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况,也没说错。
她知晓自己的心思,却总是下意识维护起另一个男子。
这样的知晓,与不知晓又有何区别?
“不知?”
长公主这下子诧异:“你借着各种因由,见了她那么多面,她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不应该啊。
难道是儿子素来清冷惯了,让人感知不到他的情意半分?
她忍不住道:“你既倾慕于唐姑娘,又藏着掖着不让她知晓你的心意,这又是何苦来哉?”
忽地,谢蕴唇角一弯:“娘这是为我出谋划策?”
长公主这才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跟着儿子走了。从意图劝他想开些,到不自觉为他着想了起来。
她有些恼怒,又有几分怔然。
蕴儿的变化,真是大啊。
从小到大,他主动说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难道倾慕一个女子,当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
书房中再度陷入寂静中。
长公主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时不曾言语。
未曾察觉,谢蕴的眸光一瞬变了。
她只听见儿子清冷的声音,似有几分决然之意:“倘若……倘若,儿子执意想娶唐姑娘为妻呢?”
可她有了未婚夫。
长公主刚想这样回答,话到了嘴边,却突然一顿。
这事儿,蕴儿怎会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却又说了“执意”二字……
长公主望向儿子的目光顿时变得陌生:“你想做什么?你欲效仿皇上行事?”
效仿的什么,自然是皇贵妃故事。
她的目光似有几分沉痛,似有几分不可置信:“你从前不是最瞧不起皇上不顾伦常,夺人所好么?”
谢蕴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让长公主原有几分侥幸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你到底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你从前学的那些圣人言,恪守的君子之道呢?”
她不理解。
一夕之间,蕴儿为何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儿子不是君子。”
谢蕴忽然轻笑了一声:“儿子生出这等心思,怎么配被称为君子。”
这是他心中自贬了无数次的话,原本已经说到有些麻木。如今乍然被揭开,暴露在天光之下,才发现依旧使人痛楚。
谢蕴的呼吸顿了几息,旋即望向了窗外的溶溶月色:“儿子的心意已决,此番告知于您,非是求您谅解或是襄助,只是不欲欺瞒双亲而已。”
他倾慕着阿妩,便像仰望这轮明月一般。
目之可即,触之难及。
但他别没有别的选择。
“做君子与唐姑娘之间,儿子选唐姑娘。”
“……”
-
阿妩回府的时候,悄悄回了个头,才发现谢蕴的马车仍停在原地。进了门,这才听见马车辘辘之声。
她站在门檐下等了一会儿,直到马车声消失不见,才往院子深处走去。
有月无灯的夜,陈府分外悄寂。
忽地,月色之下,只见一个黑影朝他走来。那身影颇有几分高大,迥异于在陈府院中居住的每一个男子。
阿妩蓦地僵在了原地,眼见那黑影越走越近——
“你是谁?”她凝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真的挺痛惜,让世子这么个人说出“我不是君子”真的太残忍了。即使他除了阿妩的事情以外,依旧保持着百分百的君子品格。比如说对待叶家兄妹,比如对待双亲的坦诚。但是在他的严格标准里,他已经不是一个君子了。
第49章
“全是因为得罪了阿妩。”
那陌生的男子听了阿妩的声音, 并没有登时回答,而是停下了步子,似是在静静凝望着她。
目光落在身上, 阿妩并未感到半分恶意。
但是她并未放下戒心,而是警惕道:“这里可是陈府, 你私闯他人宅院, 可知该当何罪?不怕被扭送官府么?”
那男子闻言, 竟笑出了声来。
旋即, 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月光映出男子英俊的五官,是一张她从前未见过的陌生脸孔。
男子意态悠然:“我进自己家中,难道也要被扭送官府么?”
阿妩闻言, 不由吸了吸鼻子——也没闻到酒味啊?
这人到底是谁?看起来不像有恶意的,只是脑子瞧着不太好。
她不欲再争辩,正要喊外公, 便见他从门中跑了出来。
阿妩迎了上去:“外公你来得正好, 这儿有个神志不清的, 非要说咱家是他家。咱们快把他赶走,送到官府去。”
她的声音并不大, 可在清寂的月夜, 显得格外明晰。
话音传入男子耳中之后,他不由闷笑出声。
陈朝安正要开口之时, 听了这话, 也被噎了一噎:“先前你不在家, 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这里确实是他家!他是你表兄!”
“啊?”阿妩愕然不已。
她的表兄不是罗元绍么?
难道姨母当年另生了一个儿子?
电光火石之间, 阿妩的脑海中掠过了什么, 旋即不可思议地掩口道:“难道你是……舅舅的儿子!”
若她没记错,弈英舅舅的膝下有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儿子。被今上勒令出海的时候,也将他一齐带走了。
陈朝安捋着胡须笑道:“也难为你还记得。”
阿妩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其实她那时尚小,只记得有这么个人,早将表兄的模样忘得七七八八。今日不过是恰巧猜出来的。
但外公以为她记得,她也不好反驳。
陈朝安又看向了男子:“霁星你也真是的,半晌也不解释了一句,看你把阿妩吓成了什么样。”
陈霁星闻言,但笑不语。
待阿妩打量的目光投来时,他才故作一本正经道:“难为表妹还记得我。这下还要让祖父赶我出家门么?”
阿妩抿了抿朱唇,别开了眼眸:“怎会?”
一想到方才说表兄“神志不清”竟被本人听了去,她就颇有些无地自容。
但除此以外,更多的却是激动:“表兄,你既然平安回了大衍,那舅舅人呢?他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陈霁星叹了一声,并未立刻回答。
陈朝安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回屋里,让霁星慢慢与你分说。”
几人回了正堂,落座于紫檀木桌之间。明黄色的灯烛映照之下,阿妩才发觉这位表兄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他……有点黑。
方才在月色下不甚明显,但灯火一映照,便显露了出来。他的五官精致昳丽,唯独面皮的颜色,与京中时兴的玉面郎君的审美不甚相似。
阿妩一边喝茶,一边悄悄多瞧了几眼。
就这几眼,被陈霁星抓了个正着:“表妹这么看着为兄,可是在想,表兄怎么生得这般黑?”
阿妩喝茶的动作一顿,险些呛咳出声。
“咳——”
心思暴露了个彻底,这也太尴尬了。
陈霁星笑吟吟道:“天天在海上风吹日晒,就是这样的。爹可比我还黑,等他从海上回来了,定会吓你们一跳的。”
他话中并没有半点恼怒之意,反而全是轻松之意。
区区几句话,就化解了阿妩的尴尬。
阿妩不由心道:这位表哥,看上去还真是个好相处之人,至少比罗元绍那种眼高于顶的好相处多了。
陈朝安望着他们兄妹俩,眼底满是欣慰:“那就等弈英回来,看看他会给我什么惊喜!”
阿妩不由问道:“舅舅为何不能回来?可是在海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陈霁星故作神秘地摇头:“不是海上的麻烦,是来自大衍的麻烦。”
“啊?”
阿妩愕然。
陈朝安看不下去了:“霁星,你就别卖关子了。方才怎么跟我说的,就再和你表妹说一遍。”
“是。”
经他的一番讲解,阿妩终于明白了:“所以说,是舅舅在海上发现了好东西。但不知如今朝中局势如何,所以先派表兄你回来一探?”
“正是。”
“而表兄你现在的身份,不是咱们陈家的子孙,而是远渡归来,家缠万贯的海商?”
陈霁星听了这形容,忍不住笑出声:“正是。”
阿妩听了不禁咋舌:“所以表兄你带回来的,肯定没有舅舅发现的好东西咯,这都能腰缠万贯……”
海上到底有多少宝贝啊。
但她感叹的,并非仅止于此。
阿妩静了片刻,才轻声道:“表兄,想来你和舅舅这十年间,定然十分辛苦罢?”
陈霁星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动容。
但顷刻之后,就恢复了笑口吟吟的模样:“辛苦是辛苦,但是能淘到那么多宝贝,辛苦点算什么?”
话音未落,他便像变戏法般变出一颗斗大的珍珠,静静呈在掌心:“喏,这是表兄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阿妩被眼前浑圆生光的硕大珍珠吓了一跳。
“这么大——”
旋即,她才摇了摇头:“表兄你还是留着吧,这珍珠我平日也用不上什么,不如卖了为好。”
“拿着。”
陈霁星一贯好说话,却在此事上表现出意料之外的强硬:“这点东西不算什么。表兄送就送了,送完照样是腰缠万贯。”
“阿妩,你收下罢,别让”
外公发了话,阿妩才将珍珠小心翼翼捧到了手心,细细端详了一会儿。
“那阿妩就多谢表兄,却之不恭了。”
与此同时,她不由对舅舅找到的“好东西”更加好奇。连这么大的珍珠都说送就送,还有什么能让他们视若珍宝。
甚至因此踌躇犹豫,不敢贸然归乡呢?
但她体贴地没有问出口。
陈霁星感叹道:“其实这么大的珍珠除了阿妩,我还另准备了一份。只可惜啊,送不出去了。”
阿妩一怔,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罗元绍。
外公早就放话不认这个外孙了,陈霁星多半也是依他的意思,不能与国公府往来了。
她不知说什么,只好笑了一笑。
岂料,片刻之后,就听见陈霁星道:“可恨国公府那般对你,表兄身为陈家的男丁,却不能为你撑腰,实在是大过失一桩。”
“不如就让表兄为你好好出一番气,如何?”
没等阿妩拒绝,陈霁星便果断拍板决定:“就这么说定了!”
她怔然望向外公,便见他一脸欣慰满意,捋须不语。想来,多半是两人早就决定好要如此了,方才送珍珠的不过是一个话头。
长辈决定的事,阿妩并不好开口否决。
只是,她突然想到,之前世子答应她要为她出头……
阿妩以手扶额,默默祈祷:只盼这二人,可千万别撞到一起去!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罗元启浑身湿透,先是被纨绔的友人们送入一艘船中整饬了衣装,又被他们全须全尾送回了府上。
英国公府上灯火通明,有几个婢女正行色匆匆,在游廊之间奔走着。
罗元启认出那是罗元绍院子里的婢女,抓住了其中一个的手腕便问道:“怎么急匆匆?发生了什么事?”
婢女心底对罗元启嫌恶不已,却不能表现出来,只道:“回元启少爷,少爷受伤了,现在正在上药呢。”
“受伤?受的什么伤?”罗元启顷刻间精神了。
“被瓷片划破了手指……”
瓷片?划破手指?
罗元启嗤笑了一声:“怕不是摔瓷器,被飞沫溅到了手上罢?”
他姨娘吃爹的醋的时候就这么干过。罗元绍怎的那么没出息,还效仿起了女子的作态?
他回来的路上,细品阿妩的话,品出了一些真意来。
总而言之,罗元绍做出了什么对唐妩不利之事,被她背后的男子给收拾了一顿,直接被国子监劝退。
自己虽然也得罪了她,只是被踹下水了事。
这么一思索,罗元启顿时抖了起来,自觉高了罗元绍一层。
他当下幸灾乐祸道:“兄长有难,我这个做弟弟的总得看看去不是?走着,给爷带路。”
婢女撇了撇嘴,无可奈何地领他到了罗元绍院子。
院中的卧房里,远远就见到许多人齐聚一堂,罗元启当下就“嚯”了一声:“真是热闹啊。”
他爹,夫人,还有那个郑月秋都在场。
罗元绍呢,正躺在床上,大喇喇地伸着手,由丫鬟挑去血肉之间的碎瓷片。
银针挑在模糊的血肉之间,他忍不住呼痛出声:“嘶——”
罗元启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就心绪大好。方才被阿妩威胁的恼怒之意,一霎都无影无踪了。
他故意道:“兄长,听说你被瓷片划破了手指?严重不严重啊?”
他把“瓷片划破手指”几个字说得极大声,其中的讽刺之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满室之人闻言,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但郑夫人身份尴尬,并不好训斥。而郑月秋不知为何满脸沉默,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罗元绍伤了的手指。
到最后,还是罗鸿出面训斥:“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兄长受了伤你就这般高兴?不如回你自己的院子。”
罗元启闻言,却并不恼怒,而是不怀好意地笑道:“爹你可别这样,今日我这个做弟弟的,可是为了兄长被驱逐出国子监之事鞠躬尽瘁呢!”
“爹你猜猜,我都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满室之人,无论对他是何种心思,这时都不免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罗元启笑道:“我可是听说,兄长他被赶出国子监,全是因为得罪了唐妩!”
第50章
喜闻乐见修罗场
罗元启说完后, 唇畔挂着一抹得意的冷笑,静静抱臂看向了罗鸿与罗元绍父子,心里一阵解气。
父亲一贯偏心, 只将嫡子送去国子监,对庶出的儿子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任姨娘恳求了几回也无动于衷。
而罗元绍呢, 不仅得了便宜还卖乖, 还占着兄长的名头处处打压他。
罗元启早就看这对父子不顺眼了。
是以, 他甫一听闻罗元绍被退学的内幕, 便迫不及待揭露了出来。
率先开口回应的不是两父子,而是郑夫人。
只见她皱了皱眉:“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可莫要胡说。”
她不喜罗元绍, 但两人同为正室一脉,属于天然的盟友。更何况,侄女倾心于此人, 她也不得不帮着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