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父皇去了,你们只会把星儿培养得对你们唯命是从,甚至早早逼本宫退位把大权交给你们。
王大人别急着反驳,你敢说你没有这种心思,但别人就没有吗?”
魏怀恩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踱步到王知秋面前。
“本宫要保萧齐,既是公情,也是私欲。玄羽司自从设立以来便被你们深恶痛绝,但你可知若是没有他们,该有多少蝇营狗苟非要到捅破天的时候才能上达天听?
厉空在明州也有两三年了,您该知道有玄羽司在,能把多少祸事扼死在露头之时。本宫为什么要顺了你们的意,用萧齐换前程?”
王知秋在她的逼问下心虚得后退了半步,却还是不死心地争辩道:
“阉人当道,朝纲不振,殿下若为储君,怎可与这种人同流?”
“难道就要和你们同流?”
魏怀恩嘲讽地看着他。
“别装清高了王大人,您自己还左右逢源,吃里扒外,身为一州府令把百姓安危当作玩笑,让雷山夹道数年不通,任由南林军劫掠。
甚至以此为借口用剿匪的军饷贴补南林军,这些也是父皇教你做的?”
她早把明州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等到见了南林军之后彻底看透了王知秋以民养兵的好算计。
王知秋终于垂下了头,赧然道:
“殿下慧眼,是下官有罪。”
“你不会被定罪的,这些年明州被你治理得很好,没有了以前的苛捐杂税,明州百姓没有不赞你清正廉明的,算起来你是功大于过。”
话已至此,魏怀恩不欲再与他多言。
“今日我们说了什么,你尽可以呈报给父皇。顺便告诉父皇,魏怀恩绝不受人掣肘。”
“殿下留步!”
王知秋赶上几步拦在她面前:
“您……还是再考虑一下,虽然下官愿意为您驱使,可国本为重,若是您不让步,恐怕……”
“不必了。”
魏怀恩摇摇头,越过他上了台阶。
“本宫只会走自己选的路,不会因为世人对女子的偏见而让步半分。”
她最后站在门前回过头对上王知秋难言的视线,淡然道:
“请回吧,王大人。”
随后关紧了房门。
王知秋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脸上似是被甩了几个巴掌,沉思着离开了这座庭院。
屋内。
“天,怎么烫成这样?”
魏怀恩试了试萧齐额上的温度,几乎有些烫手。大夫叮嘱过夜里烧起来是正常,但一定要及时降温,等到白天他再来诊脉。
萧齐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魏怀恩干脆把小榻移到床边把他抱到榻上,再拉着小榻进了浴房。
“幸好本宫这么多年不曾荒废骑射,不然还真抬不动你。”
魏怀恩累得气喘吁吁,想着他也昏迷着,直接脱了外衫衬裙,挽起中衣的衣袖和裤脚方便用水。
萧齐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魏怀恩撕扯几下就让他身上只剩下一条短了一半裤腿的中裤。
温热的湿布巾一遍遍擦拭着他的皮肤,既是帮他降温,也帮他把身上的尘土血污清理得干干净净。
许是身上的不适消失,萧齐一直微微蹙起的眉头彻底展开,若不是这一身伤,他倒像是睡得安详。
魏怀恩散开他的头发重新编成了一条辫子束在头上,好让他的汗水不至于让头发打结。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她重新换了条干净的布巾,解开了他的中裤。
“怪不得你从来都不愿让我看见……”
她终于见到了他一直想要遮掩的伤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一样盘踞在一根柱子下,狰狞地只要一眼就能感到剜肉般的疼。
这就是他身体的全貌了,他在她眼中再也没有了任何秘密。
她伸出手试探地点了点他的伤疤,萧齐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她还是尽量轻柔地帮他擦拭过每一处皮肤,只怕这经年累月的伤疤还会让他感受到一星半点的痛楚。
“这该有多疼啊。”
魏怀恩守城那年,见过战场上的惨状,破碎的肢体散落在城门前,她知道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所以也知道萧齐遭受过怎样的痛苦。
可是这个伤疤在她眼里一点都不觉得丑陋,她只觉得心疼,心疼他带着这伤拼命学骑术,心疼他那年脸色苍白地站在宫门口目送她离开。
他早该让她知道的,她怎会因此嫌弃他?
“你总怕我见了你的样子会厌恶你是不是?”
她一边帮萧齐裹上柔软的棉袍,一边轻声问他。
可是他不会回答,魏怀恩便自顾自说道:
“抱歉,以前我对你太坏了,以后绝对不会了。”
两滴眼泪落在他脸上,魏怀恩急忙给他擦干净,一时没控制住力气,让他脸上有了两处红痕。
她再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我怎么这么笨啊,萧齐。”
她把萧齐送回干净的床榻上,又试了试他的温度,确实降了不少总算稍松了一口气。
她自己沐浴之后,躺在靠着床边的榻上,把头贴到萧齐脸旁感受着他的温度才敢闭上眼睛。
“快点醒过来吧,求求你……”
第二天大夫过来诊脉,又改了改药方告诉魏怀恩:
“情况还好,这位郎君身体康健,大概明日就能醒过来了。”
水镜在门外听着大夫的声音,大大地松了口气。
等到大夫走了才壮着胆子进来觑着魏怀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主子?”
“你来了。”
魏怀恩还是难掩疲色,昨夜惊醒了好几次,生怕睡死过去不知道萧齐再次发热。
“昨晚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对,抱歉了水镜姐姐。”
她对水镜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向她伸出了手。
“主子哪里的话……”
水镜终于松了口气,走过去抱住了魏怀恩。
“江将军和十方已经把昨日的情况和我说了,您也是气急了。”
“不只是因为这个。”
魏怀恩拍怕她的后背,把永和帝的计划一五一十告诉了水镜。
“您是说,我们的人里有今上的棋子?”
水镜惊得抬高了音量,又赶紧捂住嘴巴跑去门口看了看没有别人之后又关紧了所有门回来。
第60章 章五十九 仰赖春生
“是,所以昨日我谁都不敢信。”魏怀恩点点头,“因此我才要对你说声抱歉,不管是谁我都可以怀疑,但你不行,我绝不应该怀疑你,姐姐。”
水镜的眼中蓄上泪水,紧紧握住魏怀恩的手:“不,不,您不该道歉,水镜都明白的,又怎会怪您呢?”
魏怀恩把她的手背贴在脸上,小心地帮她擦了擦眼泪:“我大概想出了这么几个人选,还要劳烦水镜姐姐这几日帮我再查验一遍这几人在投效我之后的所作所为,除了萧齐,我只能把这事交给你了。”
“主子放心!”水镜接过魏怀恩递来的名单,记了几遍之后便干脆扔进了炭盆中。
话分两头。
朝图一定要保下巴尔,明州的官员商议之后,还是碍于两国之交暂时把巴尔收押了起来,等魏怀恩带着朝图回京之后再等大理寺发落。
此事的走向并不意外,魏怀恩知道无论是巴尔还是南林军都不是导致萧齐重伤的罪魁祸首,真要算起来,该怪的是她太自信,太轻敌,以为端王成不了大气候,随随便便就能借刀杀人让明州入囊中。
越到了这种时候,她就越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惹人瞩目,永和帝的万寿节就在三月底,无论如何,巴尔都动不得。
这是她觉得抱歉的地方。她总是有这么多的不得已,但萧齐这条命却随时都能为她舍去。
“你还不醒吗?”大夫说大概今日萧齐就能醒过来,魏怀恩守在他床边,边看着水镜搜罗的情报,边关注着他的动静。
许是那日他一身血倒在她马下的样子太刺眼,魏怀恩总觉得自己时常恍惚,要么隐约听见萧齐唤她“主子”,要么就做萧齐死去的噩梦,一边太期待他醒过来,一边又怕噩梦成真。
早春的时节比冬日里和暖不少,魏怀恩算计着日子,再耽搁几天也不会错过永和帝的万寿节,她想让萧齐好好养养再上路。
午后春困,这两天她都陪着他睡在床边的小榻上,今天也不例外。她把折子信纸堆在一边,小心探了小半个身子过去贴在萧齐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紧绷几日的精神终于在万事尘埃落定之后松懈了下来,无人打扰,这一睡极为安稳,直接到了晚上。
萧齐从身上随着呼吸起伏的闷痛中渐渐恢复了意识,屋中没点灯,他睁眼时什么都看不见。
躺了几日的身体有些迟钝,他一点一点回忆着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顺便从手指尖开始活动,才试着抬手,就牵扯到了伤处的肌肉,疼得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中箭了,他想起来了。那天,护送质子的车队被一群训练有素的汉子围攻,看身法和组织绝不是普通山匪。他被数人团团围住,招招都是为了取他的命而来。
他伤了不知几处,只能勉励抵抗着往江鸿的方向靠去,但敌众我寡,他感应到今日或许就要折在这里的时候,他听见她的声音了。
那真像是做梦一般,她一袭红裙身骑白马于刀剑中来,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忘记身上的所有伤痛。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怕刚才没有支撑住,就再也见不到她。
南林军在此处,便说明从前他掌控的消息都是故意提供给他的,所以这场袭击只针对他的原因也不言而喻,因为他们在为严维光向他索命。
严维光当年用明州匪患引他上套,想必若不是那日被厉空背刺,严维光一定能在魏怀恩和他的杀局中全身而退,甚至还会反咬一口让魏怀恩身败名裂,多狠毒的算计。
然后他想找那位所谓的老管家时,看见了巴尔燃烧的眼睛,和瞄准他的箭头。
他只知道魏怀恩就站在他身后,想也不想就拔尖跃起,把魏怀恩的后背完全挡住,只来得及用手中长剑挡一挡那当胸一箭。
所以他还没死。
他的胸膛因重生的狂喜剧烈起伏着,他不怕拉扯伤口的疼痛,他更需要这些来证明这不是什么回光返照,而是实实在在的在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烂命。
他猜想自己应该是被放在这里养伤,可能这时候是深夜,所以没人给他留灯。正思考着要不要叫人的时候,魏怀恩动了动脑袋,从他身边支起了身子。
萧齐心跳都要停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身边这习以为常的暖意竟然是魏怀恩一直贴在他身边,他看不见她,却听见她刚睡醒还有些沙哑的嗓音:“啊,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水镜居然没来叫我。”
温热的手准确无误地覆在了他的额上,他不知怎么就闭上了眼睛,好像还不敢让她发现自己已经醒来。
他虽然身上没有什么脏污的感觉,可还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邋遢样子。
“你还要睡多久呢,萧齐?”她自言自语着,只这一句就让他喉头艰涩,想要马上回答她。
但是她靠过来,吻了吻他的唇瓣,很温柔很温柔,让他以为是花朵落在了他的唇间。
是不是他昏迷的时候她都是这样亲吻他呢?
不需要他使尽浑身解数去试探,不需要他在外面拼死拼活赚得功劳才能在她面前摇尾乞怜,只要他假装没有醒来,她就会对他这般好是不是?
他承认自己有点小人,可是那个吻太软太绵绵,在黑暗中让他觉得那只是一个属于魏怀恩的吻,他受伤了,她会心疼他,就是这么简单。
这点心疼像蜜糖,他想偷偷品尝。
可惜魏怀恩喊了人进来点灯,他似乎错过了睁眼的最好时机,就只能接着装睡,等其他人退出去。
魏怀恩把帐幔给他落了下来,他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知道杂乱的脚步声离开之后,属于魏怀恩的脚步一直没有过来。
他等待着,想着一会魏怀恩再过来的时候要说什么。
来了来了,他终于听见她的脚步声走了过来,赶紧放松表情好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
魏怀恩想着今晚萧齐大概就能清醒了,就没急着喂药,而是端了一盆水过来打算再帮他擦擦身子,省得这个人醒了觉得不舒服。
这几日照顾萧齐她已经习惯了,直接撩开帐幔掀起被子,扯了他松松垮垮的衣袋直奔主题。
萧齐吓得一双细长的凤眸都瞪成了圆眼,躺在被子里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聊胜于无的棉袍,要不是他动作快就什么都挡不住了。
“主子!萧齐醒了!嘶……”
左胸的伤口深,他一动胳膊就让包扎好的布条晕了血迹。魏怀恩赶紧按住他:“别乱动!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不要命了!”
萧齐不说话,就看着魏怀恩着急的样子傻笑。
“你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魏怀恩俯下身来摸摸他的脸颊,他小心地抬起右手握住她。
“怀恩,我会没事的,别哭了。”
“谁哭了?”
被他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眼前又起了一层水雾。
“你真的醒了吗?我这几天总是能听见你叫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真的,我真的醒了。”
萧齐用了些力攥了攥她的手腕。
“那就好,那就好……”
魏怀恩终于露出了个笑,靠过来蹭了蹭他的鼻尖。
“大夫说你还要在床上躺几天,就别乱动了,我帮你擦擦身上,就叫人传膳。”
魏怀恩又要撩开他的衣袍,萧齐连忙按住衣襟说:
“不,奴才自己来便好,主子……”
他感受到自己衣衫之下便再无遮蔽,又怎么可能把最丑陋的一处给她看?
受伤之后医者怎么对待他的身体他可以无所谓,但是他必须掩饰那耻辱的伤疤,因为那会脏了她的眼。
“你怕什么,萧齐?”
她打断了他制止的话。
“你以为这几日是谁在照顾你?”
她侧身躺到他身边,直直看着他惊慌羞窘又自卑的眼睛。
她的手覆盖在他紧攥成拳的手背上,带着春风化雨的力量让他无从抵抗。她只看着他,慢慢将手贴在他的肌肤上。
“主子……你不该这样对奴才,奴才……”
他用这足够刺痛此刻氛围的词语描述自己,让不顾一切想要向她展示所有卑微无助的心感受到尖锐的疼痛而清醒过来。
他哪里赌得起呢?那最丑陋,最下贱,最恶心的伤疤,是他不人不鬼,不孝不义的烙印,她生来就在明光之中,玉阶之上,这样的身体,连呈现给她都是亵渎。
她会因为他那无足轻重的救命之恩在今日怜悯他,可怜他,但明天呢,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