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很开心。
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像是在恸哭,笑得像是在嘶吼。
所有的白眼,嘲笑,诋毁,侮辱,从今日起,再也不能伤害他分毫。
最后一次,回望过往。
最后一次,甘苦自尝。
等她醒过来,他还有好多话要和她讲。
告诉她只要她想,他愿意日日都与她这般,欢好,好不好?
告诉她从此之后,她永远都不需要其他人,只许要他。
告诉她,他只能是她的唯一,他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碰触她。
他哪里会有她想得那么好。他会吃醋,会嫉妒,会愤怒。他把她所有的仰慕者都记得清清楚楚,即使他不在京中不在她身边,也会小心眼地给那些人好受。
他总怕她知道他太爱她,总怕她觉得嫌恶,觉得过分。可他的爱怎么可能藏住,她看的清楚,却愿意把最后一点温柔施舍他,哪怕他没有一处配得上她。
他们身上满是痕迹,可是洁净成性的他第一次想怠惰一回,想要把这些证明留存更久一些。
他轻吻着她的睡颜,手指顺着她散开的长发一下一下地梳动着,好像再没有比此刻更能让他心安,让他幸福的时刻了。
*
他在心里把她和他的名字一笔一划,珍之重之地并排刻在了一起。
那是夫妻。
“我也很爱你,我的怀恩。”
对,“我的”。
只是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她,就让他满心欢喜。
“你还要睡多久呢?”
他叹了口气,明明才刚刚结束不久,他就已经在嫌弃没有她声音的世界太无趣。
魏怀恩睡到了夜半,萧齐就安安静静垫在她身下,在她醒来的时候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怀恩,你觉得怎么样?我……”
她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多说一个字。
“玩得很高兴?你还记不记得我明天要去做什么?”
萧齐眨了眨眼睛,随即惊慌地睁大。
魏怀恩的手心滑过一点湿濡,是他探出舌那个尖讨好她。
但是魏怀恩的手被烫到似的立刻收了回来,脸颊绯红一片,显然是想起了黄昏时候的荒唐。
“您明日要去祭拜先太子殿下。”
他扶着她起身,抖开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知道还这么胡闹。”
她嗔他一眼,却并不是责怪。
“可您也喜欢,对吗?”
萧齐与她额头相抵,再也不需要猜她的心思,只凭自己的心意亲近她。
她的呼吸滞了一拍,转过脸去不想再看他那随时都能诱她沦陷的凤眸。
“害羞了?是不是伤到了?”
他的手假意又要向下探。
“你!放肆!”
她果然当真,吓得往床里扭动了不少躲开他的压迫,只是这呵斥娇娇弱弱,比春夜的晚风还柔上几分。
“哈哈哈……”
萧齐边笑她像是炸了毛的狸奴,边穿好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袍,春风得意地开门叫人。
魏怀恩缩在被子里后知后觉感到了羞耻。
她居然在皓月楼这种地方和萧齐胡闹到了半夜,而且萧齐还要了药膏,简直是颜面扫地。
有辱斯文!
怎么会这样!她竟不知男色竟然也能惑人至此,该庆幸萧齐绝无弄权之意,不然她真的无法不把自己和荒淫误事这四个字和自己划上等号。
“怀恩,水来了。”
再次色令智昏的魏怀恩被萧齐服侍着沐浴之后,又被他小心地上了药膏。那处确实有些肿痛,好在药膏清清凉凉,让她神清气爽。
只是轮到萧齐沐浴的时候,他偷偷在屏风后磨蹭了一会,犹豫再三,还是把剩下的药膏挖出来,小心翼翼涂在了自己身上。
他也有点疼。
今夜的代价不算高昂,但确实让他阵阵刺痛。
水镜并没有多问,带着魏怀恩从后门上了马车,也不点灯,静悄悄地往公主府回。
魏怀恩心有所感地撩开车帘回望了一眼,果然见到夜色中一抹雪色僧袍立在街中,与她四目相对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他手中又盘着那串佛珠,再抬头对她释然一笑,便转身消失在街角。
魏怀恩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萧齐正半躺在她身边,手指来回缠绕着她的发尾玩。
感受到她的情绪,萧齐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殿下要是舍不得,咱们就回头把那位接上,也好让殿下坐享齐人之福是不是?”
“你!”
被他这么一刺,魏怀恩的惆怅忽地被恼怒代替,正要转过身和他好好理论,然而一个鬼主意转上心头。
她矮下身子捧起他的脸,蹭着他的鼻尖低声哄道:
“不渡倒是也算绝色,可是本宫家有萧大总管一位就已经足够了。”
萧齐被她哄得云里雾里,在她的气息要离开时本能地起身追逐,一不小心就扯到了一身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适可而止啊,萧大总管。”
魏怀恩看着他的窘态,端端正正地跪坐一旁,掩面轻笑。
但是下一刻她就惊呼一声,被萧齐扯到了身下动弹不得。
他如愿以偿吻上了她的唇瓣,不想再听见她嘴里提到不渡那人,更不想她提起任何无关的人。
黑暗里只能听见外面“哒哒”的马蹄声,而马车中的喘息被晚风打搅,隐秘的情话都散落在无人知晓的街头巷尾,不需要留下一点痕迹。
永和二十三年四月初三,嘉柔公主魏怀恩奉旨前往皇陵祭拜,为期半月。
四月初十,端王回京。
端王府。
“什么?不,我绝不答应把星儿送走,那是我的孩子!”
裴怡被端王要将魏安星送进宫中由皇后抚养的主意气得砸了杯子,迎接端王的喜气荡然无存,整个前厅的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卿卿,你听我说,我也不愿把星儿送进宫中,只是如今形势实在于我们不利,我怎么可能将储君之位让给嘉柔呢?”
他这次北上算得上是灰头土脸,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看着魏怀恩一介女流登上储位。
门下谋士的建议倒让他很是赞同,这次较量他确实输了魏怀恩一头,但是永和帝不能不顾江山千秋万代,而他手上最大的筹码就是魏安星。
永和帝虽然不重亲缘,但若是让无心政事的永和帝亲自为魏安星开蒙,让他从小跟在皇爷爷身边受教,绝对能让永和帝犹豫。
毕竟魏怀恩只是公主之身,这江山凭什么传到她手中?
端王已经决定让魏安星去拉回永和帝的心,只是面对决不妥协的裴怡,他不得不放软了声音来劝。
“只是将星儿送进宫中而已,再说他本来也该开蒙了,你若是想他,自然可以日日进宫探望他。宫中就这么一个皇孙,怎么会亏待他呢?”
可裴怡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听了端王几句话就会轻信。
“魏怀仁!你别以为你能哄得了我!你有一点是在为星儿着想吗?你全都是为了你自己!”
端王何曾被谁这样疾言厉色地指责过,当场就沉下了脸色。
“王妃,本王不是在同你商量,这种话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下午本王便会带星儿一同进宫。”
裴怡白着脸看着这个已经全然陌生的丈夫,在他脸上再也寻不到半点旧日的温情,只有冷冰冰的压迫和满眼的不豫。
“你……”她张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端王直接打断了她。
“王妃病了,闭门谢客,没有本王命令,谁都不许来打搅她。”
这是要把她软禁起来的意思了?她甚至还没再见星儿一面,就要被他关起来了吗?
端王没再看她,带着整屋唯唯诺诺的宫人拂袖而去。
明明是春日,可是她却像是被秋风吹落的枯叶一样,孤孤单单地向地上倒去。
“主子!您没事吧?”
但是她落进了望楼的怀中。
第67章 章六十六 大梦谁先觉
“主子?主子?”
望楼把她紧紧抱住,掏出帕子帮她擦拭已经流到腮边的眼泪。
“望楼,你不走吗?”
她空洞的眼神汇聚了一点光亮,还想着望楼是不是不该留下。
“奴才不走,主子,奴才会陪着您的。”
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对望楼而言,已经是梦中才会实现的情景。
“谢谢你,望楼……”
她抱住了他,如同在冰湖中将要溺毙的人抱住最后一块能够依靠的木板,不愿意松开唯一一个还愿意陪在她身边的人。
她将自己深深埋进他的怀中,揪着他的前襟放任自己在这个寂寥的庭院之中痛哭出声。
“那是我的孩子啊……为什么,为什么!”
望楼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伸手轻抚她颤抖的脊背,好像自己才是世间唯一一个能够安慰她的人一样紧紧搂住她。
“主子,望楼在呢,王爷弃您,可是望楼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听说在人最脆弱时始终呢喃一句话,就能让这句话深深刻进那人的脑海之中,成为那人永远都不会否认的事实。
那他在她耳边不断重复这句话,是不是就能让她永远相信,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永远不会弃她而去?
他是被灭国的苗疆人,世人谣传苗疆蛊术可惑人心神,可哪有那种邪术?
只是今日他宁可那些传言是真,他宁可在这最好的时机挖出心头血,把咒语写在她身上,让她永生永世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傀儡。
谁也别相信,谁也别在乎。裴怡,你只需要有我,你只需要留在我身旁。
那个送走魏安星的主意是他暗中授意的没错,可是端王是自愿上钩的不是吗?他一个奴才罢了,哪里有那么大的能力牵着堂堂王爷的鼻子走呢?
分明是端王亲手断送了他和裴怡之间的夫妻情意,分明是端王不顾亲情,亲手把独子从裴怡身边带走,让母子分离,让夫妻生隙。
那就别怪他望楼趁虚而入,踩着端王来到她身边。
哦,对了,还有一事要告诉裴怡。
在裴怡情绪平复些后,她意识到此刻与望楼过于亲近,才要抽身离开的时候,望楼低头贴近她的耳边,说了一句对她而言宛如晴天霹雳的话。
“主子,前院的小厮通报过,王爷回府时带回来了一位女子,还让人收拾了书房旁的扶风苑安顿她。小厮还亲耳听见王爷的亲随喊她‘许夫人’呢。”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裴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主子,您都听见了,何必还要奴才再说一遍伤您心呢?”
望楼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怜悯,并且握住了裴怡失魂落魄的肩头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主子,望楼会陪着您的。兰心在小郡王身边,您大可放心。”
望楼在说什么裴怡已经听不清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两眼一翻,在望楼怀中昏了过去。
望楼会医,所以并不慌张地将裴怡抱到寝殿的床上,坐在床榻边握住了她的手。
“何必为了那个蠢货把自己逼到这般境地呢?”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摩挲过她哭肿的眼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别爱他了,裴怡,怡儿,他不值得。爱我吧,好吗?爱我吧。”
他把她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虔诚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太轻太轻的吻,比蝴蝶的振翅还要轻。
却又太重太重,如雷霆如重击,将望楼从狂乱的欢喜中惊醒。
他惶惶然地站起身,本能地回到了床尾属于守夜人的位子上。他知道自己跨越了界限,是趁人之危,是下作龌龊。
所以他只能回到自己熟悉的位子上慢慢想,慢慢理,慢慢抬起手,覆住自己的唇。
不让狂喜的大叫从喉头泄露半分。
他的光明陷入了精疲力竭的沉睡,他便能彻底释放自己扭曲的灵魂,激动地跪在地上,再次膝行过去,颤抖着牵起她的柔荑贴在脸上。
痴痴地看着她的睡颜欢笑。
“抱歉,真的很抱歉。”
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他轻吻她的手腕,感受着肌肤之下缓缓跳动的脉搏,她睡得很沉。
“魏怀仁不是良配,他配不上你。别怪我用计,他若是一心一意对你,怎么会步步都踩进我的陷阱?”
他太会为自己开脱,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若是裴怡醒着,若是裴怡知道这条毒蛇的算计,或许她和端王之间还有转圜余地。
少年夫妻,他们怎么没有心心相许过?
只是人性经不起任何考验,尤其是望楼太会利用端王对权力的追求,利用裴怡患得患失的心。
他找到了他们夫妻之间最薄弱的那一丝缝隙,从此便孜孜不倦地扩大这个裂缝,直到裂痕再也无法弥补。
“南林军灭了我的国,若不然,我定会比魏怀仁对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自然也有他的骄傲存在,只是亡国皇子的前尘早就被多年的奴役磨得一干二净,他只不过是想要证明,他对她的心还没有那么卑劣。
“你会同他和离吗,怡儿?”
他忽然觉得她的指甲有些长了,又觉得她现在的发式并不衬她,好像在心里终于敢把她划到自己的怀中时,就想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她。
他抽出她发髻中的发簪发梳,散开了她一直以来习惯的王妃发式。然后按照自己记忆中模糊的母妃身影,编起了精巧复杂的发辫。
他动作很轻,像是在摆弄自己心心念念好不容易得到的木偶,怎么看她都觉得万分欢喜。
“你们中原女子把夫君看得太重,这样不好,知道吗?是他负了你,还这样对你,你不应该再对他有任何希望了,怡儿。”
他又散开她的头发,觉得什么发式都不如她青丝随意散落的样子漂亮。
“我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永远爱你的人,等到……”
他捂住嘴巴,差点就因为得意忘形泄露了天机。
“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坐在脚踏上,将她的手规规矩矩塞进被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静静等着她醒来。
裴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父母亲人俱在,大兄带着她去城外骑马,她仗着马术精湛,把大兄远远甩在身后。
只是这条跑了无数遍的山间路,忽然出现了从不曾见过的陡崖,她一个不小心,连人带马坠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