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引——拾海月【完结】
时间:2023-05-20 23:08:34

  抚摸着怀中人柔滑的发丝,谢忌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填满了似的,再无所求。
  谁也没有开口提及这些天发生的事,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谢忌才声音微哑地开口:“那晚,害怕吗?”
  姜云静听出他问的是什么,一瞬间又想起那时海水的刺骨凉意,鼻头一阵发酸,却只是摇了摇头,将脸轻轻贴在他胸前的白纱上,什么也没说。
  谢忌目光闪了闪,却没有再问,只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因为伤情确实严重,又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喝完药后,谢忌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姜云静坐在床头,忽然发现这幅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随即便想起了三年前在青云县的那晚,他也是这样沉沉地睡在那,面色苍白、眉头轻蹙,仿佛梦里也难能安宁,不像平日那般高高在上、无坚不摧,反倒有种脆弱的易碎感。
  仿佛月光,又仿佛琉璃。
  心念微动,纤细的手指已落到了他清俊的眉间,如了无痕迹的夜风,将那处皱褶轻轻抚平。
  夜里,谢忌果然发起了高热。
  姜云静察觉后又将大夫叫来了一趟,诊过脉开了方子,命人去找药铺抓药,一通折腾下来,耗去大半宿。
  可大夫也说,这种高热发得又急又凶,还是得看自己能不能抗得住。
  想到谢忌毕竟是因为自己才这般,姜云静没办法不管,便干脆睡在了床对面的小塌上,以便夜里起来察看。
  可她其实也是身心俱疲,一闭上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谢忌一睁开看便看见了侧卧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于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她跟前。
  姜云静枕着手侧卧在那,清晨的日光透过轩窗落进来,在她的脸上笼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几缕乌发缠在雪白的颈间,樱桃一样饱满的红唇则微微翘起,像是做了什么好梦似的。
  谢忌的眼睫不知不觉染上一抹温柔,伸手将落到胳膊边的被子轻轻盖好。
  却不料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惊醒了她,或许是因为心中牵挂,其实她睡得也没那么熟。
  睁开眼时,谢忌的手正好停在半空。
  两人在明媚的日光中四目相对了一瞬,又双双不自然地移开。
  从他的动作中,姜云静明白方才谢忌是在给自己盖被子,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片刻,又想起他的伤,忙眉头一皱坐起身来。
  “你怎么下床了?”
  说话间,手已经伸了出去,贴在谢忌的额头上。
  还好,没昨夜那么烫了。
  姜云静松了一口气,抬起眼却发现谢忌正笑看着自己,于是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
  被她关心的谢忌只觉心头一甜,嘴角微微扬起来,倒没像往日那般打趣,而是扫了扫小塌,柔声问:“你怎么睡在了这儿?不怕着凉?”
  因为方才的事,姜云静的脸已微微泛红,被他这样一问,更觉不好意思,掩饰道:“昨天太累了,不小心就在这儿睡着了。”
  谢忌也没戳破她,点点头:“村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吩咐下面的人去处理,你昨日也受了惊,今天就好好休息休息。”
  说起来,昨日倭寇虽损坏了不少财物和田地,可所幸村民们都平安无事,至多也只有几人受了些轻伤。
  倒是眼前这个人,明明昨日都又摔马又昏迷,还发了一夜的高热,一醒来就管起这些事。
  于是,姜云静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道:“谢将军还真是个爱操心的。我看你还是乖乖听大夫的话,好好养病吧,这些事还不劳你堂堂一个大将军挂心。没得伤还没好,先又把自己给累趴下了。”
  闻言,谢忌扶额一笑,有些无奈,这一次伤得倒确实不轻,只是比起往日在战场的那几回,倒也不算什么了。
  却不知为何,与她坐在这不过闲聊几句,还真生出了惫懒的心思,想要万事不管,一直这样下去。
  于是,点点头笑道:“泱泱所言有理,毕竟,大夫的话可不听,娘子的话我还是不敢不听的。”
  听他又叫自己“娘子”,姜云静心中一跳,莫名慌乱。
  经过了这些天的事,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想法,现在同他又是什么个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似的。
  她心头一阵纷乱,却也没有反驳,只默默垂下眼,避开了他投过来的炙热目光。
  谢忌看着她的反应,目光中也浮起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却并未说话,只轻轻地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姜云静一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缩回去。
  早间的风带着一丝寒意,可房间里却被炭火烘烤得暖如阳春,让两人心中都生出些柳絮般毛茸茸的燥意。
  直到青原忽然走了进来,打破一室浮动的旖旎。
  姜云静一惊,慌忙收回了手,像是做了坏事被旁人抓包了似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
  谢忌则眉头一皱,显然因为被打扰了而心中不虞。
  青原没料到姜云静还在,走进来看见窗边对坐的两人也是一愣,而在对上谢忌冷冷的目光后,背上顿时升起一股凉意,连带着脖子后都冷飕飕的。
  自己这是坏了主上的好事?
  不过,谢忌倒也没说什么,只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何事?”
  青原咽了咽口水,勉强压下心头慌乱,“金华那边已经查清楚了,还有,临安府也送来了急递……”
  谢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他二人有正事要说,姜云静也不好多待,起身便要下榻。
  谢忌将人拉住:“去哪?”
  顾忌着青原还在,姜云静轻轻扯开衣袖,低声道:“我去看看祖母和元乐他们。”
  昨日因着谢忌受伤,姜云静后来也没顾上他们,把人送回来后,只匆匆问了几句。
  闻言,谢忌也没再拦,想到自己还未拜见过沈老夫人,便说:“这样,你先用过早膳,我再与你一同过去。”
  姜云静知道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你伤势未好,也不急于一时,外祖母不会怪罪的。”
  说完,看了一眼还立在那的青原,又皱着眉补了句:“大夫说勿要操劳太过,你别不放在心上。”
  听出她埋怨里隐隐藏着的关心之意,谢忌只觉心头一暖,笑着“嗯”了一声,“放心,我心中有数的。”
  闻言,姜云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显得自己碎嘴子似的,面色微红地垂首离开了。
  青原在一旁默默看着,想起主上前几日的模样,心道,果然还是得夫人。
  明明都是一样的话,偏生夫人说出来,主上不但不动怒,反倒笑眯眯跟喝了蜜似的。
  从谢忌房中出来后,姜云静先回去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服,用了些吃食,这才朝着沈老夫人同姜元乐他们住的院子里去。
  刚穿过游廊,迎面却看见姜元乐也正朝着自己走来,身旁还跟着蔺灵儿。
  “阿姐!”
  姜元乐面带笑意,看上去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姜云静也不自觉浮起抹笑:“你俩这是去哪儿?”
  “昨日村民们遭了灾,我想着反正无事,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哦?”姜云静笑意越发深了几分,点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灵儿姑娘也一道去?你身体可无碍?”
  灵儿微微一笑:“不妨事的,我在家也常陪着娘亲做事,便是能给那些妇人搭把手做做家计也是好的。”
  见她这样说,姜云静目光里又多了几分赞许,看来蔺家果然家风纯正,养出来的姑娘竟有这般品性。
  闻言,姜元乐立即补道:“灵儿她手可巧了,昨日还在地窖里拿草叶给村里的孩子编蚂蚱呢。”
  灵儿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姜姐姐,别听他夸大其词。”
  姜云静目光含笑,在两人脸上扫过,“好了,既然要去就早些去吧,晚间回来吃饭,我让厨房做些好的给你补补力气。”
  姜元乐点点头,刚要告退,忽然又顿住了,有些欲言又止地说:“姐姐,谢将军伤势可还无碍?”
  “好一些了。”
  姜元乐心中忐忑,怕姐姐生气,可又觉得对方毕竟是为他们才伤势加重,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那……我晚些可以去探望他吗?”
  姜云静自是瞧出他在顾忌什么,笑了笑,“自然可以,不过还是明日吧,他现在还需要静养。”
  姜元乐察觉到姜云静似乎并不像之前那般抵触,心头微微一松,展颜笑道:“好,那我就明日再去。”
  同姜元乐和灵儿两人分开后,姜云静继续朝小院里走去。
  刚走进院子,便瞧见沈老夫人穿着身练功服,正站在院中练五禽戏。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早年沈老夫人走南闯北,身强体壮,干起活儿来比男子不差,年纪大了待在府中,倒也没彻底松懈下来,十分注意保养之事,故而如今身子骨还格外康健。
  见姜云静走了进来,她也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她先等等。
  待到整套五禽戏练完,沈老夫人已微微发汗,走到房中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常服,这才把姜云静叫到了身边坐下。
  因着两人都用过了早膳,侍女们只端来了些茶水点心。
  姜云静笑着打趣:“外祖母真是勤勉,这五禽戏一天也不落下。昨日那般劳累,为何不多休息休息?”
  提起昨日之事,沈老太太颇为感慨:“这身子骨啊,就是得动起来。再遇到什么倭寇盗贼的,我老婆子才能扛得住,不当你们的拖累。”
  “祖母怎么会是拖累?若不是您,昨儿我还没底气去同那些村民交涉呢。”
  沈老太太把鼻子一皱,点点她的额头:“你呀你,胆子太大了!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敢带着那帮庄稼汉去打倭寇?”
  姜云静讨好笑道:“这可是跟祖母学的,当年您不也敢单枪匹马勇闯各地商帮,丝毫不输男子吗?”
  沈老夫人其实也就是说说,她从来都没觉得女子不如男,只是此事牵涉到自己外孙女的安危,现在想起来还不免有些心惊。
  “祖母也是担心你,日后遇到这种事,可不要再一个人冲到最前面了。昨日若不是有援军赶到,那群倭寇真闯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姜云静也明白这一点,笑意敛去几分,点点头:“孙女儿知道了。”
  沈老夫人打量她片刻,见她眼底隐隐发青,也有疲色,又想起昨夜听见的事,开口问:“那谢家小子现在伤势如何了?”
  “好一些了,大夫说只要这几日好好休养,不再起高热,待伤口愈合,就无大碍了。”
  闻言,沈老太太放心了一些,毕竟,对方几度受伤都是为了他们家的人,说起来,合该感谢他才是。
  不过,虽然姜云静瞒着她,可沈老夫人其实也早瞧出来这二人之间其实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一开始,她还怀疑是谢忌待她孙女儿不好,可不好的话,又怎么会带着一身伤急急忙忙奔过来救人?
  于是,趁着现在无人,沈老夫人还是问出了口:“你老实说,你同那谢家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姜云静一怔,掩饰道:“我和夫君没什么呀,好好的。”
  沈老夫人一脸不信,哼一声,“没事你躲到这柳家村来作甚?我早听说了,那谢忌这些天明明在东来岛,你还想骗我老婆子?”
  姜云静见瞒不下去,只好承认:“其实,我也只是不想让祖母您担心,我们之间确实不是看上去的那般。”
  沈老夫人一听,眉头竖起来:“是他对你不好?还是在外面有了别人?你别怕,有什么事,祖母护着你,便他是什么王孙贵胄,我们沈家也不会任自己的孩子被随意欺凌。”
  姜云静抿了抿唇,心中复杂,“他倒不是待我不好,也没有旁的人……”
  “那是怎么回事?”
  姜云静叹息一声,还是缓缓道出了三年前以及这次在东来岛的事。
  过程中,沈老夫人表情变了又变,到最后听完时,好一会儿没开口。
  “所以,当初是他瞒着你?”
  姜云静点了点头。
  想起姜云静那三年郁郁寡欢的模样,沈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她就说怎会有那般凑巧之事。
  “那你后来为何又要答应同他成亲?是他逼迫你的?”
  姜云静思量片刻,不能让外祖母知道是因为王甫拿沈家要挟她才答应谢忌,于是只说:“也不算逼迫,他说约定一年,若我还未回心转意,就放我走。当时王甫又来了京城,我怕横生枝节,就想着干脆同他成亲,躲过此事。”
  约定一年?沈老夫人冷笑一声。
  这谢家小子还真是心思深沉、巧言令色,哪有什么成亲还约定时间的?一开始这般说,到后来又不知会如何。偏生她这孙女儿傻乎乎地还信了他。
  以他谢忌的本事,解决掉个王甫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何至于非要让静儿同他成亲?
  不过,这样一看,那谢忌对静儿恐怕也并非无情,昨日她瞧得清清楚楚,人送回来时确实是个快断气的模样了。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沈老夫人心中长叹一声,自己女儿和孙女儿的婚事为何都这般坎坷?
  若是都无情也便罢了,沈家把人接回来,养着便是。可她又如何看不出,静儿对那谢忌也分明还是个心中不忍、余情未了的模样,不然昨夜又怎会在他房中待了一宿?
  “那你如今是何打算?继续留在这儿?还是一年后再同他和离?”
  姜云静抿着唇没有开口,脑子里反复回想起昨日傍晚的那一幕,在看见他时,她发现自己其实是高兴的。
  见姜云静沉默不语,沈老夫人轻叹一声:“昨日他救你,这份恩情自当报答,可恩情是恩情。关键是,你要弄清自己的心。”
  “自己的心?”
  姜云静眉间拢起轻愁,她不明白的正是自己的心。
  “你外祖父当年同我,也是风风雨雨过来,两个人在一起,不仅要有情,最重要的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要信任对方,无论何时。”
  姜云静眼神一黯,她和谢忌之间却似乎始终不能信任。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这一次在东来岛。
  沈老夫人转过头,看向窗外:“信任就像这院子里的草木,需要时间方能开花结果。有时候,冬日里看起来快死的树,到了春天,未必不会有新的生机。若下不了手就此拔起,不妨等等看。”
  姜云静的目光也随之落入院中,此时正值隆冬,自然是一派荒凉萧瑟之景,可转念又想起了三年前的春日。
  杏花纷纷而下,他回眸望过来的那一刻。
第93章
  因着伤情, 谢忌只能暂时在柳家村的别院里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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