佥事大人因对巡营练兵这种脏活累活很不满,不顾众人反对,一意孤行改变了营中的训练规则,制定一系列冗杂条例,大肆操练军士,有时想一出是一出,极尽折腾,有时让军士绕着城墙跑一天,有时又让他们去京郊给百姓种地,不服从命令的,他直接将人打服。
这日他带人来到嘉泽山脚下、当初辽王养私兵的地方,让他们砍伐果树,清理杂草,开垦荒地……
消息传回到都督府,孙统领嗤笑道:“我就说了,他空有一张脸,没什么本事,这下竟然遣着我们的军士去讨好淳安郡主!”
嘉泽山下这块地方之前作为封地,被皇帝赏给了沈欢歆。
“这真是太不像话了!李大人,不如趁此参他一本,让他丢了官,看他今后还怎么得意下去。”
李都督没好气道:“你以为没有人参他?昨日朝上,御史参他依仗权势,篡改军法,横行乡里。威远侯世子巧舌如簧,硬生生说他是改善条例,关爱百姓,将士们对他心悦诚服,又哪里是依仗权势了?口口声声说是本官信任他,才给他的权力。”
“那咱们就继续让他这么折腾下去?他这到底想干嘛啊?!”
谢准行事乖张,李都督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摇了摇头,“能怎么办?当初是你我逼着让他做这巡营练兵的’脏活累活‘!”
他看着孙统领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蠢模样,眯了眯眼,“我再提醒你一次,你莫要轻举妄动,去招惹他。”
孙统领表面上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却正琢磨着这事。
*
春寒料峭,沈欢歆裹得严严实实,来到嘉泽山脚下,兴致勃勃指挥着各处土地要种的东西。
有一个小兵对此甚是不满,在沈欢歆同他搭话时,他装作没听见,心里愤愤诅咒这个空有美貌的草包郡主和她祸乱军纪的男人。
沈欢歆第一次倒真以为他没听见,提高了声音再次和他搭话。
他还装听不见。
玉露怒道:“我们姑娘在同你讲话呢!你怎么不理人?”
倒颇有些横行霸道、狗仗人势的风采。
小兵怒而抬头,刚想说“郡主无权过问!”,恰时一阵风吹过来,沈欢歆头上的帷幕戴得不严实,轻易被吹落到了地上,露出一张脸蛋,还真是……空有美貌。
她正同玉露一样,漂亮的眼睛瞪着他,气呼呼等着他解释。
小兵卡了壳,那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一张年轻的脸庞霎时变得黑红黑红。
“你怎么还不说话?”
小兵咽口唾沫,紧张问:“郡郡郡主,您刚刚说、说要种上土土豆是吧?”
沈欢歆点头。
小兵憨厚一笑,“敢问郡主,土土豆是何物?”
沈欢歆哪里知道土豆是什么东西?土豆是系统告诉她的,说是好东西,她只知道这东西尤其管饱,还好吃。
沈欢歆不想让人认为她草包无知,转身朝一旁挂剑长立的谢准招了招手。待谢准来了,她又一脸高深地说:“你同他解释,土豆是何物。”
金风已经将掉在田埂上的帷帽捡了起来,谢准接过来,拍了拍上面的土,作势给她重新戴上。
沈欢歆嫌弃地皱眉,“沾土,脏了。”
谢准哼笑了句,“矫情。”
沈欢歆跳脚,“你才矫情!”
谢准不爽让别人盯着她的脸看。
他拍了拍帷帽上的灰尘,上前一步挡住旁人看向她的视线,将她罩在自己身下,将那帷帽复又给她戴上。
小兵下意识侧了侧身子,想再看一眼,谢准一个眼神瞟过去,小兵浑身好似疼了起来,是前几日被谢准狠揍的那种闷疼。
沈欢歆一脸不开心地被他摆弄,她隔着一层纱布看他,“你磨磨蹭蹭的,不会也不知道土豆是何物吧?”
谢准就笑,“也?”
沈欢歆脸蛋红了红。
眼见天快黑了,为避免谢准抓住这个话头嘲笑她,沈欢歆越过他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别别扭扭道:“我要回家了,你不许跟着我。”
“我送你回去。”
“都说了你不要跟着我。”沈欢歆烦他,在马车旁将他推到一边去,自己则要爬上马车。
谢准在她身后,手放在她的双腋下,一举将她抱了上去。
沈欢歆羞恼,“不许这么抱着我,丢死人啦!”
第75章
被留在嘉泽山脚下的军士们眼睁睁看着沈欢歆的马车远去, 开始议论纷纷。
一个络腮胡子道:
“谢佥事擅离职守,真是太不像话了。”
他身旁之人接过话茬,“哼,他忙着去讨好淳安郡主啊, 可是你们听说没?他至今没走进过沈府的正门呢, 威远侯和长公主压根儿看不上他。”
“他行事如此乖张, 为人狂妄。威远侯英明神武, 之前佥事在他手下做事,威远侯肯定早就看清了他的秉性!他虽有帮谢佥事说亲的承诺, 但怎么可能把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他?”
“我倒觉得, 佥事大人挺好的啊……”不远处,有一人突兀插话道。
络腮胡子嚷道:“干活也堵不上你的嘴, 你那块地耕好了吗?”
帮谢准说话这人接着嘲讽, “呵呵,也不知道是谁, 前几天被谢佥事打得屁滚尿流的……”
“你小子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你有种就违反军纪, 恶意斗殴的处罚是什么来着?啊?是什么来着?”
“你真把他那军纪当回事儿?”
“你不当回事儿,你倒是来打我啊!”
络腮胡子气得卷起衣袖, 与为谢准说话那人相互瞪视着,过了会儿,他将脖子一扭, 怒哼了声, 最终还是没敢去“恶意斗殴”。
沈欢歆被谢准送回家后, 径直去找了叶芙兰。
这边屋内, 沈章手里拿着叶家下头铺子递上来的账本,正一页页念给叶芙兰听, 叶芙兰靠在塌边,手撑着头,闭目听他念着。
一本账目念完,沈章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叶芙兰睁开眼吩咐说:“待会儿,你再将这些账目合计合计,看看那些铺子创收几何……”
沈章看着桌上这一沓账本直皱眉,“娘子,我是刑部的,你让我干户部的活儿?”
“夫君,你讲点道理。”叶芙兰撑起身子,掩着嘴笑,难得看见他对某个东西这么讨厌抵触的模样,“这本是账房先生的活计,你把他赶了出去,你不做谁来做?你若实在不愿做,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呢,你去将账房先生请回来——”
“我做我做!”沈章无奈妥协,捏着鼻子认了。
他摸摸妻子的肚子,“我劝你还是要多休息,少干点累人的活。”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通报沈欢歆来了。
叶芙兰止了止笑意,端正神色,被沈章扶着下榻迎了出去。
沈欢歆坐在外间等着,抬头打了声招呼,“哥,嫂嫂。”
叶芙兰温柔笑着问:“刚从外面回来?”
沈欢歆点头,朝向沈章,慢吞吞的,一字不落的将谢准教给她的话复述给他听:“哥哥,谢准让我同你讲,神机营的火铳确实有问题,有人在私底下倒卖火器。他已经抓到了证人,拿到了证据。”
“果然。”沈章扶着叶芙兰坐好在椅子上,神色肃然道,“怪不得谢准做事张狂至此,那些人仍让他当这个二品佥事,应是想让他背了倒卖火器这个黑锅,再凭着他与我们家的关系,也将我与父亲拉下水。”
沈欢歆点头道:“谢准也是这么说的。”
叶芙兰问道:“那这倒卖火器之事,皇上是否知晓?”
沈章冷笑,“若没有他的授意,李都督可会帮赵嵩办事?恐怕他不仅知道,还是这件事的主导。”
“你别过多担忧,”闻言,叶芙兰拍了拍沈欢歆的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下谢准既然先一步拿到了证据,优势在我们这边。”
沈章补充道:“不过还要委屈你一阵。在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前,他还不能上门提亲。”
沈欢歆吃了块点心,晃着脑瓜,浑不在意地说:“谢准说他会在使节离京之前解决这件事情的。提亲的日子就在那之后,也已经定好啦。”
她脸颊微红,小声嘟囔了句,“你不要说得我很着急嫁给他似的。”
“而且我一点都不委屈,外面的人都在说他是癞**想吃天鹅肉,我是天鹅肉,他是癞**。”沈欢歆提起这件事,还有点小得意。
看吧,别人都这么说。
她那么好,真的是便宜那恶鬼了!
叶芙兰看着她笑,“却是委屈他了。”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沈欢歆立马反驳,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害羞,眼眶四周渐渐泛起了一圈红,瞪着一双雾蒙蒙的水杏眸,忍了忍没忍住,告状说,
“嫂嫂,你是不知道他有多过分。明明是外面的人讲他坏话,他转头却报复到我身上,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我才觉得委屈呢……”
叶芙兰逗她,故作奇怪道:“诶?那你到底是委屈,还是不委屈?”
沈欢歆卡了壳,脸颊绯红,吞吞吐吐的,又说不出话来了。
*
三皇子府的书房内,赵嵩与李都督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谢准和沈府离心?”
赵嵩冷哼,他推着轮椅来到李都督跟前,形容消瘦,却神情冷漠,“怎么可能?外人相信就罢了,李都督竟然也信?前几日沈章还在朝上帮他说话,你忘了?”
“现下百姓都以为谢准因为她…”说到这里,赵嵩眸色猛地一沉,“与沈府生了嫌隙。也就是说,他如今行事时的狂妄乖张,与沈家半点关系都没有。若他被人抓了把柄,犯了错事,更不会连累沈家。”
李都督一听,便有些犯愁。
如此说来,若不能利用谢准将沈家拖下水,那他们如今做的事情几乎白费了。
让谢准来做中军都督府的佥事,之后将神机营倒卖火器的事情嫁祸在他身上,凭着他与沈家的关系,再将沈家拉下水。
这是他们一开始的计划。
因此,即便谢准一再狂妄挑衅,李都督也不曾真正的苛责他,甚至由着他继续在京营内那般行事。
可谁知,借着与沈欢歆的婚事,谢准与沈家竟故作不合。
他游移道:“殿下,我们…我们何不促成他与淳安郡主的婚事?如此一来,谢准与沈家建立了姻亲,这连坐之罪便不得不成……”
李都督忽然顿住,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赵嵩看向他的眼神那般阴冷,让人从骨子里泛起寒意。
赵嵩的声音有点轻,“你说什么?”
李都督额上冒冷汗,却还是顶着赵嵩的压力,劝道:“殿下,要以大局为重啊,您别忘了,这件事若做不成,陛下那里要如何交代?”
赵嵩手指收紧,抓住膝上的毯子,指节响动,看向李都督的眼神似乎要杀了他一样,“你说,要我促成她和别人的婚事?”
怎么可能?
他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能够得到她。让她只属于他一人。
若让她嫁给别人,他如今所做之事还有什么意义?
李都督:“殿下,何为大局?待事成之后,谢准此人,您想杀便杀,至于淳安郡主,您若不嫌弃——”
“啪”地一声。
一个茶杯摔在了李都督脚下,成了零碎几片。
赵嵩的话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找死啊?”
滚烫的茶水溅在了李都督的鞋子上,他吓了一跳,到底年纪大了,心脏突突地跳,愕然抬起头看向赵嵩。
他是个正一品的都督,被赵嵩如此对待,脸色早就挂不住了,
李都督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您好自为之罢!”
他甩袖离去,转身没走两步,身后传来赵嵩轻飘飘的声音,“谢准此人阴险狡诈,不是善类,恐怕他早已发现了什么端倪,你谨慎些,看好手下的人,莫要入了他的圈套。”
李都督神色一凛,匆匆离去。
*
谢准送沈欢歆回沈府后,又去了一趟都督府,府中只有孙统领一人。
孙统领本就看谢准不顺眼,三言两语就被谢准激得抄起刀,同他打了起来。
“别跟个泥鳅一样躲来躲去!”孙统领挥舞着手中的刀,已经大汗淋漓,然而连谢准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谢准只守不攻,笑着说:“孙统领只有这点本事?是如何坐到统领之位的?下官很是为陛下的安危担忧啊。”
孙统领听得怒极,大吼一声,一刀砍向谢准。
谢准飞快往后退着,手腕翻转,算准力道与方向,将未脱剑鞘的剑向上一掷,剑鞘便脱离了剑,向长刀飞去,鞘身与刀锋摩挲,发出“锵锵”的金属相碰的声音,迸发出星点冷光。
那柄长刀偏离了方向,砍在了谢准身旁的树上,刀身深入树干,一时拔不出来。
谢准提着脱离剑鞘的剑,走到掉落的剑鞘旁,弯身将其捡了起来,而后嘲讽般嗤笑了声,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