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静眉头轻蹙,本还在认真思考,可一抬头对上谢忌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脑子里肯定又在盘算着什么下流的东西。
什么鬼法子?她看是心怀鬼胎才是。
把人一推,就要从他腿上跳下来,谢忌这次倒也没拦她,见她气呼呼地拿走那张方子重新塞进锦囊里,又发泄似的把包袱狠狠一系,背对着他坐到梳妆台前卸钗鬟了,这才又起身,踱步到她身后。
两人交叠的身影倒映在铜镜中,绿鬓朱颜,都是一样的青春正好。
谢忌掬起她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交缠在指尖,丝丝缕缕,如不知何时生出的情丝,早已在心间结成了网。
抬起眼,目光相对上。
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谢忌才轻声说了一句:“泱泱,给我生个孩子吧。”
第95章
虽心有不舍, 可京中情势已不能再拖,在江城待了两日后, 姜云静还是跟着谢忌一道启程北上了, 与他们一块的还有姜元乐。
只不过姜云静没想到的是谢忌会走陆路,若是赶时间,水路分明会快一些。
于是, 上车后,自然就问了出来。
谢忌淡淡回道:“陆路比较安全。”
姜云静不解:“陆上贼匪众多,又途经各种崎岖之地, 哪里更安全了?”
谢忌把人捞进怀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走陆路, 就不怕娘子又掉进水里了呀。”
经过了之前两次,如今谢忌想起来还会后怕, 似乎姜云静总和水不对付, 他虽不信那些鬼神迷信只说, 可牵扯到姜云静, 但凡有一丝危险的苗头, 他都要把它提前掐灭在襁褓里。
毕竟, 他不想再体验一次那种失去时的恐惧和绝望。
姜云静失笑,她倒没想过是这个理由,撇了撇嘴, “那我日后还要凫水呢?也不行了?”
谢忌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道:“不行。”
姜云静柳眉一竖, 不乐意了,“你这是因噎废食, 蛮不讲理!”
“是, 我蛮不讲理。”谢忌笑了笑,目光却忽然认真了几分, “那天在东来岛,跳进海里找不到你时,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真的害怕。泱泱,那种感觉,我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听出他声音里的压抑和后怕,姜云静心也跟着软了下来,垂下头靠在他颈窝,“那日我还以为你不会找我。”
谢忌将她抱紧了几分,轻吻了两下她的额头:“对不起,泱泱,是我来晚了。”
“你不怪我跟钟崇走了?”
“不仅不怪,我还要感激他。”
姜云静抬头打量他几眼,似乎在观察他是不是在说真话。
谢忌瞧出她的心思,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不过,感激归感激,他要还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我照样会对他不客气。”
姜云静轻哼一声,躲开他的手,她就知道,这人向来是小肚鸡肠。
临行前,钟崇倒是来为他们送了行,当然,这个他们不包括谢忌。
让姜云静惊讶的是,这一次两人看上去虽算不上热络,倒也维持了基本的客套礼仪,就连钟崇请她到一边说话,谢忌也只是冷着脸却没有说什么。
想到这,姜云静勾起唇角,偏过脑袋:“谢将军就不好奇今日钟崇同我说了什么?”
“好奇,”谢忌话音一顿,“但我不会强迫你说。”
姜云静眼睛瞪大了几分,左瞧瞧,右瞧瞧,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你是真的谢忌?”
谢忌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狭长的眼睛轻轻一抬,像是漂亮的刀锋划过,“不然娘子觉得我是谁?”
姜云静被他看得心忽地就跳快了几分,心道这人还真是随时随地都在撩人,片刻,定了定神,挑眉道:“谢将军的爱好不就是强迫别人吗?怎么忽然改性儿了?”
“哦?强迫别人?”谢忌修长的手指在她脖后慢悠悠地摩挲着,看着她饱满欲滴的红唇,声音低哑几分,“别人我倒是没兴趣,对你,我承认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不如下次试试?”
姜云静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过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天,她已隐隐可以感觉出来,现在的谢忌简直就是一匹饿狼,每天盯着她的时候眼睛都像是在发光。
于是,赶紧打住这个话头,扯回到正题:“那个……钟崇让我谢谢你来着,东来岛的事你没有追究钟家。”
谢忌眉头皱起来:“你是我娘子,为何要帮他谢我?”
“我只是带话。”
“那也不行。”
谢忌语气蛮横又霸道,根本不讲道理的。
姜云静心道,这人也太爱呷醋了,怎么连这个都要计较?
不过,想起钟崇,她其实是心有愧疚的。就算再迟钝,如今姜云静也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心意。那日他冒着和谢忌作对的风险,把自己救出去,她是感谢他的。
今天再见时,甚至有一丝赧然。
毕竟,当初要走的是她,如今,选择留在谢忌身边的也是她。
当时,钟崇像也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开口道:“其实你这样选择也挺好。至少,我不用担心了。”
对此,姜云静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
幸好,下一秒钟崇就换成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告诉她等海运重开后,自己要出海去游历。
末了,半真半假笑嘻嘻地来了句:“要是你再落入海里,就一直往南游,说不定能碰见小爷的船,再给你捞上来。”
想到这,姜云静目光一时有些飘远。
谢忌觉察到她情绪似乎低落了几分,低声问:“在想什么?”
“唔,在想海运开了,舅舅肯定会出海去吧。”
谢忌沉看着她那被窗外日光映照成琥珀色的眼珠,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若是想去海上,我日后陪你一块。”
姜云静笑了笑,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
毕竟,像谢忌这样的人,京城还有数不清的事在等着他,轻易又哪能远赴千里之外呢?
“谢将军不怕我落进海里了?”
果然,谢忌脸色一沉,认真看着她:“怕,但我不会再让自己找不到你。”
这一次谢忌是复命而归,倒没像之前那样兵分两路,毕竟越贵妃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行踪。于是,一路上浩浩荡荡,兵马开道,走得倒也顺畅。
此时已是腊月寒冬,进入北地后,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苍茫肃杀之景。
这日到了冀州地界,一早便刮起了凛冽刺骨的北风,枯枝败叶被卷到半空中沙沙作响,天边也积起一团团乌黑浓云。
是要温雪的样子了。
果然,午后便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粒子,一开始如柳絮白盐,到后来就变成鹅毛似的一片片。
马车内,宽敞的软塌上铺着绒毯,一旁还放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姜云静身上裹着厚重的雪白狐裘歪坐其上,只露出一张光洁如玉的小脸来,手里则拿着本闲书,看上去倒是惬意又舒适。
忽然,车帘被掀起,带进来一阵夹杂着雪粒子的寒风,下一刻谢忌便弯腰走了进来。
在外面立了不过小半会儿,他头顶发梢和衣服上都已落满了雪,就连睫毛上也白绒绒的,配上那身白衣和清俊的脸,像是个松形鹤骨的方外仙人了。
姜云静掩着书噗嗤一笑。
正在扫身上雪的谢忌扬了扬眉,打量片刻这幅美人闲适侧卧的画面,嘴边不由得就有了笑意,走过去把人捞进怀里。
“又笑话我什么呢?嗯?”
姜云静嘴角弯弯,却不答,目光在他落雪的头发上轻轻扫过,慢悠悠促狭念出一句:“朝衣犹在箧,归来白头翁。”
白头翁?谢忌失笑,摩挲着她的手背,轻勾唇角:“那泱泱可愿与我可做翁媪一对,白首不离?”
他掌间冰凉,呼吸却依然温热。
姜云静目光微闪,想了想,还是抽出袖间绣帕,替他一点点擦去了脸上的落雪,指尖碰到长睫,冰凉的一点雪白瞬间就融化开来,润润地挂在那里,衬得他如画眉眼越发清隽。
两人目光相对,眼睛里倒映出彼此的剪影,姜云静心忽然就漏跳了了几拍。
还没反应过来,轻轻的吻就像是微凉的雪花一样落了下来。
谢忌的唇带着一丝凉意,慢慢融化在她柔软的温暖中,像是春水一般淌开,而她的面颊也便一点点晕染开桃花的颜色。
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温柔、绵长,两人的呼吸渐渐化作了一处,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到最后,两人都有些沉迷,额头相贴久久缓不过来神。
外面风雪依旧,车壁都被吹得哗哗作响,夹杂着偶尔响起的一两声马的嘶鸣,可车内却是旖旎如春。
姜云静靠在他的怀里静静听着风声,过了一会儿,抬起头,“雪这么大,今天赶不回城了吧?”
“嗯,要在城外找个驿站将就一晚了。”
姜云静微微起身,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了看,“我们是不是快到青云县了?”
谢忌目光也跟着看出去,“日暮时分应该能到。”
看着漫天大雪,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姜云静回头一笑,“那今晚何不歇在青云县的别院里?”
那里有温泉呢,这样的雪天,最适合泡上片刻解解乏了。再说,今晚还是小年夜,这还是和弟弟团聚后第一个小年,到时候让管事准备一桌饭菜,也算过节了。
谢忌看着她亮亮的眼睛,不知想起什么,嘴边也浮起笑意,“娘子这是要同我重温旧梦?”
姜云静听出他说的是三年前之事。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脸登时隐隐泛热。
谢忌察觉出她的异样,似笑非笑:“娘子这是想起什么了?”
姜云静心头一慌,不过转念又想到谢忌那一日高烧昏迷,应当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念及当时情形,嘴边不知不觉又浮起个促狭的笑:“我在想啊,这一次会不会路上又捡到什么落魄书生呢?”
“哦?那娘子这次是救还是不救呢?”
姜云静皱了皱眉,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若是样貌也如郎君一般秀色可餐,自然是要救的。”
“原来娘子当初救我是因为这个缘故啊。难怪……”
“难怪什么?”
谢忌笑了笑,却没说话。
姜云静心头浮起一丝不安,打量着他的神情,“难道你当时醒着?”
谢忌点点头:“唔,泱泱那时候就不同凡响呢。”
“你……你怎么醒着?”
“娘子整出那般大的动静,我又如何能睡得着?”
姜云静顿时窘迫不已,恨不能钻进地缝中,一张脸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却不料谢忌看着她忽然轻声问:“娘子后来可曾后悔过救我?”
姜云静怔了片刻,一时间心中如过了万水千山,末了,还是摇了摇头,与他四目相对:“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救的。”
……
别院乃姜云静私宅,不可能让整支队伍都过去,于是,到了青云县地界,大部队仍旧去驿站借宿,谢忌则领着姜云静姐弟并青原等几位贴身护卫往别院去了。
三四年没来了,别院还是一如既往。
上一回姜云静离京后,李管事又回来了这里,忽然听见说小姐来了,赶忙带着人迎了出来。
只见几辆马车在别院门口缓缓停下,一位身量高大的年轻公子从最前方的车上走了下来,随后扶下来一位身披银丝边纹月白色狐裘披风的女子。
李管事一眼就认出了他家小姐,而她身旁站着的应当就是姑爷了吧?
虽然样貌相同,比之四年前见到的那位重伤的书生陆公子,此刻站在眼前的谢忌显然气势已完全不同往日,虽然当时他就觉得此人定非池鱼,可也没料到会像今日这般显赫。
一顿寒暄问礼后,李管事着人将他们迎进去。
别院因常年有人看守,一应物品都还算齐全,因着院子大,房间也足够所有人歇下。
安顿一番后,姜云静吩咐李管事去备上一桌酒菜,夜里大家一起过小年夜。
李管事听了,笑着回:“庄子上刚送来些蔬果并一头肥羊,都新鲜着呢,天儿冷,不如小的吩咐人准备些炭火,晚上涮锅子吃?”
姜云静想起当年娘亲也爱在雪天拉着她和元乐涮锅子,一家人围在炭火边,说说笑笑,如今回忆起来,都还记得那时候的温馨快乐。
于是,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若是别院里还有灯笼什么的,也都挂上吧,既然要过节,还是热闹些好。”
李管事连声应下,出门便吩咐人去准备了。
回去路上,经过后院的游廊,姜云静远远的听见了一阵打闹声,走过去一看,原是姜元乐同长离在搓着雪球打雪仗,青原则站在一边抱着把剑旁观。
姜元乐本就还是少年,长离又是个玩心大的,这一路上两人没几天就熟悉起来,日日玩闹在一起,青原性格稳重些,却也总是被长离拖着一块。见此情形,姜云静也不意外。
两人正玩得高兴,你一下,我一下,拳头大的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炸开洋洋洒洒的雪花。长离动作敏捷,到现在还没中过招,姜元乐就惨了些,头发上衣服上全挂着雪,眼看着脸还没抹干净,转眼又被一个飞袭而来的雪球兜头砸中。
姜云静没忍住笑出了声。
几人这才注意到她站在廊下已看了多时,姜元乐立即高兴地喊了声:“阿姐!”
青原也赶紧走过来,行了个礼:“夫人好。”
长离则有些心虚,方才他几乎是逮着姜元乐在砸,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她看见。
见众人停了下来,姜云静笑着道:“不用管我,你们玩便是。”
姜元乐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尚未扔出去的雪球:“阿姐同我们一块?”
“我?”
姜云静一愣,也有些心痒,小时候她最爱玩的就是扔雪球,可如今她毕竟也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
见姜云静犹豫,姜元乐直接一把把她拉过来,“阿姐别怕,咱俩一队,保管打得他们还不了手。”
想起方才的战况,姜云静抽了抽嘴角,心道,看来阿弟这个人心性还挺乐观。
见姜云静要来,其余人都有些迟疑,这可是夫人,要是一个不留神给砸伤了,岂不是就闯祸了?
偏生长离是个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听姜元乐说要把自己打得还不了手,顿时来了劲儿,笑眯眯道:“行啊,小元乐,挺有出息,那就试试吧。”
青原闻言,眉头一皱:“长离,不可胡闹。”
长离轻嗤一声,“是小元乐说要比试的,是吧?”
姜元乐兴冲冲一点头。
“我看这样吧,未免胜之不武,你,”长离冲青原轻抬下巴,“你跟元乐和夫人一队,我一个对三个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