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引——拾海月【完结】
时间:2023-05-20 23:08:34

  如今这势头眼看着已经蔓延到了身边人身上。
  不过须臾,她便开始在心中盘算,还得让李管事多送几身衣服过来。
  陆玄京不知她此刻所想,只当少女低眉敛目是出于闺阁女子的矜持,可那日醉酒了行事却又那般大胆,比之登徒子也不差多少了,心中好笑,只面上还是那个温和淡然的模样。
  “不知姜姑娘今日邀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姜云静被打断思绪,这才想起来有正事要说,敛了敛神色,“今日特来谢过公子出手相救。”
  陆玄京自然知道她所指何事,淡淡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见他大方承认,姜云静倒有些惊讶,这之前她不过是猜测,“所以那日真是公子将我送去知瑶那边的?”
  “是。”
  “公子为何会出现在那?”
  陆玄京抬眼望过来,寒星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不是姜姑娘引荐的吗?”
  姜云静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呀,我怎么都忘了这件事了。”
  陆玄京嘴角轻勾,看她今日这副坦荡样子,恐怕忘掉的也不止这件事。
  亭子里的种种姜云静的确已忘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无法凑起来的零散残章,像是一闪而过的鸦羽浓睫,又或者某种冷冷清清如松木翠竹般的好闻气息,每每想起,都让她心中生出几丝异样的感觉。
  她不能确定那些残章是否来自陆玄京。
  思量片刻开口道:“那日我醉酒,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公子见谅。不过公子为何会想到将我送去纪小姐那?”
  陆玄京手微微一顿,“姜姑娘的《将军令》吹得如银瓶破水,有铁骑刀枪之声,实在难忘。”
  如此一说,姜云静便明白了,原来他那时也在吹雪园的湖边。
  “只是不知姑娘为何会吹这样一首曲子?”
  “其实也是在江城从某位老将士那听来的,当时便印象深刻,闻之如见胡风掠地、碎叶孤城,悲而不伤。”说到这,又不好意思抿嘴一笑,“不过我也没去过边城,只是心有向往而已,还望公子不要见笑。”
  陆玄京笑笑,“姑娘倒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大一样。”
  这时,青棠端着一应物件走了过来。
  置好风炉茶盏,布开一应果子点心,姜云静没有假手他人,亲自沏起茶来。
  明前的玉叶长春,清冽鲜爽,简单撮泡最得其本然之味。炉中汤沸,先注入白釉莲子茶盏之中,待胎壁温热,再徐徐注水,取细茗一撮投入其中,指间轻晃几圈,细叶浸润舒展,一时间香气四散。
  少女莹白纤细的手指轻扶玉白茶盏,盏中染开几抹鲜嫩青绿,衬着凤仙花浸出的点点飞红,一股春意便从指尖缠绵流出。
  陆玄京接过这春意,在鼻端轻轻一晃,馥郁清香立时扑了满面。
  “公子喝的惯清茶吗?我冲茶的手艺差,你别嫌弃。”
  姜云静皱皱鼻子,掩去一丝窘意。
  她于茶艺一事上不精,勉勉强强糊弄而已,今日为表谢意才亲自动手。
  陆玄京这些年在外颠沛,早年甚至不乏霜行草宿、暴衣露盖的日子,习惯了布衣粝食,少有闲情,茶于他而言不过是解渴之物,谈不上惯不惯。
  于是微一点头,仍是个温和透顶的表情,“在下觉得甚好。”
  “真的?”
  “嗯。”
  笑意从得了夸的少女眼中荡开,瞬间便如春风吹开芙蓉面,鲜艳灼灼,衬得周遭的春景都黯然失色。
  陆玄京有片刻的怔愣。
  立在一旁的青棠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露出个微微惊诧的表情。
  小姐今日说的要事竟然就是来见这陆公子,甚至还亲手冲了茶,她平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做过这些事情?
  又想起小姐此前次次急着否认的样子,对冒出脑中的那个想法莫名越发笃定。
  小姐,心里有鬼。
  茶汤温热,“心里有鬼”的姜云静手指轻抚瓷盏边缘,笑意敛去三分,换了副正经的口吻:“算上葫芦巷,公子已救我两次。”
  陆玄京知她有话要说,轻轻放下手中杯盏,并未急着接话。
  “我虽闺阁女子,却也知道黄雀衔环的道理。公子初来京城,万事未定,之前借住在葫芦巷,然这几日那里又横生变故,如此一来不免劳累奔波。若是公子不弃,我愿将此处小院赠与公子,以作京中住处。”
  饶是向来镇定的陆玄京听了此番话也微微一滞,半晌方摇头笑道:“姜姑娘出手……向来是这样大手笔吗?”
  听出他话中三分打趣之意,姜云静也自知此举突兀,有些不好意思:“自然不是。”
  心道她可是沈家出了名的财迷小貔貅,抠门得紧。若不是心中有了盘算,哪会白白奉上一座宅子?
  可这话不能说,只好继续冠冕堂皇地搪塞:“公子恩情如山,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
  陆玄京眼中笑意不减,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所以就赠一处院子?”
  这手法已经不是豪爽而近乎豪横了。
  一旁的青棠听得嘴角轻抽,暗暗为自家小姐抹了把汗。就算对人家有意,也断没有一上来就送房子的呀!
  便是那些市井莽夫恐怕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被视作“市井莽夫”的姜云静还浑然不觉,陆玄京既然没住处,她又有这么一处地方,难道不是旱则资车、水则资舟,恰如其分吗?
  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
  “当然,我知公子高节清风,或许并看不上这种谢礼。只是我别无所长,唯多些黄白之物,并无冒犯之意。”
  陆玄京对姜云静的出身和种种流言也有所耳闻,此刻也听出了她话中的自嘲。
  世人轻商。可若无商贾,又何来繁盛街市、银钱流通?
  于是平静道:“姜姑娘所赠在下并无轻视之意,只是这份谢礼我确实不能收。”
  “为何?”
  姜云静面上有一瞬的失落。
  “毕竟,姜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又何谈黄雀衔环呢?”
  这下轮到姜云静瞠目结舌了。
  “你……你是如何知晓的?”
第20章
  石桌边,春树下。暖风熏面,令人陶陶。
  少女粉白的面颊莹润如正当季的桃花,饱满的樱唇因惊讶而微张着,一双鹿眼一眨不眨地看过来,只有那排浓密的睫毛被轻风吹得微微颤动着。
  陆玄京想起了在青云别院的那一晚,她也是这般,丛林里受惊的小鹿似的,慌慌张张地抖落着天真和无辜。
  却要跟他明码标价地算账,那账就算得再清楚些吧。
  于是面不改色地缓声道:“姜姑娘可还记得轻云别院里挂着幅赏春图?那上面题词与在下这几日收到的信似是出自一人之手。”
  那幅赏春图是姜云静十岁那年所作,娘亲喜欢便挂在了别院的墙上。时间久了,她都忘了这件事,可陆玄京竟细致入微至此。
  一时讷讷,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玄京见她变作了呆头鹅,笑着继续算账:“且姜姑娘又将在下引荐给了纪国公,算来算去,实则该我谢你呢。”
  其实这件事也不算姜云静帮他,她之所以引荐,一则是答谢,二则也想试试这陆玄京的底子,若是能入得了纪国公的慧眼,那也不必她再费心去考量。
  她是要找个冒牌夫君,可也不能是个花架子草包。
  姜云静按下那丝心虚,只说:“公子能得国公爷亲眼,定有过人之处,我不过顺水推舟。”
  说起来这件事陆玄京还真要感谢姜云静,晋国公如今以身体为由深居简出,姜云静所谓的广交天下学子早已是旧闻了,若不是纪知瑶那层关系,现下要让他放下防备不招人注意地见上一面绝非易事。
  姜云静那番提议简直是瞌睡时有人递来了枕头,省却了许多麻烦。
  想到这,陆玄京意有所指地来了句:“姑娘谦虚了,你的顺水推舟未必就不是他人的雪中之炭。”
  姜云静自是不明白他话中深意,只当他是怀才不遇,对这个机会格外看重,心中把握又多了几分。对于姜云静来说,一门生意能不能谈成,最重要的便是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不是对方正需要的,所谓交易不正是如此?
  “那……不知公子与国公爷聊的如何?”
  想起那日凉亭一番对话,陆玄京眼中浮起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国公爷怀珠抱玉、志洁行芳,晚辈自是受益良多。”
  闻言,姜云静暗暗道,那就是谈得不错的意思了,只是这番话说得太虚,她也一时拿不定他到底何意,于是干脆试着抛出橄榄枝。
  “公子既然来京,接下来有何打算?公子既不愿意接受这处宅院,那可有其他地方我能相助的?但说无妨。”
  陆玄京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扫过,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揣度。
  对于姜云静的背景,陆玄京早已打探得七七八八,虽说有些蹊跷之处,可应当也只是内宅隐私,她同他目前在走的这盘局并无瓜葛,倒真像是机缘巧合。
  只是奇怪的是,这个姜姑娘却似乎对他有些殷勤过头了。
  从她清清白白的眼神中,陆玄京可以确定,那绝非男女之情。若不是男女之情,那便是他这个人对她或许有那么些用处……难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
  陆玄京一时间还真有些捉摸不透了。
  若换种情形,他倒愿意再陪她多周旋一番,可现下却是不能了。
  于是淡淡道:“在下无意长留于京,恐怕要辜负姑娘的好意了。”
  “那公子何时离开?”
  “快则月余,慢的话夏初也该走了。”
  这个时间倒还勉强可以应付,姜云静在心头快快盘算一番,又试探道:“公子急着离京,是家中有妻儿挂念吗?”
  妻儿?陆玄京神情微滞。
  “这个……倒不是。只是在下独身一人四处游历,自在惯了。”
  姜云静暗地里轻吁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差点忘了问清楚这件事了。
  不留京倒没事,解决了这堆烂摊子,她也不乐意待在这里。虽然有些意外,可倒正合她意。只是这样的话,她得重新考虑考虑如何得用什么饵将人引入彀中了。
  见茶盏已空,姜云静嘴角一勾,又笑眯眯执壶重新注入满满热汤。
  茶香清冽转为醇厚,是个余韵悠长的调子了。
  回程的路上,姜云静靠在那盘算着今日这番见面。
  虽没送出去院子,但也不算白跑,多少打听出来些事情。只不过陆公子这人倒不像有些表面清高实则急功近利的书生,可不急功近利,对她来说就是麻烦。
  正思量间,抬头看见一旁发呆的青棠。
  “你说,一个人不要银子也不要差事,那能怎么引他上钩?”
  青棠被问得一愣,蹙眉想了片刻,“小姐说的这人是男是女?”
  “男的。”
  “那引他上钩是何意?”
  姜云静沉默了一瞬,清了清嗓子,琢磨了一番措辞才开口道:“就是譬如说……有个女子想让那男子与她成亲,她该怎么做?”
  青棠古怪地看了姜云静一眼,“小姐……这不是再简单不过吗?”
  “简单?”
  “对呀,”青棠撇了撇嘴,“若是要让一个男子娶一个女子,自然是要让他心悦于她呀。小姐怎会想到银子和差事?这哪是招郎君,分明是招幕僚吧。”
  姜云静:……
  正思量间,一旁的青棠看了她两眼,忽然来了句:“小姐说的莫不是陆公子吧?”
  见姜云静神情,青棠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猜对了。难怪她方才一直觉得她心里有鬼似的。
  一时震惊得嘴都睁圆了,“小姐之前不是说对他无意?”
  闻言,姜云静面不改色道:“此一时非彼一时。”
  见青棠一脸不解,便又说:“我是看上了他,不过与情无关。你想想,若我要选夫君什么样的人最合适?”
  “那自然是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的公子最好,当然,也要对小姐一心一意,就像那话本子里一样,”
  姜云静摇头轻笑,点点她额头,“所以说让你少看些话本子,黄粱都烧干了,还发梦呢?这样的人便是有,也决计不是你家小姐的良配。”
  经过国公府一事后,姜云静越发笃定了这种想法。
  “我要找的夫君,必须家中人口简单,清贫些更佳,若非上京人士那便是最好的了。你说,陆玄京他是不是?”
  虽不懂小姐为何会如此选择,可仔细一想,这几项恰恰和陆公子符合,竟像是贴身造出来的一样。
  “可是,老爷能同意吗?况且陈姨娘那……”
  “自然是不会,此事要速战速决,到时候先斩后奏,便是不愿意也让他们没得不愿意。”说到这,姜云静一顿,嘴边勾出抹笑,“说起来,这一招还是跟我那好爹爹学的呢。”
  “那姑娘打算怎么做?”
  想起方才她送院子的豪横行径,青棠忍不住担忧。
  怎么做……
  嘶,还真的有些头疼。
  要说算账谈生意姜云静自然是驾轻就熟,琴棋书画倒也略通一二,可于这男女之事上却是个竹节火筒,一窍不通。
  正思索着,一抬头正好对上青棠滴溜溜望过来一双圆眼。
  灵光乍现,姜云静笑起来,冲她招了招手。
  “你,”姜云静下巴轻点,青棠立马一脸好奇凑近几分。“藏的那些个话本子回府后都拿给我。”
  青棠笑意僵在脸上,哪料到会是这样。
  忙摆手露出个求饶的表情:“小姐,奴婢真不看了,你别都收走啊。”
  “不行,乖乖交出来,不然我就罚你……”姜云静眼睛一转,“以后都不能出来跟我玩儿了。”
  是夜,某别院书房内。
  陆玄京端坐于案前,手执书卷,长指缓缓掀过一页。
  院中忽传来一阵细微脚步声,随后门口晃进一道黑影。
  被飘忽烛光一照,露出张年轻的脸来,原是青原。
  “公子,国公府的人传信来了。”
  陆玄京这才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伸手接过信打开,上下来回扫过几次,定住目光,半晌,方轻“呵”一声。
  “当今圣上总说晋国公老成谋国,可我看他倒是更善于谋身。”
  “主上是说他没有把事禀告给圣上?”
  “说是说了,可与他国公府没有分毫关系,找的是御史崔景,直接在朝堂上就把盐铁使李知章给弹劾了。”
  “崔景?”
  “那是把好刀,出鞘必见血。现在他剑指李知章,证据确凿,跑是跑不了了。只是圣上不久前才对李知章大加褒奖过,这样一来,圣上的面子保不住,这把刀用完便也废了。”
  “那崔景为何会愿意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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