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引——拾海月【完结】
时间:2023-05-20 23:08:34

  浑浑噩噩间,她忽然想起了娘亲,还有弟弟。
  不,她决不能就这么死去。
  弟弟还下落不明,若是不找到他,就算去了地府也没法见娘亲。
  身体里忽然又涌出了一股力量,姜云静重新浮出水面。
  就在她抬头时,忽然瞧见了不久前同她们那艘船相遇过的画舫。
  画舫中,陆玄京同太子谈话告一段落。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些喧杂人声,像是女子的。
  “这上巳节还真是热闹。”
  因着计划顺利,太子心情颇佳,此刻听见外面嘈杂也不觉烦扰,反倒起身走到窗边,赏起了春景。
  陆玄京仍坐在那,眼眉低垂看着案上一杯冷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远瞧见一面彩幡,太子笑容散去,面色沉了几分:“那是贺家的游船吧,如此繁复华丽,不知又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陆玄京这才一抬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两只船已相隔一段距离,船上情形看不分明,只能远远瞧见一堆挤在船边的粉绿人影。
  脑中忽出现个念头,她是不是也在其中呢?
  “前些日子,母后还念起你了。”太子转过身,不欲多看那游舫,换了个话茬,“你为何非要瞒着她呢?她这些年,为着你和姨母的事不知流了多少泪。”
  陆玄京眼中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隐痛,默了片刻方道:“皇后娘娘身子还好吗?”
  “你要想知道,就直接去宫里自己看。她见到你,再什么不好都好了!要我说,这次事情解决了,就干脆回京。”
  见他不吱声,太子干脆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了指又放了下来,“你呀,这性子太固执!”
  “家仇未报,国境未宁,弦惊虽易姓苟活,身上重任却一日不敢忘。”
  闻言,太子一时也无言,末了长叹一声,“是我们周氏对不起你。”
  陆玄京目光闪了闪,并未回应。
  这时,舱外响起了“笃笃”两声。
  陆玄京立时又恢复到平素的冷静模样,缓步走到门边,“何事?”
  “主上,有人落水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舱外响起。“是从贺氏那条船上掉下来的。”
  陆玄京思忖片刻,让太子在舱内稍等,自己走了出来。
  碧青的水波间,隐约翻起一片粉色,是个女子,瞧着像是会凫水的,可动作已十分迟缓,脸被缠绕的湿发遮住,看不清样子。
  “主上,要救吗?”
  想到太子在船上,人又是从贺氏船上掉下来的,陆玄京声音冷淡:“不救。”
  一旁的春娘抿了抿嘴,望向水中女子,目光有些不忍,虽知主上向来说一不二,还是叹息了一声。
  “想来又是那平宁郡主作弄人,这次要闹出人命了。”
  已转身往舱内走的陆玄京听见这话,顿住了脚步,“你说那是平宁郡主的船?”
  春娘不妨他会发问,怔愣着点点头。
  眼前忽晃过一道人影,连带着是一声“扑通”在耳边响起。
  回过神时,甲板上已是空空荡荡。
  水中,姜云静已筋疲力尽,腿部的疼痛渐趋麻木。
  肚中已不知灌了多少河水,连带着身体都开始发沉、下坠。
  浑浑噩噩间,似有什么攥住了自己的腰。
  随即一股力量猛地将她提出了水面。
  这感觉怎么如此熟悉?
  她缓缓地抬起眼皮,只看见一片锋利的下颌,刀削似的,随后是一张染了水色的薄唇。
  “抓紧我。”
  那双唇轻轻张合,姜云静也无力分辨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只下意识地将发冷的身体朝着那片温暖靠去。
  平静的水面终于又泛起了一阵涟漪。
  站在船头的纪珣探出了大半身体,面色焦急地试图看清水中人影。
  平宁郡主在船上看着不远处这一幕,面冷如霜。
  “这么久还没回来,我看八成了救不了了。”
  站在船舷边的人中,不知是谁忽然来了句。
  林妙之盯着水面,神色有一瞬的慌张。
  她是想捉弄姜云静,让她喝几口水张长教训,可也没要闹出人命啊。不是说这条船上有水性极好的婢子吗?为何这半天还没消息?
  她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不会真出了事吧?”
  “林姑娘放心,我姐姐水性好着呢。”
  闻言,林妙之稍微松了口气,“是吗?她真的会水?”
  “江城就是水乡,她从小便没在那边少待,什么河里沟里的去的可不少,也不知为什么这次偏这么久不回来。说不定是在跟咱们逗着玩呢。”
  听完姜云姝的话,一旁立时有人问起来:“你说河里沟里?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好随便去嬉水?”
  “我姐姐就是这样,性子向来不拘些,谁也管不住,在江南据说还同男子一块出游呢。”说到这,掩帕捂住嘴,“哎呀,我不该说这些的。”
  “既知不该,就该闭嘴!”
  还没等姜云姝反应过来,一个耳光就落了下来。
  脸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痛意,抬起眼时,纪知瑶正冷冷地瞪着她。
  “你!你怎么打人?我爹爹好歹也是礼部郎中,你也欺人太甚了。”
  说完,话里已有了哭腔。
  纪知瑶冷笑一声,一脸不屑,“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便是我现在将你推下水去,我看看又有谁敢管?”
  果然,旁边的人都转过目光当做没看见,就连林妙之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未援手,和事佬平宁郡主更是连头都没回,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姜云姝只好默默将这份耻辱咽了下去,咬咬牙站到了一边。
  “回来了!回来了!”这时,船边忽然有人喊起来。
  众人都围了过去。
  浑身湿透的两个婢女被拉上了船,却不见姜云静的踪影。
  纪知瑶一个跨步走过去,“泱泱呢?!”
  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了摇头,“我们没找到姜姑娘。”
  那头正在被人拉上船的纪珣一听,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尽。
第26章
  春娘站在船舷, 眼看着陆玄京游过来了,慌忙让人将绳索投下去。
  陆玄京拽住绳子, 脚尖一点, 飞鱼般利落跃出水面,稳稳落到甲板上,哗啦啦的水顿时溅了一地。
  姜云静整个人还处在惊惧之中, 察觉到陆玄京要松手将她放下来,下意识便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不愿意放开。
  陆玄京无奈皱眉,温声道:“你喝了太多水, 得吐出来。”
  将人放到地上后,陆玄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扶住她一下一下按压起她的腹部。姜云静垂着头跪在那,口中不断呕出脏污的水来。
  到最后已是狼狈不堪, 加之浑身湿透, 被犹带着几分凉意的风一吹, 很快就冷得牙关发颤。
  见她吐完了水, 陆玄京这才将春娘拿来的大氅把人一裹, 直接拦腰抱起, 大步走进了船舱。
  姜云静窝在他怀中,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 眼神呆呆地望着半空, 看上去可怜极了。
  进到船舱,陆玄京将她轻轻放在塌上。
  姜云静头昏昏沉沉, 腿间又隐隐开始番疼, 这才记起来方才被水蛇咬过的事,于是沙哑着声音说了声“腿”。
  “什么?”
  陆玄京没听清, 俯下/身来。
  姜云静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腿,嘤/咛一声,“疼。”
  掀开湿湿的裙摆,下面绫白罗袜上沾着血迹,事出从急,陆玄京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说了句“冒犯”便伸出手将罗袜小心褪下一半,露出少女莹白的小腿。
  小腿上被蛇咬过的地方已经有些红肿,细细的牙眼处渗着血。陆玄京瞧了一眼便明白过来。
  “是水蛇?”
  姜云静点了点头。
  幸好,水蛇毒性微弱,一般至多红肿疼痛,倒不会伤人性命。陆玄京微微松了口气。
  “有些疼,你忍着。”
  说完,伸手覆了上去,手下雪肤如同冰凉的白玉,陆玄京腕间微微一顿,凝了凝神才敛了眉目,运力重重一挤。
  腿间传来一阵刺骨的痛意,姜云静到底还是小姑娘,咬紧了牙关也还是疼得没忍住低声啜泣起来。
  听见哭声,陆玄京蹙眉轻声道:“弄疼你了?”
  不问倒好,这一问就收不住了,方才强忍住的恐惧、绝望齐齐涌了上来,到后来干脆成了委屈极了的腔调,小孩似的,一抽一噎。
  毒血是被逼出来了,可眼泪也被逼出来了。陆玄京心道自己下手不算重的,怎会哭得这般厉害?
  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
  只能拿起一旁的手帕将毒血轻拭干净,又扶好罗袜。
  “我要死了吗?”姜云静哭到一半,忽然转过头来,沙哑着声音问。
  眼前的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眼角碎泪隐隐泛着光,连带着鼻头都微红着,陆玄京莫名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撇过眼,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开口道:“水蛇毒性轻微,会有些疼,但不致命。”
  “真的吗?你别骗我。”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陆玄京笑起来,“姜姑娘溺了水还这般有精神,定会长命百岁、福慧无量。”
  听出他话中揶揄之意,姜云静这才有些不好意思,把脸贴回到枕上。
  见姜云静已无大碍,陆玄京便准备出去叫人来给她换身衣服,刚折身要走,衣袖却忽又被一只纤细的手攥住。
  回头一看,姜云静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迷失的幼鹿般,犹带着几分不安。
  “你要走了吗?”
  陆玄京心头忽地一软,鬼使神差地,轻柔拨开贴在她额间的一缕湿发,长指安抚似地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放心,我就在外面,只是叫人来给你换身衣服。”
  攥着衣袖的手又紧了几分,片刻后才缓缓松开。
  “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伤。”
  走出船舱前,陆玄京低声对候在一旁的春娘说。
  见陆玄京独自出来了,躲在船后的太子这才背着手露面。
  方才,他已经瞧见了陆玄京在甲板上救人的情形,几分狐疑,几分好奇,试探道:“这位姑娘是?”
  陆玄京声音平淡:“殿下不必担心,她并非贺氏的人。”
  太子眉头一皱,“啧”了一声,“谁问你这个了?是贺氏的人又怎么样,孤还怕他不成?”
  陆玄京给了他一个眼神,太子讪讪一笑,“孤是说,你似乎对这个女子还挺上心。”
  “救人而已。”
  “呵,你可别装什么活菩萨。”
  太子见他不吱声,越发来了兴趣,笑道:“说起来,你也二十有二了,早该成婚了……”
  见太子是个纠缠不休的意思,陆玄京直接打断了他:“她救过我一命。当日臣被山匪追杀,若不是半路被她救起,现下殿下已经见不到臣了。”
  太子这才敛了敛神色,“原是这样。那倒是该救,要孤赏她点什么吗?”
  “不必。”
  太子“嘶”地一声,“我说你这个人……”
  换好衣服后,姜云静躺在柔软的塌上,渐渐冷静下来,找回些神智。
  这半日也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一趟了。
  之前那一幕回到脑中,在受到虫子的惊吓后,她虽不小心挪到了船边,可距离船舷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是忽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她是决计不至于掉入河中的。
  可当时情形混乱,她根本没看清究竟是谁推的自己。
  不过想来想去,嫌疑最大的也无非那几个人而已。
  林妙之与她有过过节,向来针锋相对,方才在船上时便一直咄咄逼人,可若是说她会害自己性命,可能性倒不大。她毕竟是礼部郎中的嫡女,林妙之的祖父虽是阁老,却并不像纪国公那般根基深厚,势力还没到那等地步。
  至于姜云姝,对她或许会有杀心,蠢起来胆子也是有的,可要安排这些却不是她能做到的。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平宁郡主了。她有越贵妃维护,便是真的杀了自己也不一定就会如何,姜云静相信在场的其他人也决计不敢得罪于她。况且那本就是她自己的船,要设计下这个圈套实在易如反掌。
  上一次她未能得逞,这次再出手也并不意外,只不过,她和纪珣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又何至于此?转念间,姜云静又记起,她嫡亲的哥哥也曾因为有人挡了自己的马车便将对方活活打死。
  想到这,姜云静背上渗出一阵凉意,下意识就捂紧了被子。
  平宁郡主她是没法对付的,若她真要自己的性命,恐怕也不会就这般善罢甘休。
  “姑娘冷吗?”
  春娘端着杯姜汤,掀帘走进了船舱。
  姜云静转过头,勉强勾起抹笑,“是有些冷。”
  “来,喝碗姜汤,驱驱寒气。”
  姜云静坐起身来,小心翼翼接过白瓷碗,“多谢春娘。”
  “无需谢我,是陆公子托付的。”
  姜云静不知想起什么,耳根微微一红,捧着汤碗,低声问:“陆公子还在吗?”
  “在呢,船等会儿就靠岸了。”
  对于今日又遇到陆玄京这件事,姜云静不免有些疑惑,“这船是春娘的吗?”
  “这是听月坊的画舫。”
  “听月坊?”
  “就是青楼。”
  见姜云静一愣,春娘笑道:“不过这船上的姑娘都只是唱曲儿的,今日也没有客人在。姑娘放心。”
  “我并非其他意思,只是从来没见识过。”
  姜云静面上微赧,转念又想到那陆玄京为何会在此?
  春娘自是人精,哪里看不出姜云静心中所想,状似随意地开口道:“姑娘同陆公子是旧识?今日也是巧,陆公子刚好来画舫为姑娘调琴。”
  “陆公子还会调琴?”
  春娘抿嘴一笑,点点头,眼中有了几分促狭,“他会的可多着呢。陆公子琴音一绝,姑娘没听过吗?”
  姜云静摇摇头。
  春娘看着她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蛋,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指地来了句:“姑娘早晚会听到的。”
  姜云静面露疑惑,正想开口问为何,却被对方岔开了话题。
  陆玄京进来时,春娘正同姜云静讲着画舫上的事。姜云静本心绪低落,被她一双巧嘴说得倒分去了注意力,偏着颗脑袋听得十分认真。
  见陆玄京来了,春娘立马收敛了神色,从塌上缓缓起身。
  “哎,我去看看船什么时候到。主……陆公子你们先聊着。”
  片刻,船舱里只剩下姜云静同陆玄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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