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阿妩禁不住地心虚。
她正打算先发制人，一句“表兄不必相送”还没说出口，就见谢蕴状似不经意地拿起一枚精致的珠钗，在她如云的发鬓之间比划了片刻。
“这一枚倒与阿妩十分相衬，不输谢某之前相送的荷花簪了。”
“阿妩，你喜欢么？喜欢谢某便买下了赠与你。”
陈霁星的眸光倏然一动，转瞬间又眯眼笑道：“哦？谢公子曾经还赠珠钗于阿妩？”
“不过是觉得，与阿妩的容貌十分相衬罢了。”
“女子的钗环，我万宝阁有的是，足以给阿妩一天换一套都不重样的。这方面也不必劳动外人了。”
陈霁星刻意将“外人”二字，
谢蕴闻言倏然抬头，与陈霁星的目光在空中再次对上。
漆眸中目光凛然，与陈霁星含笑却深不见底的眸子对峙起来，也半点不落下风。
不同于上一回浅尝辄止的对峙，这一回两人半点不让，似有淡淡的硝烟味弥漫其间，看得阿妩的心一个咯噔。
得找个理由把眼前针尖麦芒的场面蒙混过去，不然，她真怕两人下一刻就会吵起来。
情急之下，她扯了扯谢蕴的袖子，打起了圆场：“表兄、世子，我一路走过来看得有些累了，不如找个地方坐坐休息一番。”
其实，她只逛了几个架子，哪里说得上累呢？
但谢蕴半点没有揭穿的意思。
他淡然移开了目光，从善如流道：“既然如此，不如阿妩随谢某寻一茶楼，稍歇坐片刻。”
“何须如此麻烦？”陈霁星插话道。
他将阿妩与谢蕴衣袖间的勾连收入眼底，神色半点也不变：“万宝阁二楼，就有为贵客准备的雅间。阿妩想休息，直接去二楼就是。”
两人的目光一齐投来，直看得阿妩头皮发麻。
若非情势不允，她当真想重重叹上一口气。她算是看明白了，谢蕴这般不同于往常的作态，分明是吃醋了。
至于霁星表兄的针对，倒也并非出自男女之情。只是他爱护自己，对对她流露出好感的男子本能不喜罢了。
但表兄不知道，谢蕴并非仅仅是追求她的孟浪之人。
他们……曾有有过一段露水姻缘
阿妩面对着二人目不转睛的注视，只觉左右为难，片刻后才决定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自暴自弃道：“不如就近去二楼罢。”
茶楼太远，她并不想另跑一趟。
然而，谢蕴闻言并未露出气恼之色，光滑冰凉的袍袖触上了阿妩的手臂。他指向了二楼的方向：“那便如阿妩所言，请罢。”
“嗯。”
阿妩答应了一声，紧随在他的身后。
这是他们素日里做惯了的举动，浑然不知自己已然流露出了些不自觉的亲昵之态。
陈霁星将这份亲昵看在眼里，眸色不由深了深。面上却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看不出半点端倪。
“两位请罢。”
三人前后走进一间雅间，坐在其中才发现，这雅间的设计极其精妙，坐在茶桌上竟能将万宝阁一楼中的情状收入眼底。
只是在一楼，却半点看不清雅间中的人。
阿妩不由赞叹了一句：“这雅间，当真是好精巧的心思。”
若是那些身份足以坐在这里的人，定会喜欢上这一份睥睨凌驾之感。
回过头来，只见面前的白瓷杯已然盛满了清澈的茶水。正是谢蕴为她倒的，他甚至用修长的指节探了探贝比的温度：“不烫，可以入口。”
“……多谢世子。”
在霁星表兄面前展露与另一个男子的亲密，阿妩也是同样的尴尬。她心虚地啜饮了一口清茶，掩盖内心的不适。
便在这时，谢蕴开口道：“方才陈公子说谢某是阿妩的外人，只是不知公子与阿妩，又是何种关系？”
陈霁星笑眯眯道：“我是阿妩的表兄。”
“哦？”
谢蕴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轻挑眉梢：“表兄？”
“只是谢某听说，阿妩的表兄恰好于婚事上辜负了她……”他意有所指道，一瞬不瞬望着陈霁星的反应。
“没想到这你也知晓。”陈霁星小声嘟囔了一句。
旋即正色道：“表兄之间，亦有差距。我可不是罗元绍那种混蛋，谢公子切莫把我俩混作一谈。”
谢蕴漆眸低垂，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妩喝茶的动作为之一顿，差点呛咳出声。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是谢蕴故意在呛霁星表兄呢。
他既知道表兄姓陈，又知道他从海上来，怎么可能不知道表兄的身份。但仍用罗元绍之事询问表兄，定然是故意的。
多半是为了回击方才，表兄呛他是“外人”的那一句。
阿妩不由得轻轻咧开了唇，心中的讶异铺天盖地。本以为谢蕴为了她吃醋就够罕见了，没想到他也会与人争口舌之长短。
忽地，谢蕴转头，目光沉凝，不动声色望向她。
与此同时，一截修长而温暖的手掌从桌底悄然伸了过来，恰巧包裹住了阿妩的手。
第52章
无论对表兄还是世子，她都解释不清了！
修长的手掌温暖而干燥, 分明是熟悉的温度，阿妩却似是被烫到了一般，忍不住通身抖了一抖。
一道深沉的目光投诸阿妩的面上, 她若有所感，但却不敢回应。唯独纤若柔荑的手却乖顺地被握着, 一动也不动。
从谢蕴的角度看去, 她皙白的半边侧颜甜美而沉静, 纤长的鸦睫不时颤动, 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如迷雾一般, 使人瞧不清半点真心。
他眯眼注视了片刻，才移开了目光。
只是，桌底的手却握得更紧了些, 甚至于让阿妩生出些许的禁锢之感。但
桌上，陈霁星并未察觉二人的纠缠。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不知谢公子光临万宝阁，是为了何事？也不知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自是为了阿妩。”谢蕴淡声道。
直白的回答, 让其余的两人齐齐噎了一瞬。
阿妩的心不禁慌了一慌。
她这才想起来, 霁星表兄并不知晓她有个莫须有的未婚夫。若是言谈之间牵扯到了, 也不知该怎么圆。
清莹莹的眸子转了转——就用表兄归国不久的理由来搪塞好了。
至于个中内情，还得往后找个机会和表兄通通气。
而陈霁星呢, 他盈满笑意的面色有片刻的呆滞。沉默了半晌之后, 才道：“当着阿妩表妹的面说这些，谢公子当真是……”
太直白, 也太露谷了。
心思昭然若揭, 让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问下去。
然而, 谢蕴闻言, 眸光却暗了暗, 轻咳了声：“是谢某孟浪。”
他竟然忘了, 陈霁星姓陈，陈甫亦姓陈。
一时昏了头逞口舌之快，只会让阿妩在陈家难以做人。
他轻轻啜饮了口茶水，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优雅。旋即，状似不经意道：“谢某对阿妩确实有求凰之思。只不过，唐姑娘并未接受罢了。”
“哦？”
陈霁星投来十足讶异的一瞥，原来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阿妩表妹对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么？
可看起来，两个人当着他的面相处之时轻松又亲昵的模样，不像是神女无情襄王有意的样子啊？
他眉心微微一蹙，本能地察觉了一丝不对。正要再度问下去之时，却被一阵叩门声打断了去。
“是谁？”
一个模糊的声音传来：“东家，是小的。”
“进来。”
陈霁星拧了拧眉头，不自觉抻开了扇子，便见方才一楼的小二来了。他走到了陈霁星的身后：“东家，小的有事禀报。”
与此同时，目光飞快地扫过阿妩和谢蕴二人。
谢蕴面色疏淡如旧，继续啜饮着茶水。阿妩好奇的眸子却飞了过来，但仍是体贴道：“表兄，是做生意的事么？不方便听的我们回避就是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陈霁星道。
然后，他才转头看向小二，扇柄轻扣了扣紫檀木桌：“别藏藏掖掖的。有什么事直说。”
“是。”
得了准许之后，小二方才开口：“东家，您昨日吩咐我留意的那位客人来了。他还说，自家主母亲自来了，想请您同主母一见。”
“哦？”陈霁星剑眉讶异地一挑。
他看了眼阿妩，又看了看雅间之外，颇有些踌躇。
阿妩见状连忙道：“表兄，还是生意重要。不如你先去忙吧，让我和世子一个人坐会儿就好。”
“那岂不是怠慢了你？”陈霁星皱眉道。
“在这么漂亮精致的雅间、用这么好的茶招待我，哪里称得上是怠慢呢？表哥你还是先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陈霁星犹豫了片刻，才站了起来：“那表兄先失陪片刻。”
旋即，他看向了谢蕴，意有所指道：“麻烦谢公子陪陪我表妹了，我一会儿就上来。”
“自然。”
若非让谢蕴极为失态之事，他的神情一贯是疏淡的，看不出半点破绽。
譬如此刻，他施施然搁下了茶杯，抬眸望向陈霁星：“表兄不在，谢某亦会照顾好阿妩。”
一句话，却不止层意思。
陈霁星“啧”了一声，丢下一句：“表妹你先坐着，我马上就上来。”之后，就匆匆随着小二离去。
“吱呀——”一声，雅间的大门被小二阖上。
雅间之中，唯余二人。
阿妩见状，神情轻松了不少。
方才表兄和谢蕴对峙，句句皆是刀光剑影，让她难以招架，心底一直提着一口气。
不仅怕他俩会吵起来，也担心自己的谎言被揭穿。
这下好了，只有一人在，总算可以轻松些了。
然而，阿妩高兴得实在太早了。
雅间大门阖上的片刻，面色清冷的谢蕴一瞬之间变了神情。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箍得她的手有些疼了。
他的眸色深沉而凛然，似有暗涌流动。
“阿妩，你究竟有几个表兄？”
阿妩：“……
她愣怔了许久，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许久之后，才别过头去：“世子你……能不能先松开我的手？”
她的声音清新而甜润，似有淡淡的委屈和撒娇之意：“你力道太大了，箍得我好痛。”
闻言，谢蕴一下子卸了力道。
心尖如同被羽毛挠了一下。似痒似痛，却抓挠不着。满腔的醋意和怒火，竟在听了这一句求饶之语后，一刹间无影无踪。
他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了阿妩的手。目光垂了下来，皙白柔软的手背上，竟生出一道淡淡红痕。
他用自己薄茧的指尖拂了过去：“阿妩还没回答我。”
这是非要个答案不罢休了？
阿妩也叹了口气。这问题原本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奈何……陈甫身份上也是她远房表兄啊。
自从上一回，她感知到了谢蕴对陈甫的不喜之后，就有些忌讳在他面前提起这莫须有之人，。
这下，却是被逼着硬着头皮提起：“……三个。”
“一个是我姨母之儿，一个是我舅舅之子。”
阿妩的目光心虚地游弋开来：“一个……是我远房表兄。世子你都省得的，再没有旁的表兄了。”
在谢蕴发问之前，她连忙岔开了话题：“霁星表兄从小就随舅舅远渡海外，最近方才回来的。莫说世子你，连我才是刚认识呢。”
谢蕴闻言，只静静凝视着她，一言不发。
在洞彻一切的目光之下，阿妩顿觉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她掩口轻咳了一声，正要继续硬着头皮没话找话，耳畔却传来一个格外熟悉的女声。
当她找到声音的源头之时，不由轻轻惊呼出声。
“她怎么在这儿？”
让阿妩感到熟悉的女声，不是别人，竟是英国公府的郑夫人。此刻，她正站在万宝阁中，与陈霁星交涉着什么。
雅间此刻十分安静，于是，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影影绰绰地飘了进来，传入二人的耳中。
“本夫人亲自前来，还不算有诚意？”只闻，郑夫人忽地提高了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
旋即，她身后的家丁也帮腔道：“是啊！”
“前日我来买这珊瑚树，东家嫌我没有诚意，非要我家主子亲自出马。这下我家夫人来了，你们又顾左右而言他。难不成先前说的话，是耍人的不成？”
陈霁星笑眯眯道：“英国公府夫人亲自前来小店，自然是十分有诚意的，万宝阁接待您这样的客人，自然也蓬荜生辉。”
“哼。”
郑夫人别开了头去，神情也好看了些：“既然如此，你这珊瑚树，是卖还是不卖？”
陈霁星却问道：“先前我听说，您买这红珊瑚，是为了侄女与英国公府公子的婚事，可是？”
雅间中的阿妩，一瞬瞪大了眼睛。
却见郑夫人听了这句话神情骤然冷了下来，如同吃了什么苍蝇似的。她的语气也冷了几分：“是又如何，你们顾左右而言他，究竟是卖还是不卖？”
“自然是卖的。”
陈霁星恰到好处流露出一丝谄媚，和一丝犹豫：“只是这红珊瑚价值连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捞上来……”
郑夫人闻言，又“哼”了一声：“银钱不是问题。”
她只是想要些珍奇的玩意儿充作嫁妆，转移些旁人的注意力。好把月秋和罗元绍做出的丑事遮掩下去，如此而已。
“倘若，小的想要的不是银子呢？”
郑夫人冷眉一竖，似是有些怒了：“你到底什么意思？是卖还是不卖”
“您别误会！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陈霁星“慌乱”道：“东家吩咐过说，这珊瑚树价值连城，非是银两可比拟。他一向嗜书，说这玩意非当世孤本不换！”
“若是您家有什么孤本，不用一分一两的银子，也可以来换这珊瑚树。若是没有，就不好意思了？”
“哦？”郑夫人眉心一动？
与此同时，雅间中的阿妩闻言，心中亦是一动。
价值连城的孤本……
英国公府以武起家，现在的英国公又不爱看书，家里怎么会藏有所谓的孤本？除非，是她父母当年留下的遗产。
难道，表兄是为了帮她索要遗产不成？
“阿妩的表兄，是在为阿妩索要遗产？”与此同时，一道冷凝的声音响在阿妩的耳畔。
片刻之后，她对上了一双蕴含着霜雪的眸子。
阿妩的心里，重重咯噔了一声。
若是没记错她前几日才拜托了眼前这位帮她处理遗产之事，这下听见表兄在处理此事，谢蕴当如何作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