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帕子,怕是不能要了……
阿妩乱糟糟地想着,与谢蕴相拥的身躯也泛起了热意。察觉之后,她连忙从谢蕴的怀抱中脱身而出,轻咳了几声:
“世子,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久留。再说天色已晚,我也差不多要归家了。”
谢蕴抬头望了望近乎消失的日头,又看向怀中佳人,再找不到挽留的理由:“那由谢某送阿妩归家。”
阿妩刚想推辞,又想起方才发生的罗元启一事,便点了点头。
“劳烦世子了。”
“能与阿妩多相处片刻,怎说得上是劳烦。”
阿妩闻言望向谢蕴,芙蓉面上颇有几分惊异。从前谢蕴对她的情意,都是于言语间隐晦,于行止上表达得更多。
如今连言语间,也毫不避忌了?
难道是画舫中……的功劳?
她面上倏然一红,连忙驱逐了脑海中危险的想法。心思千回百转的一瞬,便见洛书驾着马车行至二人面前。
洛书下了马车,径自问道:“爷,待会儿是什么章程?”
“先送唐姑娘回府。”虽然话是对着洛书说的,可谢蕴的眸光却一瞬不瞬,望向的全是阿妩。
“好嘞。”
洛书恭敬地掀开了车帘:“唐姑娘请。”
阿妩对他一点头,看了一眼谢蕴之后上车了,谢蕴也紧随而上。其后,洛书才放下车帘,驾起马车来。
只是,他心中却不由暗忳:不知为何,世子爷和唐姑娘,怎的瞧着比来时更加亲密了几分?
若说从前虽然举止亲密,却也有几分生疏客气。到如今,那一丝生疏已经近乎不见。
倒像有一道无形的隔膜,将他二人与旁人隔开了似的。
难道是游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洛书摇了摇头,事关世子的私事,他不敢往深了想,而是专心地驾起马车,将唐姑娘平安地送到陈府前。
然而马车并未登时离开。
谢蕴目送着阿妩走进了陈府的大门,身影消失不见之后,才对洛书吩咐道:“回府罢。”
西北来的客人,想来已经等他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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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王府的小花厅,主人家夫妇少见地齐聚一堂,招待来客。
“世子爷回来了。”
婢女甘棠传来一声通报,坐在椅子上的英武男子登时不安地起身,撞得桌上的茶盏微微一晃。
男子面上一瞬慌乱,不敢抬头:“小子、小子失礼了。”
长公主见状笑了笑:“远来是客,有什么失礼的?我看失礼的是蕴儿才是,让你等他这么许久。”
男子忙道:“不,不,是世子与人有约在先,小子突然造访,才是贸然打扰。”
淮安王摆了摆手:“好了,他现下总算回来了。你把方才同我们,与他再说一遍就是。”
“是。”
男子低声道。
春袖一直站在男子的身旁,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哥,不必紧张,世子他人很好的。”
叶穹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从前也是官宦子弟,照理说不会失态至此。可淮安王长公主一家于他们有大恩,被他们亲自招待着,实在让人坐立难安。
不多时,谢蕴推门而入。
灯火衬着他夺目的五官,满室似乎为之一亮。
叶穹望向他,又一瞬看向了春袖,目光中流露出几许复杂之色:“叶穹见过世子。”
谢蕴抬手道:“叶兄不必多礼。”
他坐在了小花厅中的另一侧,长公主命人为他斟上茶水,笑道:“叶家小子从西北远道而来,可是等你整整一下午了。现在天色已晚,咱们还是一切寒暄少叙,先让他说说来意罢。”
叶穹感激地看了一眼长公主,又望向了谢蕴,正色道:“小的是替赵将军来传递消息的。”
他顿了顿:“将军他怀疑京中有人与塞外戎狄有所勾结。此人身在朝中,官位必定不低。”
此语若是传出去,朝野上下定会掀起一阵风暴。饶是淮安王与长公主早早听过了,也不禁面色凝重。
谢蕴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才恢复如常。
他声音温雅如玉,不疾不徐道:“敢问赵将军是何时有所怀疑?又是如何生出怀疑来的?请叶兄说得务必详尽些。”
“赵将军他将此事告诉我时说过,他的怀疑几年之前就有了。只是那时手头并无证据,又不能贸然联系王府,便一直压在心底。”
“至于为何怀疑,也再简单不过——每当朝廷送来补给,西北军稍稍兵强马壮之时,北戎就会退守回草原。而快要弹尽粮绝之际,又会骚扰边境,令边军苦不堪言。”
“若说是边城中的奸细报信也就罢了,可是朝廷每回的补给,皆是偷摸着来的,所派遣的人马也不一样。”
“若要知道每一回的动向,非是朝中高官不可。”
叶穹说到此处,声音有些愤恨:“上一回世子前来劳军,北戎便连月不出。赵将军心中疑窦又生,这才派小的前来王府报信。”
淮安王听完,低低骂了一句,长公主也面色不善。
但他们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统统把目光移向了谢蕴。他们既选择让谢蕴接触西北事,就应当让他拿主意。
谢蕴疏淡的面色不变:“赵将军,是如何打算的?”
赵将军老谋深算,谋定后动。定然是有了打算,才会遣叶穹报信的。
果然,便听叶穹道:“将军的意思,是想请世子亲自前往西北一趟。您谙熟京官,又足智多谋,定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何时出发?”
“赵将军的想法,约莫在秋收前后。那时候戎狄最爱南下侵扰,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不知世子的意下如何?”
秋收。
秋收之后,亦是吏部一年一度的选官的日子。换言之,新科进士们便会在那时归京。
而阿妩也会堂而皇之嫁给未婚夫,与自己再不相见。
谢蕴握在茶盏上的指尖一瞬收紧了。
眼见丰神如玉的面色一霎凝重,许久不语,叶穹连忙道:“世子不必担心!这些年,北戎至多只敢骚扰,不敢来犯的。世子坐镇帐中运筹帷幄,率军驱逐他们即可。”
他说得十分隐晦,但人人都听出来,这是在怀疑谢蕴贪生怕死呢。
春袖不自在地咳了声,
她这哥哥,可真是……
谢蕴闻言,似恍过神来似的,手掌支在额间,极轻地哂笑了一声:“谢某非是忧惧此事。”
但也并未解释更多。
淮安王一直缄口不言,这时候方才发声了:“蕴儿若有什么事,先处理好了再说,秋收就劳烦你走一趟。”
“儿子亦是如此作想的。”
谢蕴的眸色渐深。
秋收之后,吏部恐怕也要忙上数日,才轮得到新科进士选官。待他那时候揪出了朝中的蛀虫,再与阿妩分说。
叶穹面色一喜:“世子果然高义!方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请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此事就这么说定。
长公主顺势道:“眼下离秋收亦近了,小叶不如在王府小住上几日,再回西北,也好同汝妹相处几日,如何?”
春袖见状亦露出喜色,感激道:“多谢长公主体恤。”
岂料,叶穹却有几分欲言又止。他看了看谢蕴,又看了看自己妹妹,踌躇道:“小的有一不情之请……”
“什么?”
长公平白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只见叶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小的为吾妹求一出身,请世子纳吾妹为妾。”
作者有话说:
开始走剧情啦~
第48章
倾慕着阿妩,便像仰望这轮明月。
此语一出, 满室静寂。
淮安王与长公主皆是一脸吃惊。
从前皇上给蕴儿送过美人侍妾,却被他毫不流连地拒绝。自那以后,试图以美色讨好蕴儿之人, 皆齐齐偃旗息鼓。
他们不知有多久,没听过类似的请求了。
偏偏这一回有些棘手。开口之人是叶家的遗孤, 身世可怜。他们若是不帮, 又难免有好似有些对不起人家似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 选择了默不作声。
一切尽看蕴儿就是。
春袖却像受了极大的惊吓, 焦急地扯住了叶穹的袖子:“哥你在说什么啊?你为何要送我当世子的妾?”
谢蕴面色疏淡如旧, 神色并未动容分毫。
可春袖觑了一眼便知,世子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一面埋怨兄长自作主张,一面直直跪了下来:“回世子, 此事乃我兄长自作主张,我并不知情!”
剖肝沥胆的模样,简直像是要把心掏出来:“春袖发誓, 对世子只有感激之心, 从没生出过那等龌龊的心思!”
淮安王府早放了身契。她虽身世如尘, 可已是良籍女子,并不是不攀附出一个“出身”就活不下去的。
而况旁人不知, 她还不知道么?世子的一片赤忱痴心, 全寄予了唐姑娘。她断不会恩将仇报,介入两位恩人之间, 生出事端。
小花厅中再度静了片刻, 只闻谢蕴淡声道:“不必跪我, 起来罢。”
春袖悄声松了口气:“谢世子。”
这就是信了她的意思。
她转而望向了自己的兄长, 半是埋怨半是担心。
只见他满目惶然, 坐立不安道:“是, 是小子说错话了。言语无状,还请世子权当没听见过就是……”
谢蕴却剑眉微蹙,似有不解:“适才叶兄道,向谢某为汝妹求一出身。可出身,何故求到谢某头上来。”
他察觉出话中的不对劲,更让叶穹无地自容。
身姿英武的汉子面色几度变化,半晌讷讷道:“之前见吾妹一直在世子身边当差,小子便生出些误会……”
误会了什么?
他没有说下去,在场之人却都明白了。
春袖的面色一刹涨红:“大哥!你到底瞎想了些什么!”
怎么会觉得她是世子房中人呢?难不成,他觉得世子与她有了那种关系后依旧是个丫头,是苛待了她?
所以才会不惜得罪世子,也要开口请求?
春袖的小脸红红的,心里却热热的。扯着叶穹的袖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
长公主松了口气,正要打圆场之时,却见谢蕴淡声道:“我不会纳妾。”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望了过来。
烛光落在清俊的眉眼间,洒下几缕疏落的影。谢蕴的神情从容,不疾不徐。
似是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
“谢某已有倾心之人,下定决心娶她为妻。此生只有她一位妻子,更遑论纳妾。叶兄的爱妹之心令人动容,但恕谢某不能成全。”
叶穹怔怔望着他,一时失了言语。
半晌拱手道:“既是小子生了误会,如何会继续强人所难?只求世子殿下不计较方才的言语过失才好。”
片刻之后,又不免感叹:“世子对心上人的心意,可谓一片赤忱,小子自愧弗如。”
尚未娶妻,却连不纳妾的承诺都说出口。
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有福气当谢世子的心上人。
淮安王与长公主却神色骤然一变。
过了一会儿,只闻长公主含笑的声音响起:“像春袖这样好的姑娘,为人妻妾,岂不是委屈了她?”
“你做哥哥的,也当好好为她打算才是。”
“是小子思虑不周。”
叶穹不觉有异,闻言愈发无地自容。
他提出那样无理的要求,王府的人不仅没有责难他半点,也无看轻妹妹半分。反而好言好语地安慰他俩。
倒显得自己,先前的种种猜想,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天色不早了,小叶不若在王府留宿一夜,也好与你妹妹多相处片刻。月余未见,想来也有许多话要说罢?”
兄妹二人只有欢喜,并无异议。推辞一番后,便告辞离开了。
却不见长公主凝视着春袖的背影,若有所思。
常理而言,这个世道高位男子不纳妾,称得上惊世骇俗了。可听见蕴儿那样说之时,叶穹惊异不已,春袖并无半点异色。
她十分平静,平静得就像……早已知道了什么似的。
联想到别院中的种种异状,长公主的心念倏然一动。
她转过头来,对谢蕴道:“蕴儿过来,娘有些话想对你说。”
-
母子两人,一齐走进了一间安静的书房。除了他们之外,其余人都被要求退避三舍。
是以清夜寂静,书房中落针可闻。
一阵沉默之后,谢蕴率先开口:“不知娘找儿子有何事吩咐?”
长公主的手指划过紫檀书桌,面上笑了笑:“想来蕴儿这般聪慧,多半知道母后要说的是什么。”
“儿愚钝,请母亲解惑。”谢蕴平静道。
长公主细细看过他的眉眼。
幽深的漆眸之中无波无澜,意态平静而悠闲。好似应对着最寻常不过的一次母子间叙话。
但她清楚,蕴儿一定猜到了什么,只是不肯挑破。
她长叹一声:“你说你心中早有妻子的人选,此生非她不娶。娘且问你,是不是上次你带回家的唐姑娘?”
谢蕴的神色有一瞬的动容,片刻之后恢复如常。
“是。”
他几乎没有犹豫。
“可唐姑娘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你也是知道的。说此生非她不娶,若是强娶不得,难不成要孤独终老?”
沉默。
长久的一阵沉默,久到长公主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便听见谢蕴轻声道:“如此,也未尝不可。”
“痴儿!”
心中的猜想成真,长公主深深叹息。
她原先以为儿子生过一场病后再也不提唐姑娘,是心思淡了的意思。谁能料到,他的执念竟愈发深了。
连“终生不娶”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你最近三五不时出门,也是去见她?”
谢蕴迟疑了片刻:“是。”
“儿子自病愈之后,便上陈府拜访了陈老先生,借此因由,又与唐姑娘见过了几面。”
好一句“借此因由”。她从前竟不知,蕴儿竟有这样的心眼。
长公主哂然不已。
但她也没多想,只以为两人不过萍水相逢般的见面:“所以,唐姑娘她知不知你的心思?”
谢蕴阖上了眼:“不知。”
他不欲将与阿妩的约定透露于人前,以免她被误会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只有他自己知道,阿妩不过是垂怜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