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眼皮子抽了抽，等到他们两个走出孟氏视线，立刻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篮子。
可惜杜蘅加快了脚步，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
宋宁小跑跟上，好心提醒道：“那个，我们家七大姑八大姨，亲戚特别多，一会儿你要是扛不住可千万别硬撑着。”
“好。”
“还有，我娘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别往心里去。”
“嗯。”
宋宁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句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片竹林，杜蘅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宋宁一个不留神险些撞到他怀里。
“怎么了？”她摸摸额头，退后一步，一脸诧异地问道。
杜蘅看了她一眼，指着竹林后面的小院子道：“再走几步就到了，你很紧张？”
宋宁摆摆手，有些欲盖弥彰地干笑两声道：“没……没有啊，我回自己爹娘家里，怎么会紧张呢？”
杜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紧张什么？去的是你家，又不是龙潭虎穴。”
宋宁对对手指，低声喃喃道：“那可不一定，我家也不见得比龙潭虎穴好到哪儿去，你是不知道那些三姑六婆有多可怕。”
宋家院子里，两个头上顶着小揪揪的小崽子正蹲在地上玩石子儿。
宋宁走过去笑眯眯地朝他们招招手道：“小满，小福，快过来给小姑开开门。”
宋小满抬头，吸溜着鼻涕看了看她，再看看她身旁的杜蘅，然后拉起弟弟一溜烟地钻进了屋。
“娘，外面有个坏人冒充小姑！”
“什么？你们别怕，娘这就去看看！”
吴氏闻言左手举着铲子，右手提着菜刀从灶房里冲了出来，“老娘看看哪个杀千刀的……”
宋宁满头黑线地朝她笑笑，“大嫂，做饭呢。”
吴氏一看见宋宁，愣了一愣，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打开院门，“哎哟，真是小妹、姑爷来了。”
“老大媳妇，谁来了？”堂屋里传出葛氏的声音。
宋宁笑道：“娘，是你闺女回来了。”
葛氏从屋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起宋宁的手道：“哎哟，娘的心肝儿，还真是我闺女回来啦。”
尽管葛氏眼里只有自家闺女，杜蘅还是礼数周全地唤了声“娘”，然后就十分自觉地往旁边让了两步。
吴氏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杜蘅，唉，她懂，这宋家的媳妇儿不好当，这宋家的姑爷更难。
葛氏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家闺女，这越看脸色就越难看。
“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就瘦成这样了？瞧你这张小脸瘦得哟……都快脱相了。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婆家没吃饱饭呐？”
杜蘅眼角一抽，他自问最近家里伙食较以往好了许多，还能隔三差五地吃上肉，但无可否认的是她每回都吃得不多，反而是劝他们吃，难道她为了让他们多吃，自己都没吃饱吗？
宋宁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正要帮婆婆说道两句，就看见她爹举着一杆烟，咂巴着嘴从堂屋里出来，眉毛拧作一团，“我说老婆子，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葛氏撇了撇嘴角，冷哼道：“我生的闺女你不心疼，我心疼。”
“娘……”宋宁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葛氏咬咬牙，拉起宋宁就往屋里走，“算了，这大过年了，先不跟这个糟老头子计较。乖女儿，跟娘进屋，娘有好东西给你留着。”
宋宁有些抱歉地扭头朝杜蘅笑了笑，又朝她爹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那个，爹，要不您先跟相公说说话。”
宋贤了然地朝她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女婿这儿有我。”
杜蘅恭恭敬敬地唤了声“爹”。
“诶，好。”宋贤笑得见牙不见眼，忙收了烟杆儿伸出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你说你们回自己家，带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杜蘅彬彬有礼地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都是做晚辈的一点心意。”
宋贤点点头，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家姑爷，真是越看越满意。
中午葛氏打算在家里招待客人，宋宁扳起手指头算了算光是她爹这边的亲戚就有两三桌，姚氏回了娘家，葛氏和吴氏婆媳两个正有些忙不过来。
宋宁主动过去帮忙，被她娘葛氏推出了灶房，“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帮什么忙？这灶房里烟熏火燎的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正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的吴氏：……
宋宁看得有些哭笑不得，还是不顾她娘的反对挤进去帮忙。
按照葛氏的安排，一桌三个凉菜，五个热菜，外加一个汤，宋宁熟练地接过嫂嫂吴氏手里的刀，“大嫂，这里先交给我，你去帮忙烧火吧。”
吴氏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婆婆，忙摆手道：“哎哟，这怎么行？小妹，这刀快，切到手可不是玩儿的。”
葛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儿媳妇，“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做什么？没听见你小妹说的话吗？”
“诶，娘，我这就去。”吴氏心里叫苦不迭，我的娘哟，这小祖宗啥时候做过饭呐，您再纵着她胡闹，回头搞砸了可别怪到我头上。
宋宁笑了笑，顶着吴氏异样的目光，开始唰唰唰地忙活起来。
“娘，这个鸡我分成两半儿，鸡胸上锅蒸熟了做凉拌鸡丝，鸡骨头和其他地方的肉用来炖蘑菇。这鱼瞧着可真新鲜，就用来红烧。额，还有我带回来的腊肠和豆腐干，上锅蒸熟了切成薄片就可以摆盘了。”
葛氏一边淘米，一边笑眯眯地瞧着宋宁，“好好好，都按你说的来。乖女儿，用刀的时候小心点，可别伤到手。”
“好。”宋宁一边应着，一边手起刀落，“啪”地将一只整鸡劈成了两半儿。
吴氏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了，她摇摇头，用力掐了一把自个儿胳膊，她是在做梦吧，这……这还是她那个好吃懒做的小姑子吗？
葛氏却觉得没什么，她看宋宁是自带母爱光环的。
在她心里，闺女随她，打小人就机灵，只要她愿意做什么都是看一遍就会了，不像那两个不省心的儿媳妇儿，教一百遍也就学个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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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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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这日天气和暖，宋贤让儿子从屋里抬了桌椅板凳出来，在院子里摆了整整三席。
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小孩子们一桌。
一桌子饭菜鸡鸭鱼肉、瓜果菜蔬色香味俱全，宋贤十分满意地摸摸胡须，站起来招呼众人道：“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来来来，随意吃喝，莫要客气。”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相继拿起筷子去夹那盘子里的菜，吃过都忍不住夸赞葛氏婆媳两个手艺越发地好了。
这一桌子酒菜办得体体面面，葛氏面儿上有光，拍着宋宁的小手得意笑道：“哎哟，我哪有那个本事？不瞒你们说，今儿这几桌都是我这宝贝闺女操持的，我和她嫂子也就打打下手。”
宋宁脸颊涨红，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葛氏衣袖，“娘……”
坐在葛氏对面的宋家大房媳妇—周氏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哟，这姑娘家嫁了人，再经这婆婆一调理还真是不一样了。我记得从前呐，三娘在家的时候连烧个火都差点把灶房给点着了，说到底还是弟妹你惯得……”
葛氏冷笑一声，放下筷子，盯着周氏道：“我说大嫂，你这话什么意思？这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疼谁疼。呵，我可没有大嫂你那么狠心……”
葛氏这话再接着说下去，就该是：我可做不出把自家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做小，用卖女儿的钱给儿子盖房子的事。
这话要是一出口还真是往那周氏肺管子上戳，这顿饭大家伙儿就甭想吃了。
宋宁眼皮子一跳，忙夹起一块儿鱼肉放进葛氏碗里，劝道：“好了，娘，都少说两句，快尝尝这鱼做得怎么样？”
葛氏夹起鱼肉，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脸色涨红的周氏。
“好好好，还是我闺女贴心，算娘没白疼你一场。”
周氏咬咬牙，心里虽不服气，但也不想跟葛氏当面儿撕破脸皮，到底还是把这一口气咽了下去。
一时之间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二房媳妇刘氏忙出来打圆场。
“哎哟，大嫂、弟妹，这大过年的咱不说这些，说点开心的。”
宋宁有些感激地朝这个二伯母笑了笑，还没笑完就听她话锋一转，一脸八卦地盯着她问道：“三娘呀，你和杜家姑爷成婚得有大半年了吧。跟二伯母说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让你爹娘抱外孙呀？”
宋宁脑袋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杜蘅被一口黄酒呛得满脸通红。
“相公，你没事儿吧？”宋宁扭头，掏出帕子递过去。
“没事。”杜蘅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
刘氏捂嘴笑道：“哎哟，我看呐，这小两口感情好着呢。弟妹呀，我看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抱上外孙了。”
葛氏嘴角一抽，板着脸道：“我家三娘啊还小，不急。”
周氏撇撇嘴角，忍不住插嘴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三娘跟我家四丫头同岁，快十六了吧，也不小了。这女人家的要不早点……”
一直坐在席上闷头吃菜的宋家姑婆突然放下筷子，皱眉看向席上周氏几个媳妇儿道：“知道为什么你们公婆都不在了，我老婆子还能活到这把年纪吗？”
这姑婆都八十二岁了，是在座的人中辈分最大的，她老人家一开口，那种被婆婆支配的恐惧好像回来了。
妇人们讪讪一笑，纷纷放下了筷子等着她往下说。
宋家姑婆夹起一块儿红烧肘子放进碗里，呵呵笑道：“少说闲话多动脑子。好了，好了，这一桌子好吃好喝还堵不上你们的嘴。你们不吃，我老婆子一个人吃。”
女人们这桌气氛慢慢回归正常，男人们那桌也是渐渐喝开了，一开始是围宋贤父子东拉西扯，后来又把目标转移到了宋家新姑爷杜蘅身上。
宋贤早被人灌了不少，脸上红彤彤的，脑子也有些不清醒，一听见有人要找女婿喝酒，他一个激灵腾地站了起来，晃着酒杯踉踉跄跄道：“他们读书人，酒量浅。来来来，我这个当爹的再跟你们喝几杯。”
杜蘅忙起身扶他坐下，“爹，长者赐不敢辞，这杯酒该由我来敬诸位叔伯长辈。”
宋贤拍了拍他手背，“莫要勉强。”
坐在一旁的宋二叔忍不住笑道：“大郎啊，你这老丈人可是把你当亲儿子看咧，将来考了功名可别忘了好好孝敬他。”
杜蘅点头应道：“二爷爷说得是。”
众人又问他何时应考，有没有把握云云，杜蘅皆是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一顿饭过后，家里的三个大男人都被灌得有些醉醺醺的。
宋平坐在门槛上，打着酒嗝对着院子里的两个儿子一个劲儿地呵呵傻笑，“儿子，来来来，爹教你们读书。”
两个小崽子一脸懵圈地对视一眼，哭丧着脸躲到了宋贤身后，“爷爷，爹爹好吓人！”
宋贤摸了摸两个小孙子的脑袋，掏出烟杆儿敲敲宋平脑袋，一脸嫌弃道：“去去去，就你肚里那点墨水还来祸祸我老宋家的嫩瓜秧子。”
两个小崽子正躲在宋贤身后幸灾乐祸地对着亲爹吐舌头，然后就被亲爷爷抓起小胳膊给拎了出来，“来来来，要学就跟你们小姑父学。”
杜蘅蹲下身，一脸和善地看着两个小崽子道：“那就从《三字经》开始学起。”
宋平点头笑笑，踉踉跄跄站起来，指着两个小崽子道：“好好跟姑父学啊，回头爹要考教你们。”
两个小崽子小脸一垮，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家爷爷。
宋贤却是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撂下一句，“好好学，我老宋家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了”，然后就回屋去了。
宋宁母女几个收拾完碗筷从灶房里出来就瞧见杜蘅板着脸拿着树枝在地上一丝不苟地写《三字经》，每写一句，都字正腔圆地念一遍，然后晃晃手里的树枝，让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弟子跟读一遍。
两个小崽子哭丧着脸盯着他手里的“戒尺”，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怂怂的小模样。
吴氏捂着嘴笑道：“哎哟，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崽子可算碰上克星了。”
葛氏撇撇嘴角，“哼，还算有点用。”
两个小崽子泪眼汪汪地看着葛氏、吴氏，葛氏心头一软，刚想去过去帮忙就被吴氏拉进了屋，“娘，您也累了，我替你捶捶腿、捏捏肩。”
宋宁扶额，耐着性子等杜蘅将一段教完，才走过去拍拍他肩膀，“相公，你醉了，我带你回房休息吧。”
杜蘅垂头看她，一脸严肃道：“别叫我相公，叫我……夫子。”
宋宁有些好笑地叉腰看他，“夫子？”
杜蘅绷着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我还没讲完。”
“可是这位夫子，就算你不累，你的学生们也该下课了。”
宋宁无奈地朝他笑笑，悄悄对身后两个小崽子摆摆手，两个小的眼珠子一转，一溜烟跑掉了。
杜蘅有些茫然地看向她，嘴上说着“我没醉”，脚下却是踉踉跄跄。
宋宁好不容易将人哄进屋，又被他抓着听他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大堆之乎者也。
“相公，松手！你弄疼我了……”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你来说下一句……”
“行拂乱其所为？”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下一句……”
“啊？”
“伸手！”
“疼疼疼，你干嘛？”
下午宋平酒醒过来，吴氏把杜蘅教两个儿子《三字经》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吴氏抚掌笑道：“哎哟，你是没瞧见那两个小崽子那副怂样儿，我真巴不得姑爷天天来。”
宋平按了按眉心，“谁不希望自家儿孙能像妹夫那样做个体体面面的读书人呐？咱家这两小子是该收收性子了。”
他下定决心要好好管束管束两个儿子，于是就有了这“父慈子孝”的一幕。
“狗不叫，鸡乱跳……”
“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呜呜呜，太难了。我记不住。”
“就这么几句都记不住，你这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宋小满，你是大哥，你过来！”
“爹，我……我也记不住……”
“呵，真是爹的好儿子！我再教你们一遍，今个儿晚饭之前背不出来就别想吃饭了。”
宋宁在隔壁听见自家大哥几近崩溃的咆哮声，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那个，大哥，爹好像有事儿找你，你过去一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