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宁正在反省。
魁夜司训练暗卫的手段,她也略有耳闻。这群人经过残酷的磨折,历过生死搏杀,最终锻冶出一身强韧的骨肉和一心不二的忠诚。主人的命令,他们都会不折不扣地完成,哪怕粉身碎骨……
这不该成为他被羞辱的理由。
嗐,斗不过正主,只敢欺负底下的人,真是条丧家之犬!
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旋即拍了拍他的手背,冲他笑道:“首领大人怕是误会了。”她一边说,一边替他拉上了衣衫,“呵,怪本郡主用词不当。不该说是‘暖床’,应是……‘温席’。”
若说暖床还有歧义,温席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这间屋子地下铺着火道,炭火将地砖块块烧热,令室内温暖如春。不仅如此,后头的床榻之上铺着厚软的羊毛褥子,盖着雁绒填的丝衾,更有一块紫貂毛毯。所谓“温席”,实是多余。
他知道,她今日召他来,为的是羞辱折挫。“暖床”也不过是个借口,有半分不顺意,或打或杀,皆在意料之中。可她却改了口,似是有意给他退路……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方思宁便顺势道:“首领大人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来么?”她带着几分嫌弃,连连叹气,“唉,看来暗卫什么的,与本郡主也无用呵。首领大人不如收拾收拾,这就回公主府去吧。”
暗卫不该质疑主人的命令,更不该揣测主人的意图。
他当即打住思绪,伏身叩首,道:“属下愚钝,扫了郡主的兴,罪该万死。随属下一同来的三十名暗卫,皆是精挑细选,样貌端正、温顺聪慧,郡主可要换几个来?”
“……”
样貌端正、温顺聪慧……照这么说,是早已料准了她会“骄奢淫/逸”?
方思宁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高看了还是小瞧了。但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人挺不高兴的。
看来这些暗卫是领了公主令,无论遭受何种对待,都要想方设法留在北地。其中自然有许多阴谋诡计,教人不得安生。
呵,对方如此费心,若不奉陪一二,岂不小器?
想到这里,她伸手按上他的肩膀,推着他起了身。“没想到公主竟这般体贴,倒是本郡主不识好歹了。”说话间,她的手轻轻下落,停在了他的心口。指尖轻敲,一触即离。轻巧佻达,一如她的语气,“时候也不早了,本郡主也乏了,换人未免耗时费力,今夜便还是麻烦首领大人吧。”
“属下遵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声,随即走到床边,略作整理后躺了下去。
方思宁倒有些好笑,嘱咐道:“暖得均匀些哟。”
说罢,她自取了烛剪,慢条斯理地熄灭房间各处的蜡烛。
不多时,灯火黯尽。方思宁藉着透窗的雪光,缓步走到了床边。
昏暗之中,只辨得出依稀的轮廓,倒是少了几分尴尬。她怀着一心纠结,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和衣睡下。待她躺进被窝,纵然早有准备,却还是惊讶。
好暖和!——自被褥上渡来的体温,带着皂荚和香草的气味,又染着些许水汽的润泽,分外熨帖。只是她有些奇怪,这样的距离之下,她竟不能真切地碰触到他。不仅如此,他的呼吸亦轻浅非常,几乎无法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身边并未有另一个人一般。
方才说他连暖床都做不来,是她草率了……
她索性摊开四肢,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她本想这样维持片刻,再找个理由让他离开,可喝下去的酒却不遂她的愿。不消多时,便昏昏睡去……
……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想起昨夜的事,惊回了一半的神,慌忙往身旁看去。但床铺之上,早已没有第二个人。她半撑起身,略想了想,伸手摸了摸身旁的被褥。余温未散,引她莞尔。但她的笑容刚展开,却又僵住:
这……不会是公主的诡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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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大家好!
诚如大家所见!
我又回来了!!!
那么,为什么会在大年初一发新文呢?
因为……本想着过年给大家更新点旧文再说个新年快乐但旧文根本更新不出来简直令人崩溃但新年快乐又不能不说也不好空手来只好拿出存稿存了一点点的情人节贺文了,泪!
【那只:快够了!!!】
咳咳咳,不论如何~~~可以名正言顺地祝大家新春快乐~~~兔年大吉~~~
俗话说狡兔三窟,所以新的一年我有三个坑,也是很合理的!
【那只:快别说了!】
咳咳咳,那么,为什么这一次是暗卫文学呢?
以前我一直都觉得,这个题材能用的梗都差不多了,写来写去大家都是一样的路数,多少有些乏善可陈……
但是,有一句话激励了我!
那就是:写文要像戴森,无论这个电器存在了多久,它都能重新设计一遍再以几倍的价格卖给消费者!
我很感动……
【那只:大雾了啊!】
好的~~~
所以,这次是暗卫文学了~~~
我会努力的!
么么么哒~~~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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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宁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跟当朝公主秦忆安的恩怨。
一切好像是在她八岁那年开始的。还记得,她有一匹小马,虽非宝马良驹,却养得极好,她很是喜爱。皇室秋猎那日,她牵去了围场,说不尽的志得意满。而后,公主瞧见了,说什么都想要。
彼时的秦忆安不过七岁,是帝后的掌上明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方思宁却不惯她,只道:“这匹马是我与叔父比赛射箭,赢来的。你若想要,也要赢了我才行。”
秦忆安红着小脸,气呼呼地瞪着她:“好啊,比什么?”
“你年纪比我小,不论是比文还是比武都不公平。”方思宁笑道,“所以,我们来比运气。”
秦忆安眨眨眼睛,“怎么比?”
方思宁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而后,她走到一片低矮的树丛旁,踮脚抬手,摘下一个橘子来。
“我们就来赌这个橘子有几瓤,只论单双。” 方思宁将橘子托在掌中,呈到了秦忆安面前,道,“你先说吧。”
秦忆安细细看了看她掌中的橘子。这颗橘子显然在树上挂久了,干瘪的橘皮薄薄裹着果肉,橘瓤的轮廓依稀可辨。秦忆安默默一数,见是八瓣,便抬头笑道:“双!”
方思宁点点头,“那我就猜是单。”
她说完,噙着笑将橘子翻了过来,底部赫然有个橘脐。剥开橘皮,八瓣橘瓤整齐排开。秦忆安看在眼中,已露了胜券在握的笑意。然而,下一刻,方思宁拈着一粒小小的果肉,放在了那八瓣橘瓤旁边。
“多一粒脐肉,看来是我赢了。”方思宁道。
秦忆安一时怔愣,只皱眉苦思。
方思宁自然是故意选了那只橘子。但纵有橘脐,里头有没有脐肉却是未知,也不算欺负人。她笑望着秦忆安:“你今日运气不好,下次我们再比吧。”
秦忆安扁了扁嘴,点头道:“那可说好了,一定要再比哦!”
方思宁满不在乎地答应着,拿起一瓣橘瓤塞进了嘴里……
那只橘子,又酸又苦,一如她后来的心情。
没错,自那以后,无论什么,秦忆安都要同她比:她有的,秦忆安也要有;她中意的,秦忆安必也中意。原本她还有不肯相让的心气,但父母离世之后,她多少有些厌倦了。可为时已晚,纵然后来她将那匹已经长大的小马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公主府,也未能将积怨消减半分。
真是……年轻气盛要不得啊!
方思宁后悔莫及,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而当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弄清楚秦忆安送来这一群暗卫,到底是什么用意。
于是,她捡了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纡尊降贵地去了暗卫的院落,亲自点人。
幽僻小院中,堂前空地上,三十名暗卫站作六列,齐整肃穆,俨然可畏。
方思宁坐在官椅上,眉头紧紧锁着。
“郡主,名册在此。”陈慬行过礼,将手中的书册奉上,而后便在一旁侍立。
方思宁翻开名册,上头写着暗卫的称呼以及擅长的本领。她懒懒翻着,随口问道:“平时都做些什么?”
回话的人,还是陈慬:“三人一组,一日三班,为郡主护卫。”
护卫?是“监视“才对吧……难怪那日她一踏进这院子就有人出来迎接呢。
方思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又命令道:“面甲都摘了。”
暗卫的面貌本不可轻易示人,但主人既下了令,便没有犹豫的道理。众人齐齐摘下面甲,更微微抬了头,令她能看清自己。
一眼看过,方思宁倒吸一口冷气。
这群暗卫,皆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先前说样貌端正,属实谦虚了:一众三十人,俱都清秀俊朗,当真是精挑细选。
“秦忆安,你没安好心啊!”方思宁扶额,暗暗骂了一句,目光又落回名册上。剑术、刀法、暗器、刺杀、潜伏……看得她的头隐隐作痛。她叹着气将名册翻完,又发现了什么,眉峰轻轻一挑,开口问:“这上头怎么没有首领大人的名字呢?”
陈慬闻言,应道:“是属下疏忽,属下这就补上。”
只怕不是疏忽吧。既然是亲信心腹,哪里舍得给人呢?
嗯,秦忆安舍不得的人啊……
方思宁合上名册,起身走到了陈慬面前:“不知首领大人又擅长些什么呢?”
陈慬低着头,道:“属下入魁夜司二十年,现任教管之职,所有技艺不敢妄言擅长,不过是熟练而已。”
魁夜司的暗卫不下千百,他说是教管之职,显然地位不低。至于“所有技艺不过熟练”——怎么听都是谦辞,想来武艺也是超群。
“啊,那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了……”
方思宁正说着,元祎走进了院中,道:“郡主,三岭商会求见。”
方思宁将名册递还给陈慬,道:“行了,今日就这样吧。”说罢,便举步离开。
“恭送郡主。”
陈慬的声音恭敬地从后头传来,引得元祎嫌恶地望了一眼。待走远了些,她开口问道:“特意来这地方,可有什么发现?”
方思宁想起方才所见,仰天一叹。但她也不多言,转而问道:“三岭商会怎么来了?”
“说是请郡主赴宴。”元祎道。
无事献殷勤啊。
方思宁心想:三岭商会是北地数一数二的大帮,人脉广大、财力雄厚。成立不过十年,却已掌握了九成的香料和布匹贸易。若想在生意上再进一步,便只有盐铁了。前几日刚见过北地的盐铁官,今天就来这一出。什么用心,昭然若揭。
啧,外头都说她在培植势力,若跟三岭商会扯上了关系,恐怕坐实传言,引火烧身……与其让流言蜚语传到京城,不如自己奉上些确切消息。
方思宁想到这里,步子一停:“既要赴宴,怎么也得多带几个随从撑撑场面,对吧?”
元祎听了,眉头一拧:“啊?”
……
……
今日,三岭商会包下了城中最好的酒楼,更备下精美酒菜,只为宴请贵客。
而为讨贵客欢心,宴席更做了特别的准备——席间侍奉的,皆是俊美男子。
方思宁有些惆怅。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她骄奢淫/逸的传言已是人尽皆知了啊。
商会会长见她恹恹无语,只当是不满意,心中不免忐忑,起身作揖,道:“郡主大驾光临,我三岭商会荣幸之至。想当初商会建立,还多得方将军的照拂。今日得见郡主,果真名将之后,神采非凡。早就听闻郡主文韬武略,乃是女中豪杰,寻常乐舞想必入不了眼。在下不才,着人排了一出剑舞,还望郡主喜欢。”
这般奉承,听起来怪沉重的。方思宁扯着笑容,客套了一句:“会长有心了。”
“哪里哪里。”
三声击掌,鼓点乍起。数名舞者携剑而来,随乐起舞。
不用说,舞者自也是清一色的美男。可喜舞者常年训练,自有肌骨强健,身姿亦秀颀优美。舞步之间,剑风飒飒,倒也有几分看头。
方思宁半倚榻上,抬手托腮,目露了赞许之色。会长看在眼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方思宁饶有兴致地看着,心里却兀自盘算。她端起了酒盏,浅浅抿了一口,转头向后瞥了一眼。
陈慬领着几名暗卫,就站在她身后。森寒面甲,掩盖形容,令人望而生畏。腰间蹀躞,系着匕首、纳着暗器。更有一柄直刃长刀,就悬在手旁,只待一声令下,便出鞘封喉。这一身冷峻,于声色之中,当真是格格不入。
方思宁的眼底浮着笑意:不愧是公主府的暗卫,的确挺能撑场面的。
她正想着,就听乐声一停,剑舞已毕。一时众人鼓掌,纷纷叫好。
“郡主,您看这剑舞如何?”会长笑问。
“好。”方思宁答得轻快。
“既然郡主喜欢,这些人不如就送到郡主府上……”
会长正顺势献殷勤,方思宁却开口将他打断,只出声唤道:“首领大人。”
陈慬听言,上前几步,在她身旁单膝跪下,“郡主有何吩咐?”
“首领大人觉得方才的剑舞如何?”方思宁问。
“好。”陈慬答得不假思索。其实剑舞好不好他并未留心,只是方思宁如此评价,他便如此回答。
“首领大人武艺高强,想来也精于剑技……”方思宁边说边想,忖出个刁钻的主意来,“不如首领大人也舞一段,让本郡主看看。”
陈慬低头,声音波澜不惊:“回郡主,属下所学,是杀人之技,不堪入目。”
“哎呀,这不是更有看头?”方思宁笑得很是真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就当今日是为刺杀本郡主,如何?”
此话一出,一旁的元祎蹙眉出声:“郡主不可!”
方思宁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又望向陈慬。见他不动,她凑近了些,低声问他:“怎么,本郡主的命令不好使?”
如此,再不容他犹豫。
“属下遵命。”
一言落定。他起身走到大厅中央,从舞者手中取过了长剑。
这般发展,在场之人都觉不妥。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方思宁是什么用意。
陈慬静立了片刻,横剑身前,抬手轻轻抚过了剑身。舞者之剑乃是道具,并未开锋,但三尺冷铁,亦有迫人寒意。
但见精光一闪,长剑疾刺,不偏不倚,直冲方思宁而去。
这也未免太直接了吧?!
方思宁咬牙,偏不躲闪。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那长剑直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