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圆——瑞羽长离【完结】
时间:2023-05-17 23:09:06

  但是她养爹没那个给她取名的意思,随手挥一挥,“跟你娘去煮饭烧水吧,今天去买几件衣服,身上的太破了。”
  她“哦”了一声,还是愣愣的,然后一把被养娘拽走。
  好像除了有一床被褥,这里的日子也就那样,她起得可以比以前晚,也没有哥哥弟弟侍候,养爹对她一般,但是不打人,这就是个好爹了。她想,不就是没名字吗?以后她识字了,自己给自己取一个。
  过了七天,家里要来人,养娘早早开始煮饭,她只能一个人去洗衣服。
  四五岁的小人,抱着个大盆,一步三停,好赖走到了河边。这两天认识的姐姐在那儿等着她,跟她一起用一个木板搓衣服。
  姐姐叫双双,也是村子里到镇子上的,这镇子里好像就喜欢买姑娘,她本来不知道为什么,双双就跟她解释:
  “你看,买一个村子里的姑娘进来,几吊钱就行,管饭管睡,然后让姑娘给你当牛做马、洗衣做饭。等到了儿子出生,还能帮你省力气,直接她来带。儿子一长大,也不用媒婆说媳妇,直接家里摆桌饭,就当是新婚了,又不用出新的钱,多好一生意!
  “你别看咱们这些养爹养娘一个个没念过书,都精着呢,为了儿子能算计到什么地步,你都想象不到。”
  双双一边搓衣服,一边跟她喋喋不休地说着。
  她倒是听懂了,但还是好奇,于是问她:“那要是一直等不到养娘生儿子呢?”
  双双啐了一口,“骂我呢是不是?”
  她赶紧摇摇手,然后把双双盆里的衣服揽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好奇嘛,你跟我说好不好,万一我以后也等不到,我也得讨好养爹养娘啊!”
  双双见她一人洗两人衣服,这才松了眉头,凑近她耳朵边,说:
  “等不到有等不到的办法。像我,给养爹养娘做饭洗衣、端茶倒水,当个没工钱的丫鬟,可能到了年纪之后再转手嫁给别人。还有啊……”双双声音越来越小,左右看了看,才敢跟她接着说,“还有隔壁一个叫小荷的姐姐,养到十五岁,就给她养爹做小了!”
  她吓得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无声问:“养爹?那不差了小三十岁?”
  双双耸耸肩膀,她十岁,勉强有个小大人模样,很高深很莫测地对她说:“对啊,小三十岁怎么了?总不能为了自己不恶心,就不要活了吧?十五岁的姑娘,亲爹亲娘不要,养爹养娘也不要,出去还能怎么办,只能更惨!”
  她搓衣服的手都停了,想起养爹,他瘦得剩一副骨头,听说是饥荒的时候落下的旧病。但……他不止瘦,他还难看啊!
  哥哥还算长得齐整呢,畜生脑子有病,但至少眼睛没跟夫妻分居似的,鼻子也不至于像个鹰钩。养爹真是她见过最难看的人!
  更别说……更别说她还看见了那个孝衣的小少年……
  他多好看啊……
  从她身边走过去,那么挺拔、那么正直的人。
  她睡在床板上,可还会梦见他呢!头一回做梦,做的就是美梦。醒过来还美了好一会儿,在被窝里滚了一圈,想着,都在镇子上,再见他一回就好了。
  她想着想着,就又像个小傻子,头要埋进衣服堆里,还是双双给她拎起来的。
  双双骂她:“傻小囡!这么没志气,就想着最坏的日子啊?哎呀,别想了,你就这么想,你能等到养娘的儿子,肯定能!那些惨姑娘,几年就这么几个,轮不到你的!”
  她还是没高兴起来,她想:可是养爹这么难看,他儿子能好看到哪里去呀!
  不是都说她好看,她是漂亮小囡吗?她难道要配一个瘦猴?
  这可不叫知足,这叫低声下气,这叫忍得没了脾气。这……这就叫贱骨头呀!
  她抱着洗衣服的盆子,试探地问双双:“那还有没有更惨的呀?”
  双双一愣,她立马心又凉了!还有更难过的!给养爹做小就够苦了,还有更难过的!这万一轮到她头上,她还活不活了呀!
  阿翠……她又想起阿翠。可怜的姐姐,她跟阿翠算朋友呢,一起洗衣服,一起接水。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娘没奶/水,还是阿翠的娘给她喂/奶。
  怎么会这么可怜呀。
  双双又凑过来,她说:“我知道的,就有一个,被养爹养娘养到十六岁,那家爹娘对她还不错,爹呢年纪大了,没那个让她做小的心。就把她许了人家,但是她跟别人搞到一块去了,就在出嫁前不久!最后呀,投湖自尽了,尸体捞上来都泡得不成样子!”
  她懵懵地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出口。
  她想:真的是投湖自尽吗?万一是别人要她死呢?
  洗完衣服,她跟双双分开,越想越闷,越想越气,胸口一闷,就想哭得很。刚踏进门槛,正要赶紧放了衣服,想找个地方擦擦眼睛,结果一下又被养娘拽走。
  养娘把她带到一群穿得奇奇怪怪的人面前,他们脸上涂花,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像村子里求雨的时候请的神棍。
  神棍上下打量她半天,啧啧摇头。
  养娘紧张兮兮,问了句:“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啊?”
  神棍叹了口气,说话也奇怪,“不能算不好,就是……能给你招来儿子,但是生得太好啊,也招祸。你儿子不一定撑得住她惹祸的功夫。”
  他刚说完,后头就传来养爹的一声吼。
  她被畜生吼习惯了,养爹喊得没气力,一点儿也吓不着她。
  瘦猴养爹两步跑过来,一巴掌呼到她脸上!
  她没想到阿爹也能打人,捂着脸愣愣站在边上,还没感觉到疼,眼泪先落下来了。
  也不是因为被打委屈,是刚才憋住的眼泪,眼下憋不住了,生生落了两行,砸到地上。
  神棍接着道:“看看!看看!说两句忍不住了,不止惹祸,还是个脆人儿,那她惹的祸患啊,八成就要你儿子来替她担了!”
  养爹在边上附和得还挺着急,“你看看!就洗个衣服,盆里带回来一只大虫子!那我可见过,毒得很!这回带毒虫,下回带什么?”
  他说着,又是一巴掌,她这回反应过来,赶紧往一边躲过去!
  养爹气不过,一边骂一边拍了门一巴掌,“那毒虫跟了她一路,生生没扎着她,我就路过,那虫子就要爬出来咬我!真是祸根啊!”
  她被养娘关进屋子里,褥子撤了,剩下一卷草席,跟畜生家里没什么区别。
  好在瘦猴养爹力气不大,她被打了一巴掌,什么感觉也没有,就这么躺在草席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好好地给养爹养娘端茶倒水,又洗衣服又做饭,怎么突然就有个神棍,胡编乱造一通她命不好,然后她就又没好日子过了!
  什么道理!
  神棍的话也能信!
  她憋了一口气,越憋越难过。睁着眼睛,就要流眼泪。闭上眼睛吧,一会儿是阿翠的死状,一会儿耳朵边上又是双双的声音。
  她现在这副样子,别说等到养娘的儿子了,给养爹做小都不行吧!又不能许人家,难道……还得被卖?
  她闷闷地在草席上翻个身。
  卖一回,还能做做梦。但是梦碎了一回,就没有第二回 了。
  她命再贱,也得想办法活下去呀,现在才几岁?一辈子连个头都没起呢!
  第二天,养娘放她出来,还是让她去洗衣服,脸色不好,啐了她一口,然后把一个味道特别特别重的荷包系在她身上。
  “戴好了!不能掉啊!花了好多钱买的呢……”
  她两眼一翻,特别想说,神棍是不是就是为了卖给你这个荷包,所以才说我命烂的?
  这荷包里头就是装了狗血混蒜头啊!她自己也能做。
  但是怎么办呢?戴狗血就戴狗血吧,至少看起来,养爹养娘不想买一个新姑娘。肯定是神棍三寸不烂之舌,说话一套一套的,骗养娘买荷包给她驱邪。
  她抱着洗衣盆,一步三停,觉得身上实在太难闻了,但是又不敢摘下来。万一摘下来找不到了,回去养爹养娘肯定还要闹!
  小河边,双双还是等着她,但是她一靠近,就立马退了好几步,气鼓鼓说:“什么味儿啊!你掉哪儿了?”
  她哭丧着脸,把盆子放下,指指腰间的荷包,“驱邪用的!”
  双双还是没靠过来,她摇摇头:“算了,咱俩今天别聊了。”
  她嘟起嘴巴,没办法,双双也不跟她说话,她又不敢主动去找别人,只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开始搓衣服。
  搓了一遍又一遍,边上有人给鸡拔毛,味儿也挺大,然后那只鸡就被抹了脖子,血呼啦一下溅到她身上。
  她立马就傻了,浑身冷汗,总不能大冬天跑河里洗澡吧!
  但是一身血回去,养爹养娘又要骂她晦气,说不好……这回连驱邪荷包都不好使,直接把她扔了呢!
  她蹲在地上哭,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双双过来,捂着鼻子,“哎呀,别哭了!杀只鸡嘛,又不是大事!”
  她还是停不下来,她觉得双双不懂。
  双双是个热心人,跑到那杀鸡大娘边上,跟她说了一通,回来的时候攥了只鸡腿,递给她:“喏!我给你骗来的鸡腿,拿着这个回家给你爹娘,他们不一定还骂你!”
  她哭哭啼啼接过来,觉得双双真是太聪明了!
  这下有的解释了!
  她正要捧着鸡腿和盆子回去,一打眼,远远看见河对岸有个麻衣身影,她一下就觉得熟悉!
  不知道哪儿来的大胆劲头,她把盆子一放,对双双说:“哎呀,你帮我看一看,我去草丛里解决一下!”
  然后兔子一样跑远。
  双双在身后嘟囔:那你拿着鸡腿干啥呀?
  她这回真是胆大包天了,趁着没人看见,悄悄穿过那座晃晃悠悠的木桥,她个子小,被桥两边的木头一挡,谁也看不见。
  这座桥是真抖呀,走一步,晃三下。要是中途断了,她掉进河里,那可是命都没了!
  好悬好悬平平安安过了桥,她连忙追着那个麻衣身影。那人走得不快,身姿还是笔挺,光是看着,就不知道比养爹好了多少!
  但是她太小了,赶了半天也赶不上。
  却赶上了一场大雪。
  这雪来得没预兆,她跑着跑着,发现冷得不行,一抬头刹那,雪已落满城。一眨眼睛,落下来的都是雪水。
  她想:不管了,跑了这么远,已经回不去了,只有这一条路,她不要回去戴狗血戴蒜,心惊胆战地怕自己又被打、又被卖掉!
  于是追随白衣身影,在大雪里留下小小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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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若逢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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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实在追不上,周围有人看她奇怪,满身是血,拿着个鸡腿。小小一个姑娘,怎么这副打扮?
  有人这么问她,有人关心她,有人把她当傻子。
  他们一围过来,她就什么都看不见,糊弄了两句,赶紧把人赶走,结果再一探头看,又找不到人了。
  就像那天他送他爹出殡,她坐在驴车上被卖去养爹娘家里,一面之缘,转眼就会分开。
  只有同吹一阵风、同淋一场雪的缘分。
  她在街上走,在雪地里拎着个鸡腿,懵懵地,迟来感觉好冷。
  可是回不去了呀,她不认识路,胆子捅破天,看见他就跟过来。怎么不想想万一他不收留她,万一他讨厌这个傻小囡,那怎么办呢?
  她要去哪里呀?
  好像只能死在雪地里。
  她越来越冷,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感觉走了好远好远,僵硬地回头一看,什么嘛!刚才掉了荷包的地方,就在她后面,才走出没几步!
  周围人好像越来越少了,她蹲在铺子边上,也不知道是什么铺子,反正眼睛快睁不开,听到有人说,回去避雪了!
  然后脚步声就噼里啪啦乱得很,迷迷糊糊间,一个人都没有了。
  原来天要黑了。
  天黑,下雪,哪里还有傻子会待在街上嘛!
  就她,一个命硬的小棺材,一个胆大的贱骨头。她把自己抱紧,靠在铺子边上,铺子老板看不见她,她一身血,也不想染脏老板的铺子,说不好还要赔钱。
  然后眼睛就闭上了,再也睁不开。
  她想:我为什么要来找他呀,气死我了,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但是意识消散之前,她忽然又冒出来一个念头,也好呀,至少是个全尸,没受折磨,也不用再挨打,不用担惊受怕。临死前,还有人关心她冷不冷呢!
  她也没了解过怎么死,抱着自己,一手的鸡血,莫名其妙地就睡过去,眼睛睁不开,但是耳朵好像还管用,听见有人叫她:
  “小姑娘?
  “还好吗?”
  好什么好呀!哥哥要是在,早就把她背到瞎子大夫那里去了!
  但是哥哥已经把她卖掉了,以后她也见不着瞎子大夫,最后一个给过她一点点好的人,最后也变成了坏人。
  她呜呜在梦里闹,然后感觉身子悬空,好像……好像身上重了,是有人给她披衣服了吗?
  哎呀,撑不住了,她最后想,什么也听不见了,睡吧。
  能不能活,看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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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寂千般不舍走进书阁,拎着一个小包袱,里头是家里仅剩的几本书。都是古籍经典,阿爹当年亲手抄的,上头还有他自己的注解,他舍不得卖。
  但是没办法,办一场丧仪,他才发现家里没几个钱。
  阿爹的钱多半添补给私塾,和一些穷苦学生,他一去,韩寂才发现日子这么清苦、这么难过。
  这两天落雪落雨,屋顶冒了个小洞,他踩着凳子去修,结果摔了腿,开了一副外敷的药,才知道药原来也很贵。
  阿爹一直很会持家,他一直以为……家里的日子还不错。
  但是阿爹救了太多人,结果就是……他们家没人救了。
  韩寂也恨自己没本事,要是早点考出个秀才也好,怎么说也能继承阿爹的饭碗,哪怕教不了多少学生,有点进账也是好的。
  书阁老板和他都相熟起来了,拨着算盘招呼一声:“又来了?这回是全卖了吧?”
  韩寂抱着包袱犹豫了一会儿,老板见状,算盘也不打了,连忙把他抓回来,“我说……你赶紧卖了吧,接下来你爹的墓碑、吃白事宴,那不都得花钱啊!”
  他摇了摇头,“阿爹说不办宴。”
  老板笑了一声,“所以你就不办?你爹好歹那么多学生呢,就不让他们送个别?”
  韩寂愣在原地,抱着书不肯放手。
  “但是真的不好再卖了……”
  老板抱胸拦住他去路,“我跟你分析分析行不行?你看,你的书卖到我这,也不是一下就能卖出去,我也没不让你看,你还能随时来随时读,再抄一份就是了!耗点力气吧虽然,但是又能赚钱,又能给你爹呢,一个体面。不是赔钱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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