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思索,忽觉周遭的迷雾颤颤一动,数点寒芒裹挟杀气,疾疾迫近。他并未犹豫,跃身翻转,轻巧闪避。但不等他落定身形,一副索钩破开迷雾,直冲而来。他索性仰倒,贴地一滚,长刀瞬时出鞘,挥斩之间,将索钩震开。一番动作下来,纵是尽力屏息,仍不防吸入少量的迷烟。头脑昏沉的瞬间,他咬破舌尖,权以疼痛醒神。
伏击者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数条索钩重又袭来。
他已然明白了伏击者的意图:以索钩拘住他的行动,再拖他远离。之后,便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种手段,他再熟悉不过。
他翻身避开,又顺势寻住一副索钩,以刀身缠住锁链,用劲一拽。片刻角力,却是执索钩的人先松了力道。若被拽出迷雾,便会陷入不利之地。攻击者显然有所忌惮,而这份忌惮正趁了陈慬的意。他将那副索钩捞在了手中,又振臂一扬,将钩爪抛上了高墙。随即,他拉紧锁链,蹬墙纵步,转眼攀到了高处。
上头并无迷烟,他吐息几次,湿润的空气沁入肺腑,更令神思清明。他低头望了一眼,就见迷烟□□有六人,皆是劲装蒙面。但毫无疑问,这些必是魁夜司的暗卫。他的眉头轻轻一蹙,松开了索钩,飞身跃起。身子凌空的那一刻,数枚暗器出手,亦是冷光森寒。那六名暗卫不敢轻敌,慌忙退身散开。陈慬落地,就立在了六人中间。
随他站定,一滴雨水坠下,正打在他的肩头。水滴倏然碎开,又顺着衣裳皱褶蜿蜒流下。但听一声雷响,顷刻间,疾雨飒飒。
眼见雨水冲散烟雾,陈慬环视一周,开口对那六人道:“榴月、正陆、廿玖、南桑、青鹿、庚一,你们可想清楚了,当真要跟我动手?”
此话一出,六人齐齐跪下,低头沉默。
陈慬松了松握刀的手,又望向了不远处的一道人影:“都尉,何苦为难他们呢?”
人影走近,正是魁夜司都尉,陈敬。他看着陈慬,抬手探了探雨势,道:“好一场及时雨,你的运气真不错。”
陈慬一笑,抿了抿舌尖,唾出了一口血沫:“故人无情,万幸苍天怜见。”
陈敬抽刀出鞘,道:“暗卫之间何来情谊?不过听命行事罢了。”话音一落,他挥刀而上,削向陈慬的颈项。
方思宁恰在这时推开了车门。
她一直在听车外的动静,悬着的一颗心令她坐立难安。直到雨水势大,她心想迷烟必会被冲散,这才出车观望。而后,便被眼前所见骇住了呼吸。
这是……截杀?
而那个与陈慬的对战的人,是陈敬?
方思宁的思绪有些混乱,但有件事情却再清楚不过——这些人的目标不是她。
她的仆从都倒地不起,陈慬又不在身旁,若要杀她,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若说陈敬被陈慬拖住无法脱身,可其余的六个黑衣人却也没有举动。他们只是静静跪着,甚至没有往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难道说,他们要杀的人是陈慬?
方思宁不假思索地下了马车,但还不等举动,一道黑影倏忽来至眼前。
“请郡主回车。”来者恭谨地行了礼,随后便挡在了方思宁面前。
方思宁自知绝非是魁夜司暗卫的对手,只得强压燥怒。
此时此刻,她悔恨不已,今日哪怕多带一个护卫……哪怕一个……
陈慬见她出了马车,手上的招式一时松散。陈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破绽,刀锋突刺,直取陈慬的心脏。
陈慬躲闪不及,只得提刀格挡,却不想雨水沾湿了掌心,刀锋相震间,刀柄一滑,竟脱了手。他匆忙后退,未等站稳,却捂着心口跪倒下去。
陈敬见状,目露无奈。他踢开陈慬掉在地上的刀,走上前道:“旧伤难愈。可惜了。”言罢,他举起了刀来。
方思宁的呼吸一窒,所有情绪皆被扼断。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了身前的人,拔足飞奔……
电光火石间,陈慬突然起身,一把擒住了陈敬的手腕。陈敬一惊,转手击出一掌。如此距离,躲避显然不可能。但陈慬也不想躲避,他抬手一格,阻下掌击。随势抬腿一勾,将陈敬撂倒。陈敬万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力气,一时被压制在地。陈慬毫不犹豫,并指刺向陈敬的咽喉。他的指间隐着的寸余寒芒,是锋锐暗器。若被刺中,绝无生还之机。
方思宁看在眼中,惊愕地顿住了步子。
没来由地,眼前浮现出满室烛光,柔柔摇曳。那小心翼翼剔着烛花的手,原可断送人命……
周遭陡然寂静,唯剩雨声嘈杂。
这时,一声喝令伴着马蹄响起,肃然威严:“住手!”
陈慬听在耳中,却并未理会。锋芒迫下,离陈敬的咽喉只余毫厘。生死一线间,陈慬的手腕被一副索钩死死缠住。
陈慬蹙眉,望向了制住他的人。
一行二人,黑衣面甲,依旧是魁夜司的制式。他们的身后,骏马顿足长嘶。马背上的女子,形容肃穆,满目忿怒。
在场的所有暗卫皆都惊惶,跪身叩首,尊道:
“参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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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大家好!!!
我终于又回来了……
啊,其实打戏我写的挺快的……就是最近真的太忙了,一直加班……远目~~~
咳咳咳~~~
3月14日完结的理想目前已经破灭……我对不起大家……嘤嘤嘤~~~
本章,告诉大家一个道理:
星学,每一个爱偷懒的作者的良友~~~
没错!
下面,有请百科:
北斗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为斗身,古曰魁;玉衡、开阳、摇光组成为斗柄,古曰杓。
天枢,中国古代又称贪狼星。化作人形时为贪狼星君,化作动物时为金鳌(金鰲、龙龟)。
没错,魁夜司,是一个有逼格的组织~
【那只:重点错了!!!】
好的~~~
看完本章,大家一定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主真的是魁夜司最强,没有夸张。
那大家一定又要问了,那男主心脉的旧伤究竟严不严重呢?
严重。但他吃了一个月的人参丸了,续航时间变长了。
【那只:你快够!】
嗯,所以嘛,事情就是这样~
最后,本章没有BGM……远目……
好的,让我们下期再见~么么哒~~~
第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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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公主。”
来者,正是秦忆安。她翻身下马,疾步走到陈慬身前。陈慬并未行礼,甚至没有放松对陈敬的压制。若非右手被索钩拘着,只怕他仍要继续攻击。
“松手!”秦忆安紧皱着眉头,斥了他一声。
陈慬依旧不动。
秦忆安意识到了什么,抬眸望向了方思宁。
方思宁这才从震愕中回过了神来。她看了看情势,低低唤了一声:“陈慬。”
听得这声呼唤,陈慬卸了力气,站起了身来。他将缠住自己右手的索钩狠狠拽下,锐利的爪钩扯开了护腕,划出几道血口,他却全不在意。他将索钩掷在地上,回身走向了方思宁。
见他走过来,那先前拦住方思宁的暗卫忙膝行退开。他本跪在方思宁身旁,又后退了数尺才停下,随即俯身叩首,再不敢举动。
陈慬在方思宁身前跪下,开口道:“外头雨大,请郡主上车。”
方思宁当然不会上车。她抬眸望向了秦忆安,神情里满是愤怒。
秦忆安走上前来,声音却是和软:“姐姐,到我府上再说吧。”
方思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
……
秦忆安的宅院离得并不远。此处本是京城商人的别业,选在城南湖畔,闹中取静。秦忆安也是相中了这一点,才出手买下,暂做落脚。
方思宁入宅后,便有婢女相迎,侍候她沐浴更衣。待换过衣裳、绾好发髻,婢女们端上香茶水果,小心地在旁侍奉。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秦忆安才出现。
方思宁连礼都懒得行,只是静静坐着。
秦忆安喊退了侍女,也不寒暄,直接走到她身旁坐下,开口道:“姐姐的人已安顿妥当,等迷药一解,便无碍了。我也着人送信去郡主府,晚些就有人来接姐姐。”
方思宁点了点头:“有劳公主费心。”
秦忆安见她神色冷淡,抬手替她续了一杯茶,道:“若我说,今日之事非我授意,姐姐可相信?”
其实,是谁授意根本不重要,信与不信也无甚差别。方思宁想知道的事,只有一件。
“若我不愿放还陈慬,他就必须得死,对么?”方思宁直接问道。
秦忆安叹了口气,“姐姐也看到了吧。若是单打独斗,魁夜司中无人是他对手。”
方思宁想起先前所见,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无人是他的对手,不仅仅是因武艺高强,还有那份能藉旧伤诱敌的心机。他曾说过,他远比魁夜司中的所有人都要优秀,确是不虚……
“不仅如此……”秦忆安又叹一声,道:“他位任教管,司内半数以上的暗卫是他调/教。若论威望,只怕四营长官都不及他。”
这一点,方思宁也能想见。还记得曾经的故意刁难,他替手下的暗卫挡下一鞭,又依着她的促狭做了四菜一汤。那一次,他说疏于计算,多做了一些,求她赏赐。但一个能将账目整理得巨细靡遗的人,又怎会算多食材?毫无疑问,他是故意多做,为得是安慰那个受了委屈的下属。恩威并施,自可笼络人心。可他那时的眼神,柔软温和,绝非伪善。便是这真心待人,才换得他人敬爱……
方思宁忽觉一阵惆怅:“即是如此,公主又为何要将他送出呢?”
“我没有!”秦忆安的语气略微有些急躁。她也察觉自己的急躁,又将态度缓和,道,“我……没想到是他。”
方思宁倒有些好笑:“旁人也罢。难道公主连他的名字都会弄错么?”
秦忆安垂眸,道:“姐姐离京太过匆忙,三十名暗卫是当日点齐,我说了一句‘教管同行’。魁夜司内的教管不只一个,是我草率,没问清是何人。若知是他,我绝对不会……”她又将话锋一转,“但既然给了姐姐,断没有再要还的道理。可事到如今,他留在姐姐身边只会招来猜忌。不论是对姐姐还是对他,都是有害无利。”
有害无利?
方思宁低头笑了一声:“公主所言的猜忌,是指我在北地培植势力,终有一日要反攻京城。到时,便会利用他动摇魁夜司吧?”
秦忆安闻言,神色稍显凝重。她略作思考,才慢慢说道:“姐姐若是真要同我较一个高低,我乐意奉陪。姐姐是最不齿阴暗手段的,你我之战,定是光明正大。但干戈一动,必有牵累,阴谋算计之下,又有多少枉送的性命?”她抿了一丝无奈的笑意,又道,“我先前以为姐姐待他苛刻。但生辰宴上,我见了他,便明白姐姐只是故意唬我。姐姐宽仁,断不会眼见他身陷险境却无动于衷。所以,我才与姐姐说这些。还望姐姐怜恤,将他放还。”
到了这会儿,她差不多也将前因后果想明白了。魁夜司的都尉陈敬,名从反文。而当朝国舅爷,叫作陈啟。想来现今的魁夜司,尚未完全掌握在公主手中。纵然公主并不忌惮她这“拥兵自重”的郡主,外戚却未必坐得住。伪造公主手札、假传公主令,乃至截道暗杀,都只为祛除隐患,稳固局势。
而这个隐患,何其微小。不过一个暗卫,生死都不值一提。或许在外人看来,她不愿放还陈慬的唯一理由,不过是故意与公主争持。上位者交锋,总要先撕扯几条微不足道的性命,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如今,秦忆安却愿纡尊降贵,低头求情。相较之下,倒是她凭着私心,非要将人往绝路上逼。
方思宁笑了笑,道:“看来他对公主真的很重要。”
一瞬间,秦忆安的眼神里染上些许哀色。她长睫一垂,掩下情绪,再开口时,语气是高高在上的疏离:“主仆一场,我至少想保全他的性命。”
方思宁看着她,愈发觉得自己与她真的很相像。连心口不一这一点,都如出一辙。
“公主就那么确信魁夜司一定取得走他的性命?”方思宁站起了身,说道,“今日之事,不论是谁授意,但拦路截杀、惊我车架,公主觉得我可会善罢甘休?”
秦忆安也站了起来:“魁夜司的都尉不同于寻常暗卫,乃是朝廷命官,若在北地有任何差池,必有人追究。”
方思宁当然知道其中利害。若走到那一步,要么交出凶手平息事态,要么拥兵自立,公然与朝廷为敌。如此想来,连陈敬也是算好的一颗棋子,赌的就是她羽翼未丰。
“我亲自来北地,这也是原因之一。”秦忆安又道,“姐姐若信我,我自然会给姐姐一个交代。也请姐姐权衡,莫要意气用事。”
方思宁无奈一笑,只觉如今的事态就好似翻花绳一般。盘绕在指间的,是从没见过的花样,贸然动错,绳结或松散、或缠绕,终不可解。
正当气氛沉默之际,门外婢女请示道:“小姐,郡主府的人到了。”
秦忆安柔和了眉眼,道:“时候不早了,姐姐先回府吧。至于陈慬……”
方思宁将她打断,淡然应了一声:“再说吧。”
秦忆安无可奈何。她送方思宁出了门,临别之际,又劝了一声:“请姐姐三思。”
方思宁无话,只默然上车。
……
……
回到郡主府,已是傍晚。雨势稍稍小了些,却依旧淅淅沥沥的,令人心烦。
郡主遇袭之事早已在城中传开,镇北侯就在府中等着,见她回来,自然有许多要问的,但方思宁只是含糊搪塞。
待送走镇北侯,方思宁只觉身心俱疲。她恹恹走回房,就见陈慬在外室跪着。听得她进来,他俯身行礼,唤了一声:“郡主。”
他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暗卫服,雨水渗在身下,洇出一滩暗色。方思宁看在眼中,正要叫他换衣裳,却又想到了什么:
特地换上暗卫服,备齐了武器。马车被截、遭遇伏杀,也不见他有多少惊惶。就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方思宁在他身前跪低,蹙眉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魁夜司要杀你?”
陈慬直起了身,却不抬头,也不看她。一声回答,依旧诚实:“是。”
心火乍然迸烧,激得方思宁红了眼:“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有些迟疑,却还是开了口:“郡主生在皇家,自然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但属下,不该成为郡主的身不由己。”
这番话何其耳熟。她曾这么对刘峥说过,却不想被另一个人放在了心上,现在还拿来堵她。
“所以呢?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送命?”方思宁的语气里染了愤懑,听来有如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