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
随后,一队身着黑甲的士兵出现在了山路的拐弯处,形容整肃、阵势极大,所有人都惊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他们本以为这是路过的行军,却见那队伍在走到离马车十几米的地方便齐齐停了下来。
只见队首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箭袖的男子,他面容英俊,神情冰冷,莫名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威慑力。
队伍前方右侧的一人先开口道:“我们是来送你们回报恩寺的,前方山道有泥石坍塌,马车已不便通行,所有人都上马来。”
众人一听,都心中一松。
只有青棠愣在那,嘴张得老大,像是撞见了鬼似的。
马上那人……那不是……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可定睛一看,还是那张脸。不,不可能,怎么会是陆公子,难道只是长得像?
可长得也太像了吧。
她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傻傻地站在那,一动也不能动。
下一秒,却见谢忌忽然从马上一跃而下,直直地朝着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等到人越来越近,她看得也便越来越清楚。
直到人走到了面前,面色沉沉地说了句:“你家小姐呢?”
青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捂住嘴,都忘了答话。
谢忌按住心头焦躁,又重复了一遍:“青棠,你家小姐呢?”
她这才反应过来,愣愣地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后面的马车指了指。
谢忌目光一转,迈开步子就朝马车走去。
钟崇正站在马车边,方才一听见外面动静他便走了下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传闻中令北戎军闻风丧胆的黑羽军,可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没等他多想,谢忌已经走到了他的眼前。
两人目光对视上,他从未见过谢忌,不过多年训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人绝非等闲之辈,再加上他方才行在黑羽军最前列,想来应当是军中的某位将领。
只是,为何他在对方的眼神中隐约察觉到了一丝,敌意。
钟崇心中警铃敲响,面上不显,作揖行了个礼,“多谢阁下出手相救,不知如何称呼?”
对方神情中带着一丝倨傲,淡淡吐出两个字:“谢忌。”
钟崇脸色登时一变,谢忌这两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旁人或许只是听了些传闻,可他钟家在西北行商多年,又与军中有着千丝万缕的生意往来,自然是更加知道这位谢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怎会来这救他们?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人在车里?”
虽没点名道姓,可福至心灵,钟崇立时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谁。
再想起之前姜云静的异样,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可还没来得及回答,谢忌就没了耐心,直接绕过他登上了车。
留钟崇站在原地,尚有些回不过神。
马车中,姜云静还在昏迷,方才被钟崇抱过来时又淋了不少雨,衣服都浸湿了,几绺头发贴在苍白的小脸上,清瘦的身体则蜷缩着卧在马车狭窄的软塌上,看上去狼狈又憔悴。
谢忌掀开车帘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随即便变了脸色,快步走过去,查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确认没事后这才松了口气。
虽知道她骤然得知当年之事,必定一时对自己难以接受,他本也没想逼她太紧,可却没想到转过背就听说人已下山,明明这时候出发也不一定能赶回城中。
此刻看着眼前人,谢忌是又生气又无奈,末了手指还是在她冰凉的脸上爱怜地抚了抚,然后脱下身上披风,将人从头到脚一裹,直接拦腰抱起,走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钟崇见人出来了,赶紧走上前去,正要发问,目光却捕捉到了他怀中抱着的人,虽看不清脸,但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他脸色冷下来,“谢将军这是何意?”
谢忌淡淡瞥他一眼,“救人。”
说完,不多理会,直接大步朝前走去,却被钟崇横臂一拦。
“谢将军好意,钟某心领了。不过这位乃在下未过门的妻子,谢将军这样于礼不合,还请将人交给钟某。”
未过门的妻子?
谢忌嘴角轻勾,冷笑一声。
“钟公子恐怕弄错了,她是谢某的妻子,不是你什么未过门的人。”
第67章
“钟公子恐怕搞错了, 她是谢某的妻子,不是你什么未过门的人。”
钟崇愣住了, 不明白谢忌此话是何意。
一旁的青棠则听得脑袋发蒙, 只觉得今日真是撞了鬼了。
等到钟崇回过神来追上去,却被赶来的黑羽军挡在了后面。
钟崇怒到极点,却又自知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只能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谢忌将人抱上马绝尘而去。
马上,姜云静靠在谢忌怀中,虽被披风裹了起来, 可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还是带来一阵阵寒意,恍恍惚惚中, 她半醒了过来,却睁不开眼, 只能隐隐约约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 淡淡的如同月夜松木。
那个人的身影便如水中月影一般浮现在脑中。
姜云静忍不住朝那气味靠近了几分, 想要抓住那缥缈的影似的, 下意识地攥住手中的衣襟。
谢忌觉察到她的动静, 将人又往怀中拢紧了几分, 下一刻,耳边传来了一声轻柔的梦呓:“陆玄京……”
他胸口一震,低下头目光落在她蹙着眉神情不安的脸上, 轻声安抚道:“我在。”
回到报恩寺后, 谢忌马不停蹄将人送到了他所住的禅院厢房中,又派人叫来了芳隐, 为她换去了一身湿透的衣服。
换好衣服后, 他坐在床头亲自为她诊了脉,幸好, 虽则撞到头暂时昏了过去,脉象上倒无大碍,只是受惊又淋了雨,恐会起高热,于是迅速拟了张药方,让芳隐去煎。
寺中有时也会救助一些病患,药材还算齐全,没一会儿,芳隐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了。
芳隐将药碗放到床头,刚想将人扶起,谢忌却转过头说了句:“我来吧。”
说完,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
离开时,芳隐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位平日里面冷如冰的谢将军将姜姑娘揽在了怀中,正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匙为她喂着汤药,动作是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
她敛去眸中一丝惊讶,轻手轻脚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等药的时间,姜云静身上发颤,一时冷一时热,已隐隐开始烧起来。
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嘴里被灌进了什么,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下意识地就皱起眉:“苦……”
“苦也要喝,你淋了雨,会感染风寒。”
姜云静发着热,昏昏沉沉的,哪会管那么多,把头轻轻一撇,埋在他肩窝,孩子一样耍赖。
谢忌无奈一笑,把人掰正了,柔声道:“听话。”
也不知道是他的声音还是气味触动了姜云静,这句话过后,她倒没有再闹,乖乖地就着汤匙喝了起来,可也就喝了半碗便再也不肯配合,谢忌只能将药碗暂且搁到一边,把人轻轻地放回到了床上。
躺回到床上的姜云静很快便又沉沉地昏睡了过去,谢忌沉默坐在一旁,目光温柔地落在她那张光洁又恬静的脸上,看了不知多久。末了,伸出手轻轻地抚过她如初的眉眼,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了一个凉凉的吻。
其余人也被黑羽军护送回了寺中,安排在寮房住下,钟崇想要打听姜云静的消息,却没有一个人告知,最后只能压下心火在房中等待。
倒是青棠换好衣裳后就被人带到了谢忌所在的禅院里,一路上,她都忐忑不安,震惊又狐疑,总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可若不是陆公子,为何会把小姐抱走?但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死了三年的人忽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还变成了这副样子。
就在她抓耳挠腮一头雾水时,却被人叫了出去。
穿过游廊,走到一间禅房前,她远远地便看见了背手立在廊下的陆玄京。
待走到跟前,谢忌这才转过身,看向正狐疑打量着自己的青棠。
青棠被他一盯,背上立时泛起一阵寒意,她怎么觉得,陆公子同从前不太一样了,那时虽说他人也清冷,可身上却并没有此刻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她吓得赶紧行了个礼,磕磕巴巴地说:“见过陆……陆公子。”
“你家小姐还没醒过来,你去床边守着,不要吵到她了,醒了叫人告诉我。”
“是,陆公子。”
谢忌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迈步离开了。
京城下了这样大的暴雨,周边很快就会出现汛情,太子负责监理的京郊河道工事就在附近,此时正处于关键时期,忽然遭逢这样的意外,人手不足恐会引起变故,他必须带着人过去一趟,方才去救姜云静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不能再拖了。
这场暴雨来得快收得却晚,一连下了好几个时辰,到深夜才堪堪停了下来。
积水汇成细流,顺着屋檐淌下来,落到檐下玉兰舒展的枝叶间,发出滴滴答答的敲击声,在寂静的禅院中空响着。
禅房中,一截檀香已燃尽,青棠坐在床边的杌子上,一手支颐,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
迷迷瞪瞪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声叫她,随即脑袋一偏,一个不留神差点从杌子上摔下去。
等到心有余悸地坐稳后,一抬眼,却看见姜云静已睁开了眼,嘴里似乎还低声说着什么,瞬间便惊醒了过来。
她赶紧走到床前,低声问:“小姐,你醒了?”
姜云静星眸半睁,还有些恍惚,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转过头时,后脑勺随即传来一阵剧痛,随即“嘶”的一声。
“小姐别动,你伤到了头,现在还肿着呢。”
姜云静眉头轻蹙,哑着嗓子问:“发生什么了?这是在哪儿?”
青棠立马道:“小姐不记得了吗?我们马车翻了,你撞到了头,昏了过去。这是报恩寺的禅房。”
姜云静回想片刻,记了起来,当时在车上她被重重地甩了出去,一阵疼痛传来后便失去了意识。
“那其他人怎么样?你可有受伤?”
“奴婢同其他人都没事,只有小姐你受了伤,不过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日会有些淤肿和疼痛。”
姜云静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经意瞥到了放在一旁案上的药碗,脑中随即出现了一些模糊断续的画面,似乎有人抱着她喂了药,还同她说了些什么,那人的声音和身上的气味都好熟悉……
她本还以为是自己昏沉时做的梦。
“是你给我喂的药吗?”
喂什么药?青棠一愣,摇了摇头。
姜云静眉头皱起来,她方才便隐隐觉得那人的身形和声音都像是男子,如果不是青棠……
难道是钟崇?姜云静立马否定了这种想法,虽说他们定了亲,可毕竟是假的,平日里接触都十分守矩,绝无半点逾越,方才她分明是靠在对方的怀中的。
那便只剩下那个人了。
她脸色已有些变了,问:“不是你,那是谁?”
青棠刚想说不知道,可电光火石间,想起了陆玄京那件事,嘴张到半截愣在了那,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在她来之前,是陆玄京在这个房间,那肯定是他了。
青棠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又深呼吸一口,这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道:“小姐,我……我今日见、见到……”
瞧见青棠这副神情,姜云静还有何不明白的。
一定是他。
于是,打断青棠的话,直接开口:“见到了陆玄京是吗?”
“小姐你怎么知道?”青棠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反应了片刻,“难道,小姐已经……”
“今日在地藏殿我便见到了他。”
“所以,真的是姑爷?他,他不是死了吗?”
姜云静眉头轻蹙,“以后不必叫姑爷了,他现在不是陆玄京,而是谢忌。”
谢忌??!
青棠惊得说不出话,难怪今日陆公子出现时身后跟着那么多士兵。
姜云静说完这些已是十分疲惫,再想到陆玄京,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明明今日是为了躲开他才匆忙回京的,可偏偏又遇上了这样的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青棠还想再问,却听姜云静开口道:“青棠,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见她神色恹恹、语带倦意,青棠也只好将人扶下躺着,然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夜深,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吱悠”,门被轻轻推开,雨声夹杂着寒意被夜风吹了进来。
因着外间打了半夜的雷,姜云静又思绪纷纷,一直都处在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响,随即便醒了过来。
虽然没有听到脚步声,可她知道有人走了进来。黑暗中,她闭着眼睛,感觉对方就站在自己的身后,熟悉的气味隐隐被送到鼻端。
姜云静心头一阵酸涩,藏在被子里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几分。
窗外檐下的雨水还在滴落,声音听起来像是长夜里的更漏。
谢忌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床上起伏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俯下.身为她掖了掖翻起的被角,然后便又离开了。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姜云静侧卧在那,慢慢睁开了眼睛。
前尘旧事与今日种种齐齐浮现,一时间她只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末了,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出眼眶,渗进了颊下的被褥间。
后半夜,雨停了。
姜云静不知自己是何时抱着被子沉沉睡过去的,在经历了白日的种种后,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掏空。
身体里的疲倦涌上来,最终还是俘获了她。
她睡得像是沉入了深深的洞穴之中,在那里,一个接一个的梦境在等待着诱捕她。她梦见了许多旧事,一夜仿佛将那几月的一切又再经历了一番似的。
梦中,陆玄京还是陆玄京,一身青衫,笑意温润。
她不知自己在梦中有没有落泪,只是醒来时眼睛发涩,身体则像是被巨石碾过一般,无一处不疼痛。
她脑袋昏昏沉沉,带着几分迟钝,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可下床时腿一软,差点就跌到了地上。青棠端着药进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吓得赶紧把药搁到一边,冲过去扶住了她。
“小姐怎么不再多歇一会儿?”
姜云静摇摇头表示无妨,问:“外面还在下雨吗?”
“昨夜就停了,现下已经晴了。”
姜云静慢慢地走过去,推开一扇窗,晨间的日光涌进来,刺得她眼睛不由得一眯,昨日的风雨仿佛还在眼前,再望出去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青棠打量着姜云静的神情,一时拿不准她在想什么。昨夜,在知道了陆公子是谢忌的事情后,她惊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想必小姐的心情只会比她更加复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