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鼎贤臣、三朝辅政的佳话,不该因为皇帝的过错,而埋进史书里,再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她的手无意识覆在书桌的纸上。
恰巧有风吹过,将几张写了字的雪浪纸吹落在地。
阿妩“呀”一声,连忙弯腰去捡。
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把纸捡了起来。
谢蕴将白纸轻轻展开,抖去灰尘,还给阿妩。清寒的眸子不经意地一瞥而过,却乍然愣住了。
旋即,他的目光,久久凝在了宣纸上的墨迹。
“世子——求你别看了——”
阿妩惊叫道,连忙要去夺。
纸上寥寥几句,皆是她昨夜灵光一现,为新话本写的楔子与定场诗。作为一个作者,草稿被人看了去,无疑十分羞耻。
“这是……你写的?”
谢蕴忽然问道,眸光惊疑不定。
“嗯。”阿妩轻点了下头,不好意思地认下了。先前说过这是她的书房,如今也不可能推说是外公写的。
谢蕴忽地重重阖上了眼。
文笔清新而洗练,字里行间遮不住的灵气汩汩涌流,是使人见一次就不会忘记的精纯辞藻。
恰巧,他曾经在另一本书间见到过。
良久,只闻他低沉喑哑地问:“《青梅记》,也是你写的么?”
“啊……”
阿妩实在不明白,为何谢蕴只看了一眼,就能如此肯定。
她连忙否认:“不,不是的。”
但可惜,谢蕴眼底复杂的神色未有一丝改变。显然,仓促之间的谎言,没能骗过他分毫。
“阿妩,你曾说过,《青梅记》是你未婚夫为你而所写。”
“你说受国公府的流言所困。他便写出《青梅记》,为你的双亲正名。”
谢蕴近乎一字不漏,将阿妩昔日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还说,那时只有他能帮到你。”
他的语气平静到了近乎诡谲的地步,更让人窥见这份平静之下,是多么深不可测的漩涡。
“可是缘何,分明是你写的话本子,却要把功绩安在他的头上?”谢蕴近乎字字如刀,令阿妩招架不得。
最后的质问,更是将她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你便那么中意他么?”
不惜将美名安放在他的身上,自己甘愿做一个无名无姓的“贤内助”?而探花郎盛名之下,又有几分原本该属于你呢?
阿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解释不出。
此刻的她,当真想唤醒当初那个信口胡说的自己。
“我……”
她定了定神,正绞尽脑汁地思索如何圆谎。片刻之后,只见谢蕴的面容在眼前骤然放大。
谢蕴倾身而下。
他不欲听再阿妩的解释,不过徒增伤心负气罢了。
望着她一张一合、朝思暮想的朱唇,终于克制不住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通宵写到早上八点,心脏都要停了呜呜呜。
世子be like:她好爱他。
第37章
她正与一个男子唇齿相接,呼吸交缠。
一瞬间,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唔——”
呼吸落在阿妩的面颊之上,一阵酥麻的战栗感从背后窜起。温热吐息之间,凛冽的甘松香气铺天盖地, 占据了她全部的嗅觉。
与此同时,腰间熟悉的力道, 让她倾倒在男子清冷的怀里。
待阿妩回过神来, 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时, 清莹莹的秋水双瞳一瞬间瞪得大大的。
她正与另一个男子唇齿相接, 呼吸交缠。
不妙。
这是阿妩的第一反应。
夹在两人身子间的纤手用力推拒着:“世子, 你先松开——”
逆料,却引来谢蕴的呼吸愈发紊乱,腰上的力道也乍然收紧, 似是要将她整个人困在怀里。
他的漆眸中抑着情动,闪烁着波光与碎月。分明在渴求着什么,又被什么深深压抑着。
矛盾交织成蛊惑的漩涡, 使人沉沦入迷。
“世子——”
阿妩被吻得呼吸不畅, 隐有窒息之感。她把手抽了出来, 覆上了谢蕴蛊惑的双眸。
谢蕴一怔,顿住了。
纤浓的眼睫自她的掌心划过, 窜起一阵痒意来。
腰上的力道有松开的趋势, 她趁机从中脱身而出,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世子, 你别冲动, 且先听我说。”
谢蕴的模样, 不用说, 显然是吃醋了。
阿妩的眼珠转了转, 琢磨着一个借口
逆料, 谢蕴的反应大大地出乎了意料。
只见他的眉目霎时结霜,唇畔含着一丝自嘲的笑意,生冷地打断道:“不必说了。阿妩,不必说了。”
他一时冲动覆上她的唇,本就是为了不听精心罗织的谎言。即使谎言的本意是为了宽慰自己。
谢蕴轻轻把阿妩覆在自己眼上的手拿了下来。
“谢某皆知晓的。”
探花郎是阿妩深爱的夫君,他们感情甚深。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么?倒是自己,趁着探花郎省亲,偷来了一段光阴。
又有何资格嫉妒他?
阿妩闻言有些讷讷的,她不知道谢蕴口中的“知晓”,到底是知晓了什么。万幸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不会再做出出格之举。
她也就难得糊涂,把此事揭了过去:“世子你知晓就好啦。”
“抱歉,谢某日后不会再令你为难。”
此刻,阿妩仍半倚在谢蕴的怀中,恰巧目睹了他眼中破碎的情意。她轻叹一声,实在不忍心。
双手试探地环住了劲瘦的腰身:“世子,我信你的。”
虽然,她心中并不十分相信。
这几日的经历告诉阿妩,如今的世子与从前的世子判若两人,尤其是在牵扯到她的事上。
但是……谁让她心软呢。阿妩想。
她到底是见不得谢蕴露出那种神色的。
佳人主动倾身上来,谢蕴先是浑身僵了一下,旋即再度拥她入怀。在阿妩看不见之处,轻轻吻了下她的发梢。
如蜻蜓点水,了无痕迹。
书房的气氛再度陷入平静与旖旎。
岂料,却被一阵敲门声所打断。隔着房门之外,只闻洛书的声音模糊地传来:“世子,唐姑娘——”
阿妩一惊,连忙从男子的怀抱中脱身而出。
“何事?”
谢蕴沉声道:“进来说。”
片刻之后,洛书推开了书房的门。
入目便是几近依偎的一男一女。
只见世子爷与唐姑娘挨得极近,近乎贴在了一起。而唐姑娘见了他,明显有些不自在,低下头抚平裙裳间的褶皱。
明眼人一见,便知方才定然发生了什么。
洛书不止是明眼人,更是聪明人。
他凝视着自己的鼻尖,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模样:“回世子,春袖姑娘已与陈太师叙完了话。”
谢蕴轻轻颔首:“我去看看。”
“还有一事——”洛书又道。
他把目光移向了阿妩:“陈府又来客人了,如今正在正堂中,小的听他说,想见唐姑娘您。陈太师命我代为通传。”
“我?”阿妩有些疑惑:“谁想见我?”
洛书的目光有些奇异:“您去看看便知。”
阿妩满头雾水地出了书房,去往正堂。而在她的身后,谢蕴的脚步顿了一下,才跟随了上去。
从书房到正堂,要穿过一条回廊。
阿妩漫步其间,与一位女子迎面相遇。奈何那女子低头望着自己脚尖,压根没看到她。
阿妩唤她:“春袖——”
春袖拧着的眉头一刹松开:“唐姑娘,是您啊。”
阿妩仔细观察着春袖。只见她面带愁容,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多半是方才哭过了一场。
“姑娘可还好么?已经见过我外公了?”
春袖一怔:“您,都知道了?”
阿妩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赶上来的谢蕴:“托世子的福,他方才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她有心想安慰一下春袖,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之后才道:“等会儿留下来一起用午膳罢,外公见了你定然十分开怀。”
“是——”春袖再度诚惶诚恐对她行礼、
不知是不是阿妩的错觉,今日的春袖待她与往常不同,多了一丝无措与郑重,不似前几日轻松亲切了。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又被她抛诸脑后。
只因春袖提醒她道:“唐姑娘,方才贵府又有客人上门来了,如今在正堂等着见您呢。”
阿妩的好奇心被拉到了顶点。
“是谁啊?”
快要踏进正堂之前,谜底终于自动被揭开。阿妩的耳畔传来一阵浑厚的声音:“师祖,不知道您与阿妩近来身体如何?”
阿妩的脚步一顿——她知道来客是谁了。
说意外也不意外。毕竟唤外公“师祖”,还会登门特地点名要见她的,其实也就一个人。
阿妩提着裙摆款款踏入正堂,唇畔含笑:“多谢晁兄的关心。”
她还记得上一回,外公特地去英国公府要人的时候,身边跟随的正是晁正和。只是那时他极有眼色,见到祖孙相遇便拱手告辞了。
直到今日晁正和主动上门,二人才再次相遇。
“阿妩。”
晁正和一见了她,眼睛便亮晶晶的。
却在见到紧随其后的谢蕴之时,微不可查地一顿。疑惑的目光逡巡于阿妩和谢蕴二人之间,最后望向了陈朝安。
“师祖,这位是?”
陈朝安还以为二人彼此不相识,笑眯眯为二人介绍道:“这是淮安王世子谢蕴,今日特地上门拜访老头子。”
“你们一个二个的,当真巧合。难不成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
晁正和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想问的是,为何淮安王世子会与阿妩一起出现。上一回在范府,二人双双落入水中之事还历历在目。
难不成之后,他们二人另有什么交集不成?
谢蕴长身鹤立,忽地走到阿妩身后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动声色把她的影子笼在自己的影子里。
清冽而冷峻的声音适时响起:“确实很巧。”
他反客为主道:“不知晁公子今日登门拜访陈甫,又有何见教?”
话音方落,气氛陡然微妙了起来。
阿妩敏锐地察觉了这份微妙,悄悄向后看了一眼,意外对上他看向晁正和的眼神。
幽邃的漆眸之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阿妩:“……”
世子不会是又吃醋了罢?天地良心,她可是清清白白啊!
阿妩把目光投向了晁正和,期待他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来。
谁知道,晁正和亦不按常理出牌。
只见他期期艾艾,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来,又小心翼翼从荷包中倒出两枚铜币,放在了手心。
一枚给了陈朝安,一枚给了阿妩。
铜币的模样古朴,隐有香火缭绕的气息。
“这是我在大通寺求来的护身符。”他道:“给师祖和阿妩你各求了一枚,祝你们两人平平安安。”
他虽然给了两个人,目光却独独停在了阿妩的身上:“这一枚是我特地问方丈求来的,他说能保佑女子的姻缘顺遂,很灵的。”
“……多谢晁兄。”
正堂的气氛乍然凝滞了几分,阿妩清甜的嗓音一瞬干涩,她已不敢看身后那人的神情。
陈朝安也有所察觉:“多谢,你有心了。”
晁正和的心思,有些过于明显了。
陈朝安对此并无恶感,只是他不该当着外人的面,给阿妩献殷勤——她可是名义上有未婚夫的。
这会让旁人如何看待阿妩?会不会觉得她轻浮?
陈朝安叹了口气。他方才本想留谢蕴用午膳的,眼下却不行了。晁正和在场的话,这顿饭恐难以用成。
无法,他只得祭出身体不好的借口,暂且闭门谢客。
“谢某告辞,老先生多多保重身体。”
谢蕴拱手道:“今日未竟之事,待来日再度登门相商。”
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颀长萧疏的背影。
阿妩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幸好外公送来及时雨,否则一顿饭定会食不知味。
“阿妩,你在瞧什么呢?”
阿妩回望过来,只见晁正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只是心中生出几分不落忍罢了。世子每一次惊人之举,皆是痛苦的显化。这一回,他不知又该怎么难受了。
情之一字,当真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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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阿妩照例被日光唤醒。她起了个大早,百无聊赖地在书房中一边习字,一边构思新话本。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谁呀?”
阿妩推门一看,竟然是门房。门房算是陈府唯一的下人,他瘸了腿,身子又不好,日日在门前瞌睡。
阿妩见到他的次数少之又少。
这一回“稀客”盈门,她不免有些疑惑:“什么事?是有人找我么?”
只见门房的手上拿着一枝杏花,结结巴巴道:“小姐,这是方才一位公子给我的,他让我送给你——”
“送给我?”
阿妩满腹狐疑,把杏花接了过来,细细端详。
只见那枝杏花的折断处还新鲜着,粉白的花瓣上凝着露水,愈发点雨含朱、娇艳欲滴。
已经临近初夏了,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杏花?
说完,阿妩不知想起了什么,搁下笔,走出书房,穿过曲折的回廊,直奔向正门而去。
果然,正门之外,停着一辆熟悉的青帘马车。
阿妩掀开了车帘,对上一张的修眉俊眼的玉面。她摇了摇手中的花枝,若有所思:“是大通寺的杏花,对么?”
大通寺坐落于山间。山中气候料峭,才会在这初夏的时节,有杏林盛开。
谢蕴漆眸微动,轻轻“嗯”了一声。
“那世子送我杏花,是为了什么呢?”说话之间,阿妩踏上了车辕,望向了谢蕴精致清隽的眉目。
“谢某不曾求来护身符,只好折来杏花,请阿妩一道赏光同游。”
作者有话说:
世子(吃飞醋版):光给阿妩求平安符算什么,要跟阿妩一起约会!
不好意思友友们,今天太困了写一半昏睡过去了。最近准备日六,让我先调整一下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