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静心里装着事,那些歌舞自然也根本看不进去。
却不料,越贵妃忽然点到了她。
“谢将军此次江南一行,又立下大功,真可谓是国之栋梁。只是夫人恐怕要辛苦些了,本宫听说,将军这除夕之夜还在外公干。”
姜云静面色平淡,垂首道:“回娘娘的话,为圣上解忧乃夫君分内之事,妾身作为他的家眷,自然也谈不上辛苦二字。”
越贵妃轻声一笑,目光在姜云静身上略停了片刻,又转向众人,“诸位可都要好好向谢夫人学习学习,这般顾大局、识大体,也是官家女子之典范。”
众人纷纷道是,姜云静则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如今谢忌远在冀州,她则被引进这深宫架在火上烤,越贵妃还真是下得一盘好棋,也不知暗中筹谋了多久。
如今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把这文武百官的家眷都齐聚一堂,其中究竟藏的什么心思,姜云静到现在也猜出来了几分。
太子已立多年,可谓是不二正统,虽说越贵妃这些年圣宠不衰,暗地里又使了不少手段,可太子低调避世、行事端正,虽不及三皇子得圣心,却也无可指摘,过去也传出过圣上有废储另立的念头,可也都无疾而终。
若圣上真的忽然薨逝,那留给三皇子的路也只有一条,那便是圣上忽然改便心意,重拟遗诏,可即便是这样,也定会引起朝臣反对,所以,不管是逼宫与否,越贵妃都得先替三皇子剪去这些枝节。
所以,若是姜云静料想的不错,那眼下这群人,包括她,都已经是被越贵妃绑在绳上的人质。
正思量间,身旁忽然有一官家小姐似喝醉了,“阿娘,我有些头昏。”
其母赶紧将人扶起,“这是在殿前,切勿失仪。”
姜云静微觉奇怪,这宴会进行了不过小半个时辰,这酒她尝了,也只是寻常的果子酒,照理说不应当会醉得这般快。
方才,她已经察觉到有好几个年轻女子都露出了昏昏欲睡之态。
又过了一会儿,外间忽然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位内侍,他面色仓皇,似有大事发生。
越贵妃面色不虞,看着台下跪倒的内侍,“何时如此慌张。”
“回娘娘的话,不,不好了,陛下他在前殿吐血昏倒了!”
第98章
此话一出, 殿中顷刻间就静了下来。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一派惊异之色, 唯有姜云静表情不变, 目光在内侍身上打量片刻。
照理说,便是真如他所说,这种事也关系到圣上安危, 不应该当众宣扬出来,尤其是这些官眷都还在场,可这内侍却这般大喇喇地说出了口。
可还没等她多想, 越贵妃就已经起身。
“立即带我去见陛下!”
说完,吩咐了朱公公几句, 接着便在宫女的搀扶下快步离开了。
见此情形,殿中人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这宫宴还继续吗?
齐王妃先开了口:“既然圣上龙体欠安, 我们也不便再在宫中打扰, 就先告退了。”
她身旁景王妃也跟着说:“是, 那就劳烦公公们为我们引路, 送我们出宫吧。”
其余人也都是这个想法, 也都纷纷附和起来。
岂料, 朱公公忽然站了出来:“娘娘吩咐了,还请诸位在此等候片刻。”
等?等什么?
大家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圣上既然都这样了, 宫中应当也没心思继续宴会了, 她们留在这里做什么?
四皇子妃冷笑一声:“娘娘这般安排恐怕有些不妥吧,在座的都是女眷, 如今又已夜深, 既然宫宴继续不了,自当各自回府, 留在宫中算是怎么回事?”
朱公公微微一笑,“四皇子妃娘娘见谅,奴才也是遵旨行事,如今圣上情势未明,病发得蹊跷,一应宫中人员自然不得擅离,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说圣上发病同我们还有干系了?”
四皇子妃一拍桌子,可下一秒却觉得一阵晕眩袭来,身旁宫女赶紧将人扶住。
“四皇子妃娘娘无事吧?”
她摆了摆手,“许是方才饮多了些酒,无事。”
朱公公冷眼瞧着,笑道:“各位既饮了酒,不如在这先散散酒劲儿,等到前方无事,自会送诸位安全回府的。”
说完,对身旁几个小内侍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殿门被关上,众人都是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
纪知瑶小声道:“贵妃娘娘怎么会这般安排,这也太没道理了。”
元若溪则是一脸复杂。
姜云静看了看她们二人的神色,“你们可有觉得晕眩?”
“晕眩?”
纪知瑶晃了晃脑袋,果然,身子随即微微一偏。
姜云静面色沉了几分。
元若溪开口道:“泱泱是觉得有古怪?”
姜云静点点头,“方才我瞧见好些人都出现了晕眩和身体发软的苗头,可往日便是参加酒宴,也不会都像这般。”
元若溪沉吟片刻,“其实我也觉察到了,方才我并未饮酒,也开始觉得四肢有些无力,只是症状轻微,不活动便不大能发现。”
不是酒?姜云静眉头微蹙。
这时,鼻间忽然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她目光一转,落到角落的香炉上。其实方才她进门时便注意到了,今日殿中所燃之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她本以为只是宫中所制,寻常不容易闻到罢了,可现在想来,能让大家齐齐中招的也就只有此物了。
看来,越贵妃是打定主意要让大家都困在这儿了。
幸好,姜云静来之前就服用了谢忌临行前给她的一种药丸,此药丸乃李神医所制,寻常迷香、毒物都可以解,她目前还未感觉到晕眩,看来是有效的。
于是,从袖间掏出药瓶,悄悄倒出两粒。
“你们赶紧服下。”
纪知瑶低头一看,“这是何物?”
“我们应当是中了迷香。”
“迷……”
元若溪一把将她的嘴捂住,“小声点。”
纪知瑶瞪大眼睛点了点头。
两人服下药丸后,姜云静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还有些迷糊的纪知瑶,其余两人都已明白了目前的处境。
姜云静不能继续待在这儿,若是自己落到越贵妃手里,就算谢忌来了,她也会变成他的软肋。
于是,低声对身旁二人道:“我们得想法子出去。”
元若溪点点头,她祖父给太子做过太傅,虽说如今已经去世,可元家却始终被认作太子一党,若真让越贵妃成事,那元家也会陷入危险。
姜云静想了想,“等你们觉得身体可以活动之后,我们以更衣做借口,方才我便见有人这样出去,只不过有人看守着。等到出去了,我们再想法子逃走。”
元若溪说:“当时我进宫做伴读时,曾发现玉华殿后面有一条小道,平时很少有人走,却可以直通坤宁宫附近。”
姜云静同她目光一对,立时明白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可坤宁宫想必也是有人把守,仅凭她们几个,恐怕根本就进不去。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无益,还是先逃出去再说。
过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另外两人感觉缓过来大半。
于是,姜云静唤来宫女,说她们方才饮多了酒,想要更衣。
宫女倒也并未疑心,叫来另一个同伴。
将人扶起时,几个人还故意扮作一副身体酸软的模样,差点摔倒。
出殿门时,朱公公瞧见几人,立时走了过来。
“她们要去做什么?”
宫女垂首答:“更衣。”
朱公公犹豫片刻,见几人都一副晕乎乎的模样,便也只摆了摆手,然后便放行了。
左右中了迷香,想必也跑不了。
一行人朝着偏殿后面走去。
也许人手都被派去了前面值守,这后面倒是安安静静,鬼影都见不到一个。
姜云静心道,这是天助她也。
同元若溪对了个眼神,在宫女要扶着她们进恭房时,两人各自捂住身旁宫女的口鼻,纪知瑶力气大,则负责将人敲晕。
几个人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弄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把宫女弄趴下。
元若溪开口道:“要想不被人发现,我们最好换上她们的衣服。”
姜云静也点了点头,“可是只有两套,怎么办?”
纪知瑶一笑,“这个好办,我方才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等我去把人引过来便是。”
姜云静狐疑看她一眼,“你确定能行?”
纪知瑶哼笑一声,拍了拍胸脯。
她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看上去天真,让人没什么防备心。果然,小半会儿后,她便领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过来了。
只可怜这个宫女刚走进去,还没看清楚情形,呜呜两声便也随即倒地。
然后,三个人便顺着元若溪之前说过的那条道悄悄地逃走了。
果然,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没有。
穿过一片枝叶丛生的树林,走了约莫一刻钟,隐隐约约已经能看见不远处坤宁宫的屋檐。
走近后,她们躲在树后观察了片刻,发现门口果然有人值守。
姜云静想了想,说:“这样,我先假扮越贵妃的试试能不能进去,你们就等在此地,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昨日已派人送信去冀州,想必夫君已经收到消息,他定会想法子前来支援。如今只需等待,不被越贵妃发现,到时候肯定会平安无事。”
纪知瑶面带忧色:“泱泱,你看皇后如今都被关起来了,你要不就干脆和我们一起躲在这儿算了。你现在过去,若是被越贵妃的人发现,说不定她一怒之下就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姜云静摇了摇头:“不行,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被困,那是谢忌的姨母,而且我总觉得有些蹊跷,皇后娘娘不会就这般束手就擒。”
元若溪也赞同道:“我祖父曾说过,陆家女个个聪慧过人,皇后娘娘这些年虽不理事,可也绝非任人欺辱之辈,否则太子也不会常居东宫之位不倒。”
姜云静心中微微诧异,她没想到元若溪竟会想得如此之细,难怪方才她会提出到这边来。
元若溪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手:“泱泱放心,我会带着纪知瑶藏好的,这宫中虽人多,可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你赶紧去吧。”
姜云静点了点头,然后便折身朝着坤宁宫走去了。
门前侍卫见到有人来后,神情一凛:“你是何人?”
“我是越贵妃身边的宫女,受娘娘所托,前来给皇后娘娘带句话。”
侍卫面露狐疑:“带句话?”
姜云静面色镇定道:“时间紧急,还请大人尽快放我进去,若耽误了娘娘的事,也不是你我能担待的。”
闻言,侍卫也有些怕了,心道,想来此刻宫中除了娘娘的人也没有其他人能自由来去,犹豫片刻还是撤开身放行了。
姜云静垂首走进去。
坤宁宫中倒是安静如常,院子里甚至都不见宫女内侍。
走到寝宫前时,她这才远远地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芳隐。芳隐见到她也是一脸惊讶,可很快就换做一副平常的样子。
毕竟,不远处正立着几个侍卫。
“见过芳隐姑姑,奴婢是越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娘娘差奴婢来给皇后娘娘带句话。”
芳隐故意冷着一张脸,过了一会儿才淡声道:“跟我进来吧。”
进了寝宫,一股熟悉的浅淡檀香味飘来。
身着素衣的陆皇后正立在次间的书案前写字,神态平和,竟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间风云一般。
不过,在抬头看到姜云静的一瞬,她还是愣住了。
芳隐示意姜云静走近些,她这才快步走过去。
陆皇后放下手中羊毫,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姜云静便将越贵妃今日设宴,又把众人困在玉华殿的事简要一讲。
陆皇后听完后也不见惊讶,摇摇头,“本宫以为忌儿会把你支开。”
“夫君是打算让我避一避的,不过,此事关系到他和您的安危,我自然不能冷眼旁观。”
陆皇后目光柔和看了她片刻,笑道:“你倒是个实心眼。”
见陆皇后一派从容,姜云静的心似乎也镇定了下来,可想起前殿的事,还是忍不住问:“娘娘就不担心越贵妃的事吗?”
陆皇后绕过书案走出来,芳隐将她扶起,姜云静这才察觉到陆皇后脚步有些虚浮,看来生病也不是假的。
坐到一旁的塌上后,陆皇后向姜云静招了招手。
“孩子,坐到本宫身边来。”
姜云静犹豫片刻,还是依言坐了过去。
“今日之事,是本宫不好。”
陆皇后声音平淡,表情却带着一丝歉疚。
姜云静不解。
“圣上的病,是本宫找人下了毒。”
闻言,姜云静愣了片刻,有些没反应过来,“娘娘为何要……”
“此事已盘亘本宫心中多年,如今忌儿已经回来,是时候该了结了。”
陆皇后轻叹一声,目光飘远了。
“当年,圣上为了收权,打压陆家,后来甚至把心思动到谢廷景,也就是谢忌的父亲身上。玉城一事,是越贵妃和谢廷远主导,可若无圣上的默许,他们又怎敢做出那样的事?”
“谢廷远,娘娘是说夫君的大伯?”
陆皇后点点头,“那时,谢廷景夺下了玉城,谢廷远借探望的名义,将细作引入,借刀杀人。一代名将,没有死在沙场,反倒被小人所害,死在自己刚拼死夺回的城中,何其可悲。这一幕又恰好被我妹妹同忌儿撞见,为了保住忌儿,妹妹也当场被害,而这些我都是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
回想起之前种种,姜云静讷讷道:“所以,谢忌当初才不敢回来?”
“对,谢廷远的人很快就发现当时忌儿也在,派人追杀,当时护送他的谢侯爷的旧部也全部被杀,最后只剩下他躲进一个山民家,这才活了下来。若是他当年回去的话,恐怕早就没命了。”
姜云静也听过谢忌讲起其中一些事,不过他说的并不详细,却不知实情是这般令人心惊,他那时应当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却要目睹身边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还是被自己的亲大伯所害,这其中的仇恨该有多深?
她忽然明白,为何当初他宁愿骗她也要回去。玉城是他的心结,若不解开,恐怕此生都难以安宁。
姜云静胸口涌起阵阵疼意,眼眶已微微泛红。
陆皇后继续道:“妹妹妹夫死后,我心如死灰,对后宫中的一切也再提不起半分兴趣。若是能早些知道当年的实情,我也不至于蹉跎这些岁月。如今,我尚有一分力气,也该为陆家和妹妹妹夫做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