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我长安花——喃喃果【完结】
时间:2023-05-18 17:18:45

  未等房掌柜发话,她又补充道:“毕竟,陈太师之生平之中,多有牵扯太/祖、高宗与今上之语。这当中的忌讳,也请您斟酌一番。”
  即使希望清荣书斋代为刊发,也要事先将风险说清楚。若不然,一个不小心牵累了旁人,她就要愧疚上许久了。
  房掌柜闻言,激动之色褪去少许:“这……”
  他长年勘探京中物议,对陈太师的生平并不陌生,自然知道所谓的“牵扯今上之语”,究竟暗示的是什么。
  他捻须沉吟了片刻,才道:“本朝文教宽衍,只要不是谋逆诛九族的言辞,照理说是不禁这些的。”
  “只有一点,姑娘可否告知一二,您家公子到底是何身份,写这话本到底是为了什么?知道了这些,老朽才好做决定。”
  阿妩长舒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房掌柜会来个先扬后抑,用一句“但是”来婉拒她呢。没想到,只是想知道作者的身份。
  这个好办,她原来就打算坦白的。
  “不瞒掌柜的说,我家公子的名声,您也许还听说过一二。”
  “哦?姑娘说说看!”房掌柜被勾起了兴致。
  阿妩小小地卖了个关子,继而坦白道:“正是今科探花郎,陈探花陈甫是也。”
  “原是如此!”房掌柜满面恍然之色。
  难怪呢,难怪作者能对唐探花夫妇旧事,乃至陈太师的生平了如指掌。如果是陈家自家人,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再度望向桌上一沓薄薄的纸稿,露出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神色。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姑娘的公子,和谢世子是相熟的。世子先让他暗中散布关于叶家的物议,这位神秘的公子转头就送上这么一本话本。
  两人该不会是约好了罢?
  不然怎么会如此之巧?
  如此甚好,他行事就能更不着痕迹了。
  思及于此,房掌柜面上堆满了笑容:“既然是陈探花的大作,那我们清荣书斋就发定了!”
  “啊?”
  阿妩愣愣地眨了两下眼:“您不再想想么……万一,这书给您、给书斋带来麻烦可怎么办?”
  “姑娘大可放心。”房掌柜拍了拍胸脯:“老朽活了这么几十年,还是有几分薄面在的。”
  笑话。
  有谢世子作保,又有谁敢动他?除非皇上亲自开口。
  阿妩浑然不知背后有如此美妙的误会,见房掌柜信誓旦旦地保证,也安放了悬着的一颗心。
  “如此甚好。一切就托付给掌柜了。”
  完成了一桩大事,她长舒了一口气。
  房掌柜点了点头,又问道:“至于这报酬,姑娘您看?”
  “报酬就不必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片刻,阿妩有片刻的恍然。
  曾经的她,还会为了银子绞尽脑汁,撒谎自己是谁家的婢女,才能让人正眼看她和话本一眼。
  但是现在,就不必了。
  “我家公子不求什么报酬,只求这本书,能让更多人看到。还请掌柜成全。”
  房掌柜怔了片刻,轻叹一声:“陈探花高义。”
  “只是不知,这话本以何为名?”
  “《关锁记》。”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她不能于庙堂之上洗去外公的冤屈。但是她还能以笔为剑,扫去世人眼底尘埃,让更多人知晓外公熠熠生辉的一生。
  -
  陈霁星对新话本的预测,只准了一半。
  有了《青梅记》的美名在前,只待清荣书斋甫一打出《青梅记前传》的招牌来,购书之人就纷至沓来,把书斋的门槛险些踩矮了一截。
  但是仅仅于此,并不足以兑现如今的盛况。
  但是房掌柜把这事当成一桩大事来办,早早派人在街头里巷地预热起来。阿妩但凡去坊间晃上一圈,什么茶楼勾栏,无不在谈论起《关锁记》中的故事。
  喧嚣的程度,就连她这个作者见了,都不免为之咋舌。
  也对,表兄早就预测过,有了《青梅记》的铺垫在前,外祖他又是名臣,京中的笼袖骄民,谁提起他不熟悉?
  遑论君臣鱼水、桃李天下,亦是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故事之一。两厢推波助澜之下,不过短短数日,陈太师的名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坊间众人的口中。
  只是,热闹的议论之下,往往还有另一种声音——
  “你说,陈太师这么好的一位大人,怎么到头来跟咱们一样,成了平头百姓呢?”
  “还不是上头的那一位……”
  “嘘!莫要议论!”
  “有什么不敢说的,不就是那一位糊涂、不辨忠奸,才把这么好的陈太师给贬下去的么?”
  《关锁记》中,并没有避讳外祖被贬为平民之事。尽管她的笔触尽量平静,可从建立衍朝的大开大合、到褫夺官身的惨淡下场,还是令闻着唏嘘、见者叹惋。
  这也正是阿妩的目的之一。
  她走出了茶楼,行至喧闹的大街上。日光洒在她皙白的面颊间,镀上一层溶溶淡淡的金粉。
  阿妩知晓,她这一举动,确实可能给陈家带来麻烦。
  但在看到父亲和叶大人书信,亲手拿到证明叶家和外祖清白的证据之后,一直以来被按下的冲动,却再也抑止不住。
  她力有不逮,无法为含冤而死之人昭彰清白。若是再不写点什么,不撕破皇上虚伪的假面,如何平复心中的愤懑?
  好在表兄对她保证了,舅舅以粮种为倚仗,起复是指日可待之事。即使她做些再过分的事情,皇上也只会佯装不知。
  阿妩遥望向禁中的方向——
  不知九重宫阙之中的贵人,听见来自坊间的这股声音了么?听了之后,又会作何反应?
  她不知道,禁中有人确实注意到了《关锁记》。只是那个人并非是皇上,而是与她有着不解之孽缘的大公主。
  -
  凤栖宫,侧殿。
  一本《关锁记》被散乱地摊开在书桌上,大公主一边抄起书来扇风,一边冷冷地睨着下首跪着的内侍。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京中的新鲜事?”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内侍一边不住地哀哀磕头,一边心底叫苦不迭。
  自从公主上一回在皇上面前,被三皇子落了面子之后,日日心气不顺,不是在皇后那处大吐苦水,就是以折磨他们这些下人为乐。
  内侍们叫苦不迭。
  就有一人想了个办法——不如搜罗些京中时兴的玩意儿,逗公主开心,好转移下她的注意力。
  谁知道,这一搜罗反而弄巧成拙,惹得公主愈发盛怒了。
  内侍偷偷揩了揩眼角的泪水——他明明记得,上一回有人献上了《青梅记》,明明让公主开怀大悦,发下了不少赏赐啊?
  怎么他献上《关锁记》,公主就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了呢
  “呵……”
  大公主再度翻开书页,随意看了几眼之后又阖上。尖利的指甲反复摩挲起了封面上的人名。
  陈甫。
  她恨声地念了一遍,眼底变得愈发晦暗。
  她怎么会忘呢?就是这个名字胆敢拒绝她,还让她沦落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忽地,她站起了身来,一脚踹开不住磕头的内侍:“起开,别挡本公主的道。”
  内侍额角被鞋尖的珠宝刺开一个口中,却一声痛也不敢呼出声。此刻的他,唯余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趴坐在地上,望向了大公主离开的方向。
  大公主这是……要去御书房?
  内侍没猜错,大公主此行正是直奔向了御书房去。她走得风风火火,甚至不顾内侍的阻拦,径自闯进御书房中。
  “皇父!”
  正在批阅奏折的皇上,听见这一声叫唤,只微微皱了皱眉,却并不见多少讶异,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朝珠,又有什么事情?”
  “皇父,我这次来,可是为了一件正事!”
  皇上闻言,连头也不抬,只口中敷衍道:“哦?那你说说看罢,是什么正事啊?”
  “啪。”
  大公主把《关锁记》重重地甩在了桌上:“皇父,有人在坊间散播于您不利的流言,被我抓了个正着。”
  “哦?”
  皇上终于抬起头来:“是谁?”
  大公主的指尖,落在了《关锁记》上的作者之处:“回皇父,就是您钦点的今科探花郎,陈太师的远房亲戚,陈甫。”
  “他在此书中,大肆污蔑您不辨忠奸、残害忠良!如今此书,已经在坊间传开了!”
  皇上拿起了,随手翻了几页,脸色变得愈发难堪。
  大公主见状,心底一阵快意——
  三皇子仗着皇父的宠爱,她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他区区一个探花郎,自己堂堂公主之尊,还收拾不了?
  “陈甫其人,分明沐浴天恩,是皇父门生,却意欲为罪臣招魂。如此行径,当真是其心可诛!”
  她觑着皇上明灭变幻的脸色:“皇父,您可要重重治他的罪!”
第76章 掉马(下)
  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大公主本以为, 皇父听了通禀之后,会在盛怒之下如她所愿,狠狠治上陈甫的罪。
  说不定, 当场宣布将此人下狱也说不定。
  逆料,她的想象却落了空。
  皇上草草翻了翻《关锁记》之后, 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将话本重重一阖:“朕知晓了, 你先下去罢。”
  啊?
  大公主愕然地立在原地——皇父怎么是这么个反应?
  “皇父, 您……不治陈甫的罪么?”
  皇上闻言, 轻轻掀起眼皮。
  他心情不佳, 语气也带上几分不善之意:“到底是朕治他的罪,还是你想治他的罪?”
  心思被一句话戳破,大公主顿时涨红了脸:“女儿没有……”
  皇上只望着大公主, 一言不发。他这个女儿,心思实在是太浅了,让人一看就透。
  表面上为他的名声担忧, 实际上不过是想借他的怒气, 狠狠惩罚一番自己看不顺眼之人罢了。
  至于陈甫……
  皇上的目光, 落在话本的封面上,霎时又阴鸷了几分。
  朝珠有一句话没说错, 既成了他的门生, 又想为陈朝安那个老东西招魂,这个陈甫着实其心可诛。
  只是, 现在外面正是物议纷纷, 他平白把人处置了, 岂不是落人口实、显得?
  还有陈弈英那小子手中的筹码……
  他也不能不忌惮。
  皇上面色阴翳。迟早有一天, 他会亲手收拾掉这个人。只是, 现在不到时候而已。
  他摆了摆手, 不耐道:“你先下去罢!”
  逆料,大公主见目的并未得逞,却不依了。
  她恨恨跺脚道:“皇父,为何您对三弟有求必应,女儿所求,却回回不应?您实在是太偏心了!”
  皇上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这能一样么?三儿求的是什么,她求的又是什么?他能轻易开口答应,就见了鬼了。
  但他懒得多费口舌:“那你待如何?”
  “我……”
  大公主见事情有门,眼珠一转,当即提议道:“女儿要您下旨,把陈甫召入宫中,与女儿当面对质。您依还是不依?”
  即使不能让陈甫当场下狱,也能狠狠折辱他一番,让他敢怒不敢言。如此算下来,自己也不亏。
  她心底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一点也藏不住,全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
  他沉吟了一番,到底心软。
  召个不起眼的臣子而已,不用费他什么事儿,就能哄得朝珠开心。再者说,陈家也需要好好敲打了。
  他召了内侍:“传旨去陈府,命陈甫即刻入宫。”
  “是。”
  -
  春袖一接到洛书的报信,就从陈府赶到了别院之中。想早日见一见自己的兄长。
  一见到叶穹,她莹莹的眸子焕生出光彩来:“阿兄!”
  两人上一回相见,还是世子去西北之前。
  这些日子,她攒了一篮子的话想说。阿兄尚且不知道呢,阴差阳错之下,她拿到了能证明父亲清白的铮铮铁证。
  叶穹如门神一般,沉默地伫立着。见了春袖之后,眼底浮现几缕激动之色,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他指了指里间,放轻了声音:“世子和赵将军正在谈事情呢。妹妹你过一会儿再来找我罢。”
  只见菱花木门紧紧掩着,影影绰绰映出两个人影,偶尔飘出一两声听不清的絮语。
  赵怀威将军常年驻守西北边陲,这个时节却秘密来到了京城,与世子会和密谈。
  春袖的心脏怦怦直跳,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纵使有满腹的话想
  “那阿兄,我晚些再来找你。”
  叶穹点了点头,继续如门神一般,沉默地驻守在书房的门前,守卫着屋内两人交谈。
  门扉掩映,阻隔了刺目的日光。
  “世子,您腿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于行动已然无碍。”
  谢蕴淡声回答之后,立刻转移了话题:“赵将军此番来到京城,不知带来了多少人马?”
  “嘿嘿。”
  赵怀威未觉有异,期待地搓了搓手:“按照世子您的吩咐,这回老夫只带了精锐三千人来。剩下的都留在渔阳,固守着后方呢,定不会让戎人来犯一点儿。”
  三千西北军的精锐,把握住守卫松懈的京城,绰绰有余。
  “他们现下都驻扎在什么地方?”
  “就在城外的山脚驻扎着呢,世子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能披挂上阵,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谢蕴的剑眉微拧:“莫要造太多杀孽。”
  “是,是。老夫都吩咐过的,让他们轻点下手。毕竟都是咱们大衍的子民,不是北戎那群狼犬。”
  赵怀威再度搓了搓手。
  虽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可是有世子这般宽仁的主子,才让他们做下属的心底安稳啊。毕竟,这回可不是上阵打仗,只肖把狗皇帝拉下马就好了。
  唯一让他有些苦恼的是,世子似乎只想诛除狗皇帝,并无半点黄袍加身之意。
  哎,有明君之相,却不登上那个位置,实在是暴殄天物。
  要不,待事成之后,他再劝劝?
  赵怀威心底打定了主意,面上不改颜色,专心与谢蕴聊起了京中的布防、与行军的安排起来。
  这一聊,又是一炷香的功夫。
  谢蕴面色始终疏淡,眼底殊无波澜,令赵怀威见了不禁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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