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幅场景,底下人纷纷变了脸色。
正往外走的几人回过头来,目光不善地盯着姜云静:“你这是咒我们死?”
姜云静并未理会说话人,继续道:“事出从急,管事没有说清楚就把大家召集到这儿来,还请见谅。只不过,方才我说的乃是事实,倭寇近在咫尺,恐怕大家还没有走出五里地,迎面就会遇上对方。”
“那你把我们叫来这儿就有用吗?!”
“对啊,在这人不是跟容易死,大家一起死!”
“在这儿,大家还有一线希望。”姜云静目光扫过众人,“出去你们是三五人,可现在,我们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其中壮年男丁不下百数,而那群倭寇不过是被魏家军打散的野狗,为何要怕?!胜负还未有定论。”
闻言,一些人的眼神果然动摇起来,也是,若现在出门去,一家妻儿老小,别说跟倭寇对上,就是逃也难。
也有人质疑:“你说得轻巧,倭寇杀人如麻,又有兵器,我们拿什么和他们打?”
“不要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同他们交手。这祠堂下面有一处地窖,想必你们很多人都知道,到时候老弱妇孺藏进去,男丁留在上面盯着,我会让护卫们尽量先引开倭寇。只要拖得久一些,江城、金华和临安的援兵一到,我们就安全了。”
一番话说完,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此时,天空忽然响起一个惊雷,随即一道闪电劈下来,把祠堂的院子瞬间照亮。
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面色惨白,已是一副惊惶不安之态。
“其实,这也是个办法。”
“反正我不敢跑,我要带着孩子藏起来。”
“眼看要下大雨,又没有车,便是跑,能跑到哪儿去?”
……
姜云静见大多数人都开始松动,声音多了几分诚恳:“其实我同大家一样,也十分害怕,可我的祖母、弟弟他们也在这,才不得不想出这样一个计策,以求能安全度过此劫。大家平日里也在我田庄上做事,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今日既将大家聚到这,就绝对不会大家不管。”
想起姜云静平日里对他们多有恩待,又素来言而有信,许多人脸上身上都缓和了下来。
也是,她的家人也在,若是能跑她不早就跑了?
于是,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最先开口:“我信姜娘子,留在这儿!”
“我也是!”
“我也留下来。”
一时间,人群接连不断地开始应和起来,方才还萎靡不振的气氛忽然变得振作起来,就连之前想要走的几个人也默默地回到了队伍中。
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第91章
“这么热闹?”
姜云静抬头一看, 原来是钟崇。
他依旧摇着扇子,一副闲散淡定的模样, 扫了四周一圈。
“我看这姜娘子说的有理, 这样吧,”钟崇沉吟片刻,把扇子一收, “今日凡是留下来御敌的,家中所遭受的损失,我钟崇全赔。”
众人一听,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姜云静也是一脸惊讶, 铁公鸡钟崇这是疯了?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底下人就开始叫好。
场面一下子不像是倭寇即将来犯, 倒像是集市上看热闹似的。
可时间紧急也不容多想, 见大家基本上都接受了, 姜云静便吩咐管事感觉带着护院们把事情安排起来。
老弱妇孺都被领去了地窖中, 剩下的男丁则被分发了各种各样的“兵器”, 像是棍棒、锄头、铁锹、榔头, 不一而足。
虽然有些不像样,但也比赤手空拳好。
说起来,这还是姜云静在玉田村学到的经验。
等到大致安排妥当, 她这才走到钟崇面前:“你怎么没走?”
“嘁, 小爷乐意。”
姜云静知他是好意,目光诚恳地来了句:“多谢你。”
钟崇被她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谢, 倒有些不好意思, 难得面上一热,露出个嫌弃的样子:“别自作多情, 我可没那么好心。好歹你这些田以后产出的丝也有我三成,我可不能让那群倭寇给我随随便便地砸了。”
姜云静噗嗤一笑,说:“放心,到时候一根丝也不会少你的。”
钟崇哼了一声,目光在她扬起的嘴角上停留了片刻,脸上不自觉也有了几分笑意。
午后,大雨倾盆而至。
一匹快马自青石板的街道上疾驰而过,溅起连片水花,路旁躲雨的人被淋了个半透,高声骂起来。
再抬头时,马已拐个弯消失不见,如同一阵刮过的劲风。
小半刻钟后,一声嘶鸣在金华府的府衙门口响起,马上跃下来个年轻男子,飞奔到门前,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
门口的衙役将人挡下来。
“此乃金华府府衙,你乃何人,竟敢擅闯?”
“小的是柳家村姜姑娘田庄上的护院,倭寇打来了,特来府衙求援!”
衙役听闻只是个平头杂役,把手一挥,呵斥道:“赶紧走!一边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护院一脸急色,拉住衙役的手,“求大人通报一声,若是不增援,村子里就会被倭寇给荡平啊!”
“倭寇?这可是金华府,哪里来的倭寇?老爷马上要招待贵客呢,没工夫理你们这些破事,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就要找人来把他撵走。
护卫一急:“谢将军的夫人现在就在柳家村,出了事你们能担得起吗?”
“谁?”那衙役哈哈一笑,谢将军的名号他也听过,那可是传闻中的人物,“你怎么不说皇后娘娘去了柳家村呢?敢在这信口雌黄,我看你是真想挨板子了!”
岂料,那衙役光顾着说话,没注意到一辆马车已缓缓停在了府衙门口。
两人嗓门都大,对话的内容清晰无误地落入了车内人的耳中。
难道真的是夫人?青原忐忑望了一眼还在闭目养神的主上,不知他听没听见方才外间的对话,一时也不敢开口问。
“把那人叫过来。”
青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忌忽然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他。
“还不去?”
青原这才猛地一回神,“现在就去!”
见那衙役一点儿不通融,护院也有些心灰意冷,再争执下去恐怕真会被他给抓起来,于是耷拉着肩膀转身走进了雨中。
却不料刚走几步,不远处就走来一个人。
“这位兄台,我们主子请你移步说几句话。”
护院有些疑惑,可见对方一副来头不小的样子,也没敢拒绝,跟着走了过去。
青原将对方带到了马车前,护院立在那,忽听见车内传来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你说谢将军的夫人在柳家村,她出了何事?”
护院心中焦急,也顾不得对方是谁了,直接道:“倭寇打到柳家村了,我这一趟便是受姜娘子之托来府衙求援的,那姜娘子就是谢将军的夫人。”
说完,又怕对方不信,补道:“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大人若认识谢将军,能不能想个法子救救我们?让知县大人派点援兵过去!”
护院说完,见车内没有回音,一颗心顿时落了下去。
却不料,下一秒,车帘却忽然被掀起,露出一张清秀俊逸的脸来。
谢忌目光清冷,看向眼前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小的叫王五。”
“好,王五,你在前面领路,我随你一同去柳家村。”
王五有些迟疑,心道这人虽然热心肠,可看上去却病病殃殃的,就算同他过去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思量间,谢忌已走下了马车,朝着青原的马而去。
青原赶紧拿过伞要追上去,“主上,你伤势未愈,怎可骑马?还是乘车过去吧。”
雨水顺着谢忌的鬓角滴落淌下,他面无表情系紧身上大氅,“乘车来不及,你去找赵知县,让他即刻派兵。”
王五一听,脸上顿时浮现出个喜色,“多谢大人!”
谢忌没有理会,翻身上马,见王五还愣在那,有些不耐:“还等什么?”
王五这才后知后觉一拍脑袋,赶紧跟着上了马。
看着大雨中两人绝尘而去的背影,青原叹了口气。
那日,主上不还说不管了吗?
今天这趟金华之行,明明不必主上亲自过来,临出发时他却又改了主意,如今又不顾伤情冒着大雨奔赴那柳家村。
他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抹了一把脸赶紧往府衙里走去。
此刻,柳家村祠堂的地窖里早已挤满了老人、妇女和孩子。因着这下面的空气沉闷,有年岁尚小的孩子被憋得难受,大哭出声,妇人只好将他的嘴巴捂住,以免惊动了上面。
小半个时辰前,他们就听说倭寇已经进了村。
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的,从东面的村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握着明晃晃的长刀。
姜云静派了几个身手敏捷又对村子了若指掌的人出去做前哨,暗中观察着这群人的动静。
很快,他们就发现村子里竟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院子和房屋都空荡荡的。
因着下雨又被朝廷的兵马追杀了好几日,这群贼匪本就心情不虞,见此情形更是怒不可遏,一气之下把沿途经过的屋舍全都破坏殆尽,遇见值钱的东西就洗劫一空,其余的则胡乱摔砸一通,甚至还纵火为乐,若不是雨势太大,恐怕这一带的房子今日都要被烧成灰烬。
知道了倭寇在村子里大肆破坏后,不少尚有热血的男子都义愤填膺起来,嚷着要出去与他们决一死战。
毕竟,这是他们的家,眼睁睁看着对方肆意□□,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姜云静知他们激愤,可倭寇的数量比她预想的要多一些,若是硬碰硬,反倒会造成无谓的伤亡。
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强对。
忽然间,她想起这村子的西边似乎有一处沼泽地,四周草木掩映,看上去和普通林地无异,以前还出现过外人误入陷落其中身死之事,只有村子里的人熟悉那一片的地形,可以巧妙避开。
于是,想出了个法子。
与其等着那群倭寇找上门,不如声东击西,将他们引过去。
她很快找出来几个最熟悉那一片情况的人,对他们说了自己的计划。
那些人一听,也都纷纷赞同。
“这倒是个好法子,那可是黄泉滩,有去无回的地方。只要那群孙子敢踏进去,保管让他们变成断了线的鹞子,再翻不了身!”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变得干劲十足。
姜云静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万事小心,千万别和他们正面对上。”
这个办法果然有效,那群倭寇一见有人,立即便挥着刀大叫着追了上去。江南冬日的沼泽地里依旧水草丰茂,层层叠叠地堆作一处,倭寇们不疑有他,接二连三地钻进去。
然而很快,他们就迈不开脚了,反应过来时,一截腿已经被软泥吞没了,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周围又全是软绵绵的水草,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只能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眼睁睁地等着被活埋进这沼泽里。
后面赶来的人听见前方的骂声,察觉到不对,这才知道中计了。有人想过去帮忙把人拉起来,可一个踏错,自己也陷了进去。
于是,其余人都停在原地,不再贸然行动。
被如此戏耍一遭,又损失了十几个人,倭寇们自然是暴跳如雷,当即就提着刀折返回到村子里去,发誓要把刚刚那几个人千刀万剐。
将敌人引入陷阱后,那几人赶紧抄小路回了祠堂。
幸好,此趟他们这边没有任何人被抓住。
不过,虽然祠堂离村口最远,可倭寇早晚也会找到这儿。若是援军迟迟不到,恐怕也只能殊死一搏了。
幸好,这祠堂外的院子里四面都是高墙。
在倭寇进村之前,姜云静想起之前在谢忌书房里偶然读到的一些兵书,已让人去搬来了些梯子,架在墙内,又找来些石头和某家准备建房子的木梁。
倭寇不善用箭,所以可以让男子们爬上墙头望风,等到对方走到近处,再把石头作为武器,进行防御。木梁则可以拿来斜倚着抵住祠堂的大门。
只要不让倭寇攻进来,他们就能有一线生机。
等到那些人从沼泽回来后,姜云静立即命令封锁大门,抵上木柱。
经过了方才那场小小的胜利,祠堂里众人都微觉振奋,干劲比之前更足了不少。
见姜云静忙里忙外,披风头发都被雨淋透了,钟崇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条干的巾帕,递给了她。
“擦擦吧。”
姜云静站在廊下,伸手接过来。
见她形容狼狈,还打了好几个喷嚏,钟崇叹了一声:“你一个女儿家,这些事交给男子便是,何必这般尽心尽力,说起来,柳家村同你也没什么干系。”
姜云静擦过了脸,淡淡道:“女儿家又如何?那时我去玉田村,男子都被抓走了,剩下都是老弱妇孺,一个个面对贼寇也毫无畏惧。我虽不是柳家村人,可大敌当前,性命安危便与这些乡民们系作一处,帮他们也是在帮我自己。何况,倭寇作恶多端,伤我大梁子民,我又如何能冷眼旁观?”
钟崇听了,好一会儿没说话,眼前忽然浮出个人影。
当年,对战北戎期间,他其实也去过西北一次。那还是战争初期,北戎兵强马壮、来势汹汹,大梁吃了好几场败仗。
然玉城一战,谢忌身先士卒,与北戎血战七天七夜,最后终于收回了这一座城池。自那之后,军心鼓舞,士气大盛,将北戎打得节节败退,历经三载,终得大胜而归。
秉枹鼓,犯矢石,忘其身。
大概便是如此吧。
他浅淡一笑,盯着姜云静微微湿润的脸颊,轻吐出两个字:“傻子。”
姜云静眉头一皱,刚想骂回去,旁边又有人来找了,于是也没再搭理他,继续去忙了。
“不好!来了!来了!”
趴在墙头的一个年轻人忽然高声喊起来。
他身旁不远处另一个人定睛望过去,果然见雨幕中,一群人自树林那奔了过来。
瞧那髡头跣足的模样,应当是倭寇无疑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祠堂里的人顿时惊慌起来,手脚无措地推搡作一处。
“不要慌乱,按计划行事。”姜云静尽量保持着冷静,走到大家面前。“只要守住这里,等援兵一到,我们就能得救。”
姜元乐也走了过来,捏紧了拳附和道:“对,大家不要自乱阵脚,给敌人可趁之机!”
众人虽大都心中忐忑,可见一个女子同一个少年都这般从容镇定,也仿佛受了鼓舞似的。
一位壮汉一咬牙,高声道:“对!都抄起家伙事儿!不就几个倭贼吗!今天咱就把他打得屁股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