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静听出他话中揶揄之意,气得撇过头不理会他了。
陆玄京这才又笑着开口道:“我不是说过?姜姑娘不但不会死,还会长命百岁、福慧无量。”
“真的?”
“真的。”
陆玄京这样一说,姜云静莫名心就定下来了。
一根手指轻轻搅动着他的衣袖,抿嘴一笑,抬起头看他:“嗯,我会长命百岁、福慧无量,报恩寺的大师都说过呢。”
陆玄京笑意不减,眉头轻挑,“是么?”
“是呀,何况,我还没同你成亲呢,哪会这么早就死?”
陆玄京这下是直接笑出了声,又想起还在她房中,收敛了几分,低声道:“姜姑娘就这么想同在下成亲?”
姜云静顿时恼了,正准备把人一推,又不知想起什么,眼睛一转看着他,笑眯眯道:“是呀,为了陆郎君,我可是连毒药都喝了,你可不能辜负我。”
陆玄京回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定不负你。”
他眉眼温柔如许,春风也比不过,盯着她时,姜云静只觉得心头一烫,可嘴上还是逞强,装作凶巴巴道:“若是你负了我,今日我所受之苦,定让你百倍千倍还回。”
闻言,陆玄京微微一笑,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陆玄京那晚走后,没过两日,姜云静便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外间却开始传起了姜家同益州徐家退亲的消息。
第44章
益州的事, 陈氏算是栽了个跟头。
一开始张罗得有多热火朝天,如今便有多灰头土脸。因为不能言明陈金源一事, 退亲自然就成了姜家的过错, 陈氏只能硬生生地陪着笑脸,任凭徐夫人冷嘲热讽。
不过,徐夫人到底也是心怀鬼胎, 不敢闹得太过难看,私底下收了陈氏一点好处,也就把这件事给放过去了。
只不过, 两家议亲之事京中也有不少人知晓,忽然退亲, 自然引来了一些猜测和议论。幸好,没过两日, 徐州牧举家回了益州, 便是有心人再想打听也没地方了, 此事才渐渐平息下来。
也许是气急攻心, 陈氏在此期间还病了一场。
这日, 夏荷端着碗药走进房中, 陈氏正戴着条抹额卧在床上,眼底泛青,面皮发黄, 一脸的病容。
“夫人, 喝药了。”
陈氏一瞧见那黑乎乎的汤药,眉头瞬间皱起来, “先搁着吧。”
“这药大夫说了要趁热喝, 不然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陈氏这才无奈起了身,一旁的春桃立时在她腰后塞了个软枕。
一碗汤药下去, 陈氏眉头皱得更深了,咂摸着那苦味,又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脸色越发阴郁。
姜云静虽没将陈金源押去官府,可回来后,还是挨了几十板子,整条腿都打烂了,挨罚时那个小贱人还特地请了她去,说是让她看着免得下人没了轻重。
现在她耳边还时不时能响起源儿的惨叫,一声声的,听得她心直抽。
大夫说,挨了那么多板子,必然会留下病根,瘸了也未可知。此事姜修白知道了,竟还说姜云静做得好,说源儿这是自作自受。
可源儿虽有错,姜云静如今不还好好的?一个头发丝也没见少,反倒是她侄儿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
他是哥哥的独子,陈家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就这样被生生地毁了,陈氏怎么能不恨?
夏荷见她愁容满面,禁不住劝道:“大夫说此病还需宽心,夫人切莫再想那些烦心事了。”
“宽心?我如何宽心?那丫头废了我陈家唯一血脉,这笔账我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
夏荷心道,若不是陈金源做那腌臜事,又哪会落得那般下场?可嘴上只道:“夫人别看小姐前这时间得意,可您想想,她嫁给那样一个穷书生未必日后就有好日子过。”
陈氏冷笑一声,“便是书生也便宜她了!”
说完,又似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春桃,示意她先出去。
等到房中只剩下夏荷同她后,她才低声问:“那个什么陆公子的事查清了吗?”
夏荷微微一笑,回道:“查清了。”
听完夏荷在耳边说的一番话,陈氏嘴边浮起了一抹笑。
竟是个绝户!这姜云静倒会找人,谁不钟意,偏生钟意一个无爹无娘的破落户。
“真无家无室,就一个人?”
“千真万确,是扶风院里那个丫头亲耳听青棠说的。说是没银子穷酸得很,在还在外面做琴师呢,连上京人都不是。”
陈氏抚掌大笑了两声,“我看她是跟她娘一样,被那穷书生灌了迷魂汤,以为自个儿是什么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呢!”
夏荷撇了撇嘴,说:“可不是嘛,好好的州牧家媳妇儿不做,非得嫁个一穷二白的,好歹老爷也是礼部郎中,也不考虑考虑他的脸面。”
陈氏面露讥讽,缓声道:“这女子呀,昏了头最是没救。”
她这些年能拿捏住姜修白,旁的不说,最紧要的一条便是对姜修白不动真心,一旦动了真心,脑子就不清醒了。
“好,既然她非要走这独木桥,那我也不介意推她一把。她若找个寻常人家,这门亲事我倒还要拦一拦,可现下倒是省事儿了。”
说完,目光闪了闪,捻起颗梅子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儿一下化去满口的苦意。
“这些日子我病着,议亲的事耽误了些,如今虽则还未大好,也不能耽误大姑娘的婚事,这几日便安排起来吧。”
夏荷闻言一笑,点头道是。
姜云静的亲事很快便提上了日常。
因着出了那样一档子事,未免夜长梦多,被人知晓了内情,婚期定得难免仓促,选在了五月末。
加之考虑到陆玄京的情况,姜云静有意把婚事办得朴素些,除开一应该有的仪程之外,不再大摆宴席,只请些近亲好友。
虽觉得这样有些委屈她,可姜修白一想到陈金源那件事,也觉得低调些更好,便同意了。
让姜云静意外的是,陆玄京送来的聘礼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薄”,除一应锦缎匹帛、花茶果物之外,聘金也算丰厚,虽比起姜云静的嫁妆,实在算不得什么,可一个白衣书生能拿出这些,还是大大出乎了姜家人的意料。
望着那些聘礼,青棠狐疑道:“陆公子是不是没看上去的那么穷啊?”
姜云静也忍不住怀疑,为了这些嫁妆,他是不是找春娘把未来十年的工钱都预支了?
于是,写了封信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却不成想陆玄京竟又半夜潜入了姜府。
陆玄京进入房中时,姜云静正坐在塌上垂着首绣鸳鸯荷包,她女红上不精,若非这荷包要自己绣才吉利,她定会直接甩给底下的丫鬟们了。
此时一针一线绣得格外认真,秀气的鼻尖都沁出了一层细汗,可一对鸳鸯看上去还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不似鸳鸯倒似一对野鸭子。因为入神,就连旁边多出个人都未曾留意。
陆玄京在旁看了片刻,瞧见她一脸愤愤,仿佛扎下去的不是锦缎,而是仇人,忍不住轻笑出声。
姜云静被吓了一跳,手上一抖,细针就扎进了肉里。
“哎哟”一声,陆玄京已大步迈到了跟前,执起她的一根纤纤玉指。只见细嫩的指尖上已冒出了颗黄豆大的血珠。
还没等姜云静反应过来,指腹就一热,陆玄京竟直接将她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吮。
姜云静脸腾地红成了一团,回过神来,慌慌忙忙抽回手指,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陆玄京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物件:“泱泱这是绣的鸳鸯荷包?”
姜云静不肯承认,甩出一句:“谁说我绣的是鸳鸯了?”
陆玄京仔细瞧了两眼,忍笑道:“嗯,确实不像,倒有些像……水鸭子。”
被他这样一打趣,姜云静更觉丢脸,干脆把那荷包一扔,气呼呼道:“算了,反正我也绣不好,明日找绣娘绣吧。”
陆玄京噙笑坐到她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翻过指腹看了看,上面隐约好几个红点。
“这些活儿交给下人做便是,你何苦伤了手?”
他声音温柔,姜云静心中一软,气消了大半,转过头问:“你又翻墙来的?”
陆玄京点点头。
“你翻墙摔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大婚当日,新郎是个瘸腿的。”
陆玄京想了想那副场景,闷闷一笑,“嗯,泱泱说的有理,那我以后不翻了。”
提起亲事,姜云静又想起聘礼,表情严肃了几分,“聘礼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同你说简单些就好吗?”
“娶姜姑娘,聘礼薄了怎么行?”陆玄京执起她的手,笑了笑,“如今条件有限,在下只能给姜姑娘这些。日后,定会再给你一份更像样的聘礼。”
他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姜云静却听出了一种郑重的意味,像是在许诺,她面上微微泛起热意,垂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除开这些闲话,陆玄京这晚来扶风院倒确实有一件紧要之事。
春娘打听到了那位疤脸妇人的消息。
如姜云静猜想的一样,那位疤脸妇人是西北凉州人,夫君曾从过军,后来不知怎么辗转来了上京,做起了牙婆,这个行当里的人也不知其姓名,因其夫君姓严,只唤她“严婆子”。
只是这严婆子三年前已经没了,有说是病死的,也有说是被丈夫打死的。不过她丈夫倒还活着,如今在城郊某个村子里。
听到严婆子已死,姜云静心中一沉,“三年前?”
“对,正是你去江城那年。”
“那能找到那严老头吗?”
“春娘在找,只是此人前些日子因为欠赌债躲起来了,现下还没打听到。”
这个时间也太过巧合,姜云静不得不多想。严婆子已死,若是这老头也不见了,那这条线索不就断了?
她心中隐隐生凉,面上的喜色也一扫而空。
隔日,姜府的后门,夏荷谨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这才走到了拐角处,那里,一个身穿粗布褂子的男人正缩头缩脑地等着。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见夏荷一脸不耐,男人也不以为忤,赔笑道:“小的也没法子啊,我爹不见了。”
“你爹不见了,你自找去,来找夫人做什么?”
“爹不见了,债主还在啊,成日催债,就差把小的家房梁给掀了。夏荷姑娘,你就带小的见见夫人,小的真有要事禀报啊。”
夏荷轻啐一声,“夫人也是你能见的?有什么事同我说便是,说完了就赶紧走!”
男人眼睛转了转,思量片刻,这才低声对她说了几句。
夏荷一听,面色顿时大变,“你说的是真的?”
男人赶紧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这件事我自会同夫人禀报,你这两日就待在城里,我会派人送些银子给你。”
男人听完,连连道是。
说完,夏荷犹不放心似的补道:“切记,若是说漏了嘴,仔细夫人剥了你的皮!”
第45章
四月秀葽, 五月鸣蜩。
临近端午,日晷渐长, 天气也愈发燥热起来, 午后的暖风一吹,耳边已是蝉叫不绝。
姜云静贪凉,塌上已铺好了桃笙竹篾出来的凉簟, 临窗的龙泉窑瓷瓶中几只新剪的淡粉蔷薇开得正盛,清风徐徐而过,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
那一日虽说要把荷包扔给绣娘, 最后姜云静还是自己缝了起来。现下已大致成形,只剩点收尾的针脚。
便是鸭子, 也得让他乖乖佩着。
想到这,姜云静眼中浮起一抹促狭笑意。
端着碗冰镇绿豆汤的青棠走过来时, 只看见身着一袭清凉罗纱裙的姑娘脑袋低垂, 露出一截玉颈, 嘴边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笑意。
自那日陆公子走后, 姑娘一连几日都愁眉不展的, 就连亲事上的事都不如往日上心, 她暗中还揣测是不是两人吵架了,不免忧心,此时见她眉头舒展, 也不由得高兴起来。
走过去将绿豆汤放到一旁的矮几上, 笑道:“姑娘,歇会儿吧, 眼睛都累了。”
姜云静本就绣得昏昏然, 一见有绿豆汤,便将荷包针线扔进一旁的篾箩里, 拿过汤匙就美滋滋地喝起来。
青棠瞧了一眼篾箩,打趣道:“姑娘这荷包也绣了十来日了吧。”
姜云静微窘,嘴硬辩解:“中间停了,也就七八日。”
“以后姑爷的袜子鞋子恐怕得一年换一次了。”
“不是有绣娘吗?就怕做得他穿不过来。”
“那怎能一样?姑娘做的是心意。”
姜云静撇了撇嘴,一脸不在乎,“既是心意,那自然是越少越珍贵。”
见小姐又满嘴歪理,青棠自知说不过,只笑笑,转而提起了正事:“小姐,同二姑娘那边来往的丫头找到了。”
姜云静神色敛了几分,放下碗,“是哪个?”
“是咱们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秀儿,年纪还小,平日只在外间做些洒扫帮手的活计。”
姜云静想了想,脑中浮出个大概的样子,“你是如何查到的?”
“其实容易,咱们院子里统共就这些人,往日是没往这头想所以才没注意,那日姑娘一吩咐,奴婢就故意漏些风声,再找信得过的人暗中盯着,果然,狐狸尾巴一下就漏出来了。”
确实,扶风院里的人除了沈氏留下来的,大部分也都跟了姜云静许多年,她没想过会有人在背后吃里扒外,这才疏忽了。
“人现在在哪?”
“奴婢想着不要惊动翠玉院那边,就先没动她,现下应当在院子里干活呢。”
“很好,”姜云静点点头,“等会儿找个不招眼的理由把人叫过来。”
秀儿很少进主屋,忽然被青棠叫过来,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垂着个脑袋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走到临窗的塌前,一片天青色的罗纱裙摆出现在眼前。
她走过去,福身行了个礼:“见过小姐。”
“抬起头来。”
秀儿这才怯怯地把头抬起来,正对上姜云静直视过来的目光。她眉眼带笑,倒不是个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你来扶风院也有五六个年头了吧,今年几龄了?”
“回小姐的话,奴婢今年刚过十四。”
“十四啊,”姜云静拉长声音略略一点头,细细瞧了她两眼,“那也快及笄了。”
秀儿不知她何意,抿了抿嘴不敢搭腔。
“我记得你是娘亲买来的吧?家中可还有人?”
“回小姐的话,奴婢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个哥哥,夫人当年见我可怜,才买下了我。”
“这样啊,哥哥现下在做什么?”
“哥哥如今在府上的一个庄子里做副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