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引——拾海月【完结】
时间:2023-05-20 23:08:34

  “好些了吗?”
  陆玄京踱步走到塌边,他身量高,这样一靠近便似玉山耸立似的,无端带来了几分压迫力。
  姜云静莫名有些紧张,低头也不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
  陆玄京看着少女披在身后半干的头发,忽想起那软软凉凉的触感,忽然就很想伸手碰一碰。
  可他只是将手不着痕迹地背在了身后。
  “你腿上的伤我已让春娘给你找了膏药抹上,应无大碍。登船靠岸了,我就送你回姜府,再找个大夫看看更为妥当。”
  姜云静本想谢他,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算起来,他又救她一次。仿佛已不是多谢能表达的了。
  思量间,目光落到一旁的琴案上,“陆公子喜欢弹琴吗?”
  陆玄京不防她这样一问,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淡声道:“嗯,还算喜欢吧。”
  因着琴是他娘亲生前教会他的,每当指腹落在弦上,琴音响起之时,他便会想起娘亲温柔的声音。
  可世间万事,最温柔的往往也最致命。
  姜云静不懂他的“还算”是什么意思,可还是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陆玄京喜欢琴,那她便去寻一方最好的,送给他。此刻她已经忘了,自己上次送房时对方是什么反应。
  船身微微一晃,陆玄京望向窗外,转头道:“船靠岸了,姜姑娘,我请春娘送你回府。”
  姜云静回过神来,却忽然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能回府。”
第27章
  画舫已停靠在岸边, 透过微微飘动的纱帘,隐约可见舱中一坐一立两道人影。
  “不回府, 那姜姑娘要去哪?”
  “我要去一趟南苑街。”
  闻言, 陆玄京微觉诧异,落了水又被蛇咬了,这个姜家大姑娘还真是能“折腾”, 不过他也没再多问,负手淡淡道:“好,那我便送你去南苑街。”
  经过了方才挤毒血那一个插曲, 姜云静此时见到陆玄京莫名有些别扭,面皮微红地支支吾吾道:“不用……”
  陆玄京瞥了一眼她的腿, 就仿佛在说,你这腿还能自己走着去?
  姜云静一滞, 确实, 她现在这副样子, 别说走了, 连动一动都有些费力。若非要见那周衡, 她定是只想赶紧回府睡上一觉。
  今日出来, 上巳节不过幌子,前两日她收到李管事来信,说是周衡已经有松口的意思, 只不过非要见到她才肯说出实情。
  这些天她被关在府中, 好不容易找到个理由出来了,必不能就这样回去。且不说短时间还能不能溜出来, 周衡那也是个隐患, 若是一不留神出了什么事,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
  于是便也没再拒绝陆玄京, 只是她没想到刚一下榻脚沾着地就差点跌到一旁,一股钻心的疼痛旋即传来。
  姜云静眉头蹙起,咬了咬唇,抬眼道:“可否麻烦陆公子请春娘来扶我一下?”
  陆玄京心中好笑,方才还拉着他衣袖不让走,现在倒是避如蛇蝎了,只是春娘早被他支去送太子去了,哪里还在船上?
  “春娘现下不在。”
  “那……那还有其他人吗?”
  陆玄京摇头。
  姜云静的脸显而易见地垮了下来,“那……那我就自己走吧。”
  于是扶着塌咬着牙往前试探迈出一步,陆玄京瞧着她那副仿佛在滚钉板的模样,心中轻叹一声。
  “冒犯了。”
  说完,走过去一俯身,仍旧是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姜云静身体一僵,面上已是绯红一片,连舌头都打起了结:“陆……陆……!”
  陆玄京面色淡淡,仍是个冷冷清清的模样:“路,姜姑娘是走不了的。天色已经不早,若是姑娘真有急事,还是快些出发的好。”
  对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姜云静觉得倒像是自己别别扭扭多想了,便只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嘴不再开口了。
  片刻后,一道轻纱帷幕忽轻轻落在头上,将她隔在了雾蒙蒙一片朦胧后。
  靠岸的地方虽则偏僻,可因是上巳节,水边仍旧零零散散地有一些游人。
  姜云静很快便知晓陆玄京为何会给她戴上帷幕了。
  “那不是听月坊的画舫吗?”
  “我说呢,这么富贵。”
  “快看,快看。那人直接抱着个姑娘下来了。”
  “瞧着还真是不错,啧啧,那身段。”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听月坊什么地方,全上京最有名的销金窟。”
  ……
  姜云静听得脸上红得已经快要滴出血来,手也不由得攥紧了几分。
  却听见耳边忽然响起个声音:“姜姑娘,再攥,在下的衣服就要被你扯破了。”
  姜云静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攥的不是手帕,而是陆玄京的衣襟,于是本就酡红的脸热得简直快要烧起来了。
  正在她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中时,耳边却忽然轻轻地覆上了一只手,嘈杂的人声瞬间被隔绝在外,四周只剩下一片寂静。
  只是,在寂静中,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仿若元夜见过的焰火,砰、砰、砰地一下下响起。
  马车已候在一条偏僻道边,青原远远便看见了一身青衫的主上。
  只是,他怀里似乎抱着个……姑娘?
  饶是平日里被长离叫做“面瘫脸”的他此刻脸上也是个惊讶莫名的表情,直到主上一个眼风扫来,他才咽了咽口水,把都到喉咙的话吞了回去。
  隔着帷幕,姜云静也瞧见了马车上的年轻男子,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在陆玄京怀中动了动。
  “无事,这是听月坊的小厮,他送我们过去。”说完,转头看向青原:“去南苑街。”
  青原也恢复到平素的镇定,一点头,“是,陆公子。”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南苑街某条深巷中,忽然轻轻一顿,随后车外传来青原的声音:“陆公子,到了。”
  陆玄京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街旁是处青砖白瓦的小院,不久前,他似乎刚来过一次。
  姜云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耸耸肩心虚道:“你不要,我只好拿来做点别的用处了。”
  见她那副仿佛被抓包了的样子,陆玄京嘴角勾了勾,倒没说什么,转身又将人轻轻抱下了马车。
  院中,李管事已等候多时,只是他没想到一打开院门,看见的竟是陆公子。
  片刻后,目光才落到他怀中人上,只见那女子轻轻掀开帷幕,露出张娇俏的脸来,不正是他家小姐吗?
  李管事自是不像青原那般训练有素,张着嘴立在那,一副惊掉了下巴的模样,“这……这,小姐怎么……”
  还未等他说完,姜云静就开口道:“李管事,周衡人在哪?”
  李管事一愣,这才想起来正事,压下心中千分惊万分疑,赶紧侧过身领着他们进了院中。
  一行人来到偏厅,陆玄京一进门就看见个男子狼狈伏在地上,手脚被捆绑着,嘴里还塞着块抹布。
  他眉头微微一挑,走过去将姜云静轻轻放在了一张铺了软垫的圈椅上。
  姜云静也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么个场景,落到他一个清清白白的书生眼中,莫不是会以为自己在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于是,解释道:“这是我家一个仆役,犯了点事,这才让人捆起来的。”
  殊不知,此刻陆玄京心中想的却是,这捆人的法子笨了些,手腕转一转就可以逃脱了,要想人不跑,最好还是直接打断腿省事。
  闻言淡淡收回目光,也不多问,点点头:“既是姜姑娘家事,在下也不便在此,就先告退了。”
  姜云静本就不想让陆玄京知道姜府的那些破事,自是欣然答应:“如此也好。李管事,差人送送陆公子。”
  陆玄京离开后,姜云静把注意力转到周衡身上,察觉到他一直没动静,狐疑看了两眼,这才发现他耷拉着脑袋靠在椅子脚边,嘴边一道哈喇子,竟是副睡得正熟的样子。
  “姑娘来得晚,他在这跪了快两个时辰了。”
  说完,李管事走过去踢了两脚,周衡随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只见方才还空空的圈椅上此时已坐了个衣着精致的女子,仔细瞧了瞧,不是姜云静是谁?
  想到自己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全因这黑心肠的女人,一时恨意涌起,奈何被捆绑着手脚,只能含着抹布呜呜咽咽地冲她闷吼几声。
  姜云静冷眼看着他,也不言语,端起手旁小厮刚送上来的一杯热茶,慢悠悠掀开杯盖,正要送到嘴边,却忽地尽数泼向了地上的周衡。
  茶汤滚烫,周衡只觉面上一阵灼痛,瞬间“啊啊”滚地惨叫起来。
  “既然没睡醒,就先醒醒神吧。”
  姜云静递给李管事一个眼神,李管事立刻就走过去把人按老实了,卡紧下巴抬起头来。
  见周衡还瞪着双眼珠子一脸不忿地盯着她,姜云静“啧啧”两声,又换了副笑模样:“这茶,周管事尝着可还顺口?”
  说罢,又煞有介事摇了摇头,“想是不太习惯,毕竟是去年的陈茶,不像管事家,平日里喝的都是上等的碧螺春。我这小门小户的,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听见这话,周衡气焰顿时消去不少,想要扭开脸却又被李管事按了回去。
  “既然喝了我沈家这么多年的好茶,也该吐点东西出来了。我今日时间不多,李管事说你有话要讲,这才大老远地过来。你若还梗着条脖子,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你知道的,我这人商户出身,不做赔本的买卖,自然也不养无用的奴才。”
  闻言,周衡这才动了动嘴巴,似乎有话要说。姜云静点点头,李管事便一把扯出了他嘴里的抹布。
  周衡被口水一呛,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抬头道:“如今我老娘死了,我落在你手上是个死,落在陈氏手上也是个死,我凭什么跟你说实话?”
  姜云静眉头轻挑,“是么?我几时说过要杀你?”
  周衡觑着姜云静的神色,一时不能确定她是否在说谎。
  “我方才便说过,我是个商人,除了利最重的便是信誉。若能老老实实交待,我可以留你条性命,甚至给你银子。你活着对我更有用,可对陈氏来说,你死了才最好。”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知道这一点,周衡现下也不敢同她在这讨价还价,琢磨了片刻,又开口说:“好,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把我的身契还给我,再给我一千两银子。”
  他知道姜云静有钱,这点不过是毛毛雨。果然,姜云静听完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可以,如果你说的东西足够有用的话。”
  “有用!”周衡慌忙道,“你不就想知道大夫人当年的事吗?”
  “我娘?”姜云静愣了片刻,脸色一寸寸沉下来,“你这是何意?”
  周衡见她竟是副全然不知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原来你还不知你娘是被人害死的?”
  听见这句话,姜云静手上一抖,刚拿起的茶盏瞬间砸落到地上,碎得七零八落了。
第28章
  一室寂静, 静得能听见茶水顺着桌沿滴下来的声音。
  听了周衡的话,姜云静有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李管事也是心中骇然, 大夫人不是病死的吗, 怎么又突然变成是被人害死的?
  周衡继续道:“当年,大夫人久病不愈,乃是陈氏做了手脚。”
  “不可能, ”姜云静下意识摇了摇头,不肯相信似的,“当时娘的药都是我和吴妈妈盯着煎出来再送到她床前的。陈氏她如何做得了手脚?”
  “大姑娘可还记得, 老爷虽对大夫人心有嫌隙,可还是隔三差五就会去坐上片刻, 有时忘了,陈氏还会好心提醒。”
  “记得, 这同我娘亲的病又有何关系?”
  总不能是姜修白要害她娘亲吧?姜云静知道姜修白不喜娘亲, 可若说加害他还没这个胆子, 况且他素来自恃清高, 倒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丧心败德之事。
  周衡顿了顿, 方才继续道:“老爷身上的沉水香被混进了一种药材, 刚好同大夫人喝的药相克,若是闻得久了,还会生出毒性, 只是这毒的症状与夫人的病情极其相似, 便是大夫也想不到这一层上。何况,每次老爷一走, 毒引子也带走了, 回头只需把那衣裳浣干净了,任谁能查出来?”
  周衡这样一说, 姜云静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娘亲曾对她提过一次,爹爹每次来后,她都会觉得越发胸闷。姜云静那时只以为是因为爹爹每次来都阴沉着一张脸,使娘亲心有不快所致。可她又知道,其实打心底里娘亲是希望见到爹爹的,故而也就没管。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简直是个笑话。
  娘亲竟是因为到最后还对自己的夫君残存着一星半点的爱意而丢了性命。
  杀人诛心,陈氏这一招真是阴损至极。
  一时间,姜云静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万千根银针齐齐刺入,钻心的疼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只能死死地攥住圈椅扶手以压制住心头那股滔天的恨意。
  此仇不报,她枉为人女。
  再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她看着周衡,“你怎会知道这些?”
  周衡冷哼一声,回答说:“自然是我老娘告诉我的,我屋子里现在还藏着一件老爷的旧袍子呢。我老娘早瞧出来她不是个东西,让我留着一手。”
  “很好。”姜云静点点头,也算是老天有眼,让她误打误撞抓住了这个漏子,“我还要问你另一件事。”
  “何事?”
  “当年我弟弟究竟是怎么走丢的?”
  提起这件事,周衡面色滞了滞,显然有所犹豫。
  李管事见他支吾,重重一脚过去,“赶紧说!”
  姜云静抬了抬手让他停下,看向周衡,“放心,我既答应了你的条件,就不会反悔。何况,你既说了方才那事,现在还有得选吗?”
  周衡咬了咬牙,思量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也是陈氏干的,她买通了夫人身边的丫鬟香月,让她在小公子当晚吃的那晚元宵里下了迷药。趁灯会人乱叫人引开小厮把他哄去暗处,转手就给了牙婆子。”
  果然,同那香月说的一样。
  其实,大半年前姜云静在江城就机缘巧合见到了香月。当时她在城外布施,遇见个婆子来讨粥,与人争执起来,那婆子嚷嚷着自己的姑娘原是京城姜郞中家的大丫鬟,她留心下来,派人跟着那婆子回到附近的村子。
  果然,在那找到了已是个蓬头妇人的香月。
  当年弟弟是被身边的小厮带出去的,没人想到竟会是香月从中作梗。小公子一丢,大夫人就病倒了,姜云静一边焦心弟弟下落一边还要照顾娘亲,哪里注意得到这么个丫鬟,只知道过了不久她就因为个小事被发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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