变化,只是轻轻瞟了一眼她,凉凉道,“你能有什么错处。”就再不看她,手里自顾自翻着书卷,端的是一个不可侵犯。
穆伊大惊,这都哄不好,她不是几乎将罪已诏都写脸上了?怎的还是这幅模样。
难道是这书有什么迷人之处?穆伊绝不承认是她的哄人才能有什么问题,当下便找到了可推卸的物品。她往李琰身后侧移,顺着他视线一看……
咦,现在李琰竟可反着看书!她本只是随性去看,没想到还有这等发现。不过她稍一思索,便明白了缘由,欣喜道,“殿下说的对。我本以为殿下在说反话,原是我真没有错处。那殿下是为这反的书才心情不愉?”
又不禁为李琰对自己的高标准触动,安慰道,“反书难读也是正常,二郎若是有什么心烦之处,尽与我说了就是,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说着,又想去揽他的肩,不过想到李琰心情不愉,又悻悻然放下了。
不过此话一出,穆伊简直又为自己的说话艺术感动,她,行山山大王,十几年未曾如何与外界交流,竟有如此口才,当真是天纵英才。
想着想着,穆伊眼中便不自觉带上一丝自得。
李琰看着这挑衅的眼神,又看自己一时气头书都拿反了,只觉此人真是仗着拿捏住了他,才得以如此嚣张。
当下收了书,转身便想走。
“多休息也可缓解疲乏!”那木头在后如是说。
李琰只觉这气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青年郎君眼中微带赤红。
他一早起来便见她不知与谁在打马追逐,她又是他侍卫,又与他……她哪来的资格日日与别人如此亲近,为什么不能多在他身边待一会儿。
“我是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少女神色敛正,似是有些被吓住,“你怎么了呀?”
李琰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情绪如此失控,或许他们真的没什么,甚至可能只是同行路上,都不定认识。可是为什么次次有事都是他最后知道,他乡异地,他们不才应该是最熟稔的人?
他努力抚平情绪,仍是一副矜傲冷清的模样,缓缓道,“今日回来怎的骑马,平日里不都是在院中习剑的。”
穆伊乍一听,还以为李琰这是知道她去做什么了,没想到原来就这,一时极其坦荡,“今日习完剑,恰巧觉得天气舒爽,便向驿站借马绕城走了一圈。”
她面不改色地扯谎,李琰应当是看到了她打马回来,但是也必能看到她向驿站交马,而按照李琰的性子必然也不可能向驿站求证。那这自是随她上下嘴皮一碰,她说如何便是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郎君面色缓和不少,穆伊直感觉整个角落的空气都轻松下去。
李琰也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他确实见得穆伊向驿站交马,倒也说的过去。一时心绪也爽朗起来,随口问道,“对了,那位与你同行的小郎是?”
穆伊:……齐献!
“他是……是……”见李琰眼眸微眯,她赶紧道,“十文银子聘来的导游,赶都赶不走啊你知道不,后来我就奋力打马,才回了驿站,真是晦气!”
“真的?”
“千真万确!”穆伊还低头叹了下,仿若颇为懊悔,“申州民风实在是彪悍,我起先怜他是个少年郎,也不在意,他说他身世凄惨,我也安慰几句,哪想就赖上我了。非说他带我绕城要我付他银两。我最后实在摆脱不过,才舍了他十文银子,赶忙回了驿站。”
她还颇有些后怕地扶住心口,“后来我看他那样子,似乎还想跟进来,得亏我轻功好走的快。”
穆伊脸不红心不跳,自觉逻辑完善表演完美。不过见李琰半天也没什么反应,她便悄悄抬眼用余光打量他。
糟糕!没想到这人也正看着她,两人打了个对视。穆伊当机立断,马上娇羞地缩了回去。
她只觉自己已经精通武道最高处——能伸能屈。
什么时候她这么一个行山山大王怕过别人,害,不就是占着自己好看嘛。
穆伊心中一片高傲自主,叫嚣着,我不过是,让着你让着你;一面又如同小雀一般,娇娇软软地靠在角落。
但是不得不说,如此行径让李琰十分满意,他从书页中取了一张花笺,道,“今晚齐府摆宴,说是要商讨处理城外流民一事,届时你与我一同前去。”
墙角某人一听,知此劫已过,立刻恢复了精神气,嚣张肆意不可方物,当即就收了花笺四下摆弄。
“这是予我的?”穆伊发现上面竟书着她的大名,前缀着酆王府执仗亲事。
“嗯。”李琰不知想起了什么,面带薄红,“届时可将前几日新作的那件浅黄罗裙换上。”
穆伊一口答应,“行!”不过心中暗忖,最近齐姓之人怎如此之多,那小榛好似也是姓齐,想来齐氏应是申州大姓。
两人自是重归于好,和谐万分,街边纵马同行的小插曲也很快被李琰抛之脑后。
这种和谐一直持续到晚上……二人去了齐府赴宴。
齐知州虽是皇后一系,但表面功夫做的还是极好,他向李穆二人热情介绍他的两个儿子,“这是大郎,齐寺,流落外面多年啊,恰好今年刚认回来,想来是殿下庇佑,要途径申州,才让这离了根的孽魂回了家。”
“见过王爷。”齐寺软塌塌地行了个抱拳礼,看得知州直皱眉,不知这向来知晓礼数的大郎今日怎的成了这般,不过也没过多时间计较,他又将齐献推了出来,“这是二郎,二郎从小被先妻宠坏了,若有冲撞还请殿下多加海涵。”
齐献本在后面,暗恨知州将养外室一事如此亲描淡写地揭过,又愤恨他这般描述母亲,心中郁愤难当。不情不愿地被父亲推出来见礼,也欲走个过场就算,却不想,那酆王竟紧盯着他,气势威压半点不若于京中那些高官老臣。
怪了,不是说这酆王最不受宠,才被赶出此次纷争,被迫南下探察水情?
不过由于李琰目光实在灼烈,齐献哪都不敢再看,老老实实行了礼便退了下去,自是没有注意李琰身后的穆伊。
但穆伊可没什么酆王要见礼,她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铸剑师怎的是齐府二郎,可千万不能被李琰发现。
齐知州在前引着李琰入宴,穆伊在后头观察良久,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自觉应是安全,便极为自然地与之并肩而行,途径池苑还赞了声莲叶浅开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