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微愣。
两秒后,他唇线突然似笑非笑地提起,抬手,指节微屈,在她额头上揿了下,慢条斯理地问她:“因为你与众不同,就瞧不起我们普通人了?”
岑枳怔怔地反应不过来,只能机械地歪了歪脑袋,凑着手指头,摸了摸额头,都接不上他的话。
直到贺知野好笑地轻颤起肩,揉了揉她发顶:“傻不傻。”
他掌心温温热热,叫人莫名放松下来。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与众不同。”岑枳很老实地说,“我后来才知道,我在大家之中,是属于比较普通的。”
岑枳告诉他,他们之间有的人,虽然运动能力不佳,却因为有极高的专注力和机器般重复的执行力,也有在乒乓、桌球这些体育项目上取得很好成绩的。还有极钻研某一项学科,取得很高科研成就的。
当然,也有像她这样普普通通,能不停接触自己喜欢的东西,不限于鸟类、天气、绘画、建筑,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变得有用,就很满足的。
贺知野勾着唇,垂眼看着她,耐心地听着。看她讲到自己觉得难以形容的地方,还不由地伸出小手,像辅助画面一样配上点略显笨拙的小动作。
“……其实,你别看我成绩好,我也有好多不擅长的,不会的东西。”岑枳轻抿着唇,像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老实承认一样,点了点头。
贺知野扬了扬眉,慢腾腾地说:“没关系,我教你。”
“嗯?”岑枳有一瞬间的茫然。
贺知野看着她,突地轻笑了声。
他是去了小神仙长大的地方。
那个地方,这季节已经落满梨花一样,覆了很厚的雪。
他去了三中。
看见小姑娘原先待过的,没有檐廊,走廊封闭的温暖的教室。
没遇见沈彦和戚舟。
不知道是这两位经常不来上学,还是要遇见一个人,即便是方寸间,其实也并非那么容易。
也看见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个真正的家。
不知道哪个小院子,是小姑娘曾经待过的童年。
他等到傍晚,看见那片老住宅区,被灯火点亮。
年轻的归家的情侣,撑着腰抱怨丈夫竟然连鸡蛋都能忘了买的阿姨,开着窗站在二楼,问他怎么穿得那么少,是不是外地来玩儿丢了钱没法回家的老夫妻。
不知道他有没有幸运地碰上一对,是领养岑枳的爸爸妈妈。
即便他们最后放弃了小姑娘,但不能否认,她是在温暖里泡大,才变成的小神仙。
也去了小姑娘先前治疗过的医院。
那位心理医生,自然不会透露岑枳的个人信息。却还是在最后告诉了他一些这个特别群体,可能存在的情况。
他说:你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她对你好,是本能反应,还是基于逻辑推理的正确选择。
但,那又怎么样。
没关系。
“我教你。”贺知野俯身,撑住膝盖,唇角弯起。少年肆意笃信,没有犹疑,轻声告诉她,“教你怎么喜欢我。”
第57章
学校同学知道了岑枳是阿斯这件事儿, 高文山是周一早上去了学校,才被办公室其他老师告之的。
从不沉迷网络,连朋友圈都仿佛把人屏蔽了的高文山, 自然不知道那个下载量感人的一中app犄角旮旯里的论坛上, 一个周末发生了那么多事。
温吞软和的高文山,一下子就进入了备战状态。
他到的时候岑枳还没来,高文山先去找了高一(3)班的班主任了解情况。结果听说那个指使同班同学发帖的女孩子, 准备退学去国外上学了,压根没来。
他微愣了下,回办公室的路上, 找到通讯录里开学那会儿,联系过他的岑枳养父的电话。
但拨出去的那一刻又顿住了。
那位父亲离岑枳这么远,就算关心她,知道了也只是徒增担忧。
况且那天短暂的见面, 高文山也看得出来,那位父亲就算精神方面挺乐观向上的,但实在难掩整个人的疲惫和憔悴。
高文山想了想, 拨通了替岑枳办理入学手续那位先生留的电话。
他第一次月考家长会前就打过,知道并不是岑枳现在的监护人的电话,只是那个监护人的一位助理。
对方接通后也很客气, 答应会转告“简先生”岑枳的班主任找过他,麻烦高文山耐心等一下电话。
挂了电话,高文山也想过, 趁岑枳还没来之前, 先和班上同学聊聊。他虽然保证不了全校同学的态度, 但还是绝对相信自己班上同学的。
刚要去教室,想了想, 又坐下了。
就好比孩子在家,看见家里水池堆了一堆碗筷,本来就打算好要洗的,结果家长突然冲过来说:“没看见这一堆碗啊怎么不知道洗洗。”
本来挺主动的一件事,这一下就算再做也变得被动了。
既然相信,他就不该再让那帮孩子觉得,自己的善意不是主动的,而是在他的“教育”之下被动产生的。
高文山跟无声自问自答似的点了点头,给班长去了个消息。
岑枳远远踏进校门的那一刻,班长李炫就在手机上给他进行了文字加小视频全程直播。
真好,他们学校的大部分同学,尤其是他们班的同学,对这件事儿的态度,简直是教科书式的理解和应对。
高文山坐在办公室位置上,低头看着手机里少年们一张张青春肆意的脸,听他们说着不着调的“和三体人统治地球那么酷”,“盒盒盒”地乐。
直到这份简单的快乐被办公室其他老师打断:“老高,你还笑得出来啊?”
“啊?”高文山懵逼地抬头。
那老师捧着茶缸捂手,半真半假地开他玩笑:“你们班的年级第一和第二,说不定已经开始早恋咯,你还乐。”
高文山一顿,手机都放好,推了推眼镜:“秦老师你这个不好瞎说的哦。”
秦老师笑:“真的呀,我骗你做什么啦。有次自习课,我站在后门没进去,就想听听我们班哪些人我不在的时候喜欢讲话。亲耳听见我们班学生说的呀。”
高文山一秒严肃:“说什么了?”
秦老师喝了口水:“他们说看见你们班岑枳和贺知野,用的情侣同款钥匙圈。岑枳是挂在包包上的,贺知野是挂在钥匙上的。还光明正大放在课桌上哦。一个白花花的狗,贺知野的狗头上戴的还是粉红色的帽子咧。你说一个男孩子,要是单身,怎么肯用哦。”
高文山一听,立马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啊呀”了一声,笑眯眯地回她:“我以为什么事情。”
秦老师说:“这还不严重啊?”
“你们这个思想啊,用我女儿的话说就是,”高文山笑,一推眼镜,扫了圈儿办公室虽然没参与讨论,但是耳朵都竖得很长的其他老师,一字一顿总结道,“CP脑。”
秦老师:“CP脑是什么东西?”
高文山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就是看见两个男女明星穿了个同款衣服,戴了个同款项链,就觉得他们肯定在谈恋爱了。”
秦老师乐:“老高你还蛮时髦的咧。”
高文山说:“本来就是么,你说那些可爱的好看的东西,也就那么些,凑巧和人用重了,多正常的事啊。我高中那会儿,还和我前桌班长用的同款铅笔盒呢。她雅典娜我圣斗士。”
秦老师点点头,想想又不对:“不对啊老高,你高中班长不就是你夫人么?”
高文山笑,手摇出风:“那都是大学毕业多久回来了才谈的,我们可没有早恋啊。”
别的老师也开始笑,秦老师撇嘴看看他。
高文山笑眯眯地摸摸保温杯。
那俩多纯洁的孩子啊。
他站在讲台上一览无余看他们,看他们上课连点儿在桌子底下的小动作都没有。这怎么能是早恋呢?绝对不是。
-
周二在学校,贺知野就跟岑枳刚来一中那天一样,几乎一整天就在补觉。
岑枳也没吵他,安安静静地上课,下课写作业。
就是在做今天物理卷子的时候,看见好几回“已知”什么什么条件,求什么什么的时候,总是会重点地多看两眼那个“知”字。
知。
知。
光听读音,跟她小名都差不多呢。
但是这个“知知”,早上说他其实还挺生气的。
他会不会现在还憋着火呢?只是她没看出来?要不要再问问他,关心一下他?
“练字呢?”
耳朵边一声掺着笑意的微哑嗓音,突然好整以暇地问她。
“?”岑枳一愣,眨巴眨巴眼,终于看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笔尖挪到了草稿本上,写了两个字。
知知。
贺知野气音似的笑了声,带着懒散鼻音:“挺好看的,接着练?”
“……”岑枳小脸一热,一手猛地抄进课桌面和封皮的空隙,啪叽一声,把草稿本阖得严严实实。
贺知野勾着唇角看了她一眼,慢腾腾地撑着课桌沿儿往后靠,耷着眼皮扫了圈儿大半空着的教室,终于知道今夕是何夕地问她:“待会儿自习了?”
岑枳偏过脸看他,点着脑袋“啊”了声,然后就不动了。
贺知野垂眼看着她,微挑了瞬眉眼。
“同桌,”岑枳突然叫他,小声问,“你还生我气吗?”
贺知野微顿,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俩不是,已经和好了吗?还是他睡了一觉就失去了一小段记忆。
结果岑枳下一秒就帮他回忆:“你早上说,你还是有点生气的。”
但没说已经气消了。
“……?”
贺知野眉眼一耷,唇角都肉眼可见地平下来,不知道该无奈还是继续生气地问她:“合着你的重点,就在这儿?”
岑枳眨巴眨巴眼,有点儿迷茫。
她觉得自己站在贺知野的情绪角度出发考虑,充分调动了共情这项技能。怎么不算重点呢?
至于别的,是以她的立场为出发点的情绪体验,的确是应该先放一放的。
盯了她好几秒,最终妥协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贺知野说:“行吧,那你准备干嘛。”
岑枳想了想:“马上又要月考了。”
贺知野:“嗯。”
“那,”岑枳舔了舔唇,“我这次月考要是考赢你了,我可以要个奖励吗?”
贺知野眼睫毛一动,眉微扬。
还没等俩人讨论进各自认为的重点,就听见陈菲噔噔噔跑进教室,喘得像风箱,整个人吊着后门框,断着气对他们说:“不……不好了,枳枳……那个谁说,她退学,是不想和……和小三的女儿,在一个学校……”
-
同样收到通知的,还有吭哧呼气,被赵维佳连拖带拽,跑得眼镜都滑到鼻尖上去了的高文山。
他刚刚正乐呵呵地在办公室里坐着,准备期末考前最后一次月考的题库。虽然到今天下午为止,那位“简先生”还是没给他回电话。也不知道是那位助理没说,还是简先生太忙。
但绝对不是他的问题。他手机话费还有59块余额,连来电管家都关闭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骚扰电话。
结果啥也不是。
高文山也没再多去强求。教了这么多年书,形形色色的家长都见过。这样对子女的,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谁叫啥都要考证,就做父母不需要呢。
所幸不管是岑枳,还是他们班上的其他同学,都依旧精力充沛地乐呵着。
结果赵维佳就一阵小旋风似的卷到了他办公桌边,二话不说架起他就跑,边跑才边说:“老高救急!那谁谁谁说岑枳是小三的女儿!教务处外面现在围了一圈儿人了!”
他半条中命都快跑没了……
简芷珊今天是来教务处交退学申请的。
恰好党夏陪陈菲一起过来,确认寒假去帝都的研学名额。是个接待外宾做翻译的小活动,需要高一高二同学们提前申请。
党夏不是第一次直面简芷珊。
上回在小礼堂换衣室见过的那几个女生里,她属实最烦这个。再加上知道了简芷珊逼着他们班本来就被欺负的女生写那种帖子,更是不可能给她好脸色。
于是当场就实话实说起来:“还算要点儿脸,知道干了这种事,自己退学不见人。”
结果简芷珊面色坦然地看了她一眼,淡道:“我只是不想再和破坏我爸妈感情的女人的女儿,在一个学校待着而已。”
当时张主任不在,办公室里还有别的同学等着,听了简芷珊这话,愣了一下之后,忍不住小声发散起来:“她什么意思?有人做了他爸小三?那女儿是谁啊?”
“不会是她帖子里说的那个……”
党夏脑袋上的引线滋滋作响,立马质问她:“你说谁是小三的女儿呢?你指桑骂槐谁呢?”
简芷珊看了她一眼:“我没说谁是小三的女儿。你也不用为你的朋友打抱不平。”
党夏眼睛一眯:“??”
又看看周围几个同学一副“原来如此”吃到大瓜的表情。
卧?槽?
这女的也太会玩儿狗仔那一套了吧?听着什么也不是她说的,但他妈什么脏水都给你泼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