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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见得沈襄出了院门,一直猫在树下的三七与飞廉赶紧迎了过来。才走了几步,就发现自家主子与平日里大不一样,他眉眼舒展,唇角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露了些惊喜来。
“瞧公子这满面春色的模样,这银票是送出去了,事儿,也定是成了!”飞廉喜得嘿嘿笑了起来。
“嗯,八成是成了!”三七也点头表示同意。
第37章
沈襄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抬眼见得这两人不时拿眼瞄他,面上分明一副贼兮兮偷着乐的模样,他这才意识过来, 忙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清咳一声之后恢复了平常的严肃清冷模样。
“这个,拿回去收好了。”沈襄自袖中拿中那一叠银票朝飞廉扔了过去。
飞廉慌忙接住,拿在手里一看发现竟是昨夜辛苦半宿才筹齐的银票,一时脸色都变了。心想这怎么没送出去, 那公子与清兮姑娘的事,岂不是黄了吗?可事儿若是黄了, 他刚才出门, 怎么那一副眉眼含春乐不可吱的模样?
飞廉不明所以, 只得将询问的眼神看向了三七, 可三七也是一头雾水,正抬手使劲揉着脑门呢。两人还在对看着发愣,可沈襄已是翻身上了马,一扬马鞭扬长而去, 两人这才回过神,慌得去寻各己的马匹去了。
沈襄快马加鞭, 一口气入了城进了酒儿巷住处,匆忙换了公服之就直奔至政务堂去了。进了舍人院又在案前坐下之后, 他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暗自庆幸今日没有朝会, 不然他可是要误事。
沈襄一向守时, 像这样晚了二刻钟才来上值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舍人院的几名下属皆都有些惊讶,不过, 谁也没敢开口相问。毕竟他们这位顶头上司年轻虽轻,可性子却是个不大好亲近的,他们也不好自讨没趣。
沈襄坐下之后,将案上公文都细细看了一遍,不时提笔作些批示,待将诸多事务都厘清之后,突然间又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叫了一位属从进门来了。
“陈大人,最近有青州来的札子没有?”沈襄似是随口一问。
被叫进来的是个生得板正的中年人,名唤陈渊,听得沈襄相问,陈渊赶紧恭敬着声音道:“回大人,青州太守赵诚近日并没呈送任何奏疏上来。”
“哦,没有吗?那青州大成县呢,大成县令有札子没有?”沈襄紧接着又问。
大成县令?陈渊听得愣住了神,那大成县名不见经传,沈大人今日怎么突然过问起起这一个小县令的事来了?
“那劳烦陈大人去找一找好了,若是有遗漏的,呈进来给我看。”沈襄见他呆愣半天没回话,眉头微微蹙了下,口中却是温和着声音道。
陈渊听得沈襄竟是说得这般客气,一时间只觉得后背冒了冷汗来。这位年轻人平日里语气总是淡淡的,似是有点漫不经心,可若他语气突然好了起来,那就表明他心里老大不高兴了。
“是,大人稍待,下官这就去查看。”陈渊赶紧诺诺应下,拱手一礼之后快步走了出去。
陈渊回到了自己的公事房,慌忙叫来了自己的几个副手,让他们帮着一块找寻来自青州的札子。地方官员向朝廷报送的各种奏疏,经过层层传递至京师,最后都集中到了中书省,由丞相及各侍郎给出初步意见,最后汇集于舍人院,由各舍人依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最后送中书舍人过目后再呈送御前。
当今皇帝初登大宝,立志成为一代明君,因此广开言路,鼓励各地官员畅所欲言。因此每日送入的奏疏多如牛毛,若非紧急之事,或者上书之人官轻位卑,这奏疏自然也就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
陈渊找得一头一脸的汗,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居然真的找到了来自青州大成县的一本札子。一个地方小县令上的札子,中书侍郎想是看都懒得看都丢到筐内,然后叫人一骨脑儿都送舍人院来了,然后被放到角落里生灰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难道是沈大人自别处得知大成县出了什么大事,因此才过问起大成县令的札子吗?陈渊心里琢磨着,面上神色越发凝重,忙将那札子展开来了,待看清扉页上赫然写着“大成县令肖雪松”的署名时,陈渊这才恍然大悟,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到了实处。
怎能如此健忘?这大成县令可不就是二个月前自京师贬至青州的御史肖雪松吗?肖雪松辱骂沈大人致沈大人当堂昏厥的事可不就在眼前?只是,沈大人对肖雪松定是深恶痛绝的,可他为什么还要过问肖雪松的札子?
陈渊拧着眉心苦苦思索,过了片刻才豁然开朗,心道难不成肖雪松被贬大成县还不足以让沈大人解气,因此想通过肖雪松的文字再寻些不是,再推波助澜一番,最后按上个大罪,从而让肖雪松从此坠入万丈深渊再无出头这日?对,一定是这样的,想明白过来的陈渊顿里欣喜若狂,也来不及细看札子的内容,慌忙合了起来又急匆匆往沈襄的书房内去了。
沈襄面色平静着接过了陈渊递过的札子,又摆了摆手示意陈渊不必在此候着。陈渊心知肚明,忙一礼后退了出去,还很是贴心地将门带了起来,心想让沈大人安安静静地寻找札子里的漏洞,以便给肖雪松加个够份量的罪行。
陈渊出去之后,沈襄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札子,待看到扉页上“肖雪松”的署名时,脑海里立即浮现了肖御史那板正严肃的面孔。也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心里生了些发虚的感觉,像是少时读书之时偶生懒惰或是文章作得不好,被先生或是长辈责骂一样的感觉。
“唉,这也是我咎由自取罢了……”沈襄轻叹了声,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静下心来看起了肖雪松的札子。
札子的落款日期是是两月之前,应是肖雪松才至大成县后不久就写就的。里面说的是大成县境内水路密布,每逢汛期,洪水肆虐,淹没村庄,毁坏农田无数,大成百姓连年遭遇水灾苦不勘言。肖雪松经过走房勘察,发现大成县多处防洪堤坝低矮且薄弱,根本不足以低于洪水侵袭。他有心在大成县重修一条坚固的防洪堤坝,因此恳求朝廷能够拨款下去。他还给了一个预算,需要修建的堤坝长达一百里,请求朝廷拨缗钱一百万贯。
“一百万贯?”沈襄看得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可又在心里略略估算了下,修筑一百里的堤坝,依着肖雪松所言,全部选用整块大石条,最高处达四十尺,最底处也得二十尺,如此材料,加上人工,要求拨一百万贯钱还是保守估算。
沈襄低头思忖了一番之后,合起肖雪松的札子站起了身,然后就出了舍人院大门径直往紫宸殿方向去了。陈渊在窗口瞥见了他的身影,顿时脸色都变了,心道这肖雪松的札子里究竟写的什么话,竟让沈大人直接拿着札子去面圣了,难道是犯了大忌讳?唉,可怜那倔强古板的肖雪松,如今怕是死到临头了吧。陈渊想到这里,也不由得长叹一声。
沈襄走进御书房时,皇帝元祁正在站在御案前,手里提着一支笔,正在欣赏案上才作好的一副画,见得沈襄进来,元祁面露喜色,招手让沈襄近前来。
沈襄至案前躬身行礼,元祁忙摆手示意他免礼,然后指着案上的画作道:“佑之,你来得正好,我才作好了这副春日石榴图,你过来看看,提提意见……”
沈襄依言站到了皇帝的身侧,伸手拿起案上的画作仔细看了看,而后面露笑意道:“圣上,此画笔墨饱满,淡逸劲爽,又不失遒丽清新,乃是一副佳作。”
沈襄此话,句句字字皆是褒扬之言,元祁听得十分的受用,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笑过之后,却是含笑看向沈襄打趣道:“难得被你夸一回,这夸得这般起劲,可是有求于朕?”
沈襄听得这话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自袖子掏出了肖雪松的札子,双手朝元祁递了过去。
“哼,朕还以为这副画真入了你沈大人的青眼,没想啊,果真是违心之语。”元祁看着札子,口中嗔怪着,面上还有点失落的感觉。
“不,臣并非刻意虚夸,圣上的画作较之过去进益颇多,此副实属佳作,不信您等会让卢太傅也来看看作个评断。”沈襄轻笑着回道。卢太傅学识渊博,画技更是炉火纯青,且为人一向严谨公正,从来不会说半句奉承之言,因此沈襄才会如此说。
“嗯,暂且信你一回。”元祁面露满意之色,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坐回到案前,看起了沈襄递过的札子。
“大成县肖雪松?”元祁一眼看见了署名,口中发出低低的惊讶声,然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沈襄一眼。
“肖雪松这个老顽固,他定是老毛病又犯了,又愤世嫉俗胡乱骂人了是不是?”元祁一边说着,一边皱了下眉头。
沈襄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指着元祁手中的札子示意元祁先看一看内容。见得沈襄否认,元祁倒生了一点好奇来,于是展开札子快速浏览了起来。
元祁看完之后,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动,只抬起头看了一眼沈襄,然后缓着声音道:“佑之啊,此事,你如何看?”
第38章
沈襄听得这话, 立即正了脸色上前两步,先是朝皇帝恭敬行了礼,然后才缓声道:“圣上, 臣以为, 肖雪松提到的修筑防洪堤坝的提议,勘察周祥,计划缜密,预算也是合理的, 请圣上予以考虑。”
什么?他说是什么?他不仅没有说肖雪松一个不字,还肯定肖雪松的想法, 替他说话了?元祁一时惊愕, 双眼看着沈襄, 心里还真是不明白, 这段时间究竟发了什么事情?他沈襄不是极憎恶肖雪松的吗,为什么此时来了个大转弯?
“佑之,你,你最近还好吧?”元祁大为不解, 甚至有些担心起沈襄的精神状态来。
“谢圣上关心,臣近来身体尚好, 只是夜里有些辗转难眠……”沈襄忙恭敬着声音作答。
“辗转难眠?为何?”元祁越发惊奇了。
“回圣上,臣这两日回沧园去见了祖父, 祖父对臣先前之行颇有微词,祖父怪责臣恃才自负, 气量狭小, 臣听后心中尤为不安, 因此难以成眠。”沈襄低敛着眉眼,说得一脸的懊悔之色。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皇帝听得这话, 顿时恍然大悟,发出一阵大笑之声。
“老尚书果然高风亮节,有容人的雅量!”皇帝笑完之后,又发出了一声感慨,如今他总算明白沈襄为何突然替肖雪松说话了。原来是沈襄前些日子与肖雪松的恩怨被沈老尚书知晓了。沈老尚书为官公正廉洁,为人更是耿直,想来骂沈襄那一顿必是不轻的。沈襄这是想要与肖雪松冰释前嫌,从而改变其祖父对他的看法,
见得皇帝笑容满面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沈襄上前一步,拱手又道:“圣上,那肖雪松所请,是准还是不准?”
元祈听得这话,将沈襄上下看了看,心知他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自己若没有个明确的表态,他定是不敢轻易放弃的、以后怕是见一回就要提一回的,还会想出各种说词来试图说服他的。
“肖雪松这札子言辞恳切,这体恤百姓的一片心朕也明白。只是,他请的可是一百万钱的款,就算是朕答应了,中书省和户部那里怕是不太好过啊。”元祁复又拿起肖雪松的札子,面上露出些为难之色来。
“圣上仁厚,这拨款修筑防洪大堤,是体恤百姓,视民如子的明君之举。中书省和户部若是阻拦,臣定会据理力争,设法说服他们。”沈襄听得这话,忙一脸正色的表态道。
元祈听得“明君”二字,唇角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略思忖片刻之后,看着沈襄笑着道:“朕若是不答应,只怕佑之一直都睡不好觉,朕于心不忍。那就应了你,明日朝会上与诸臣商议此事。”
“谢圣上隆恩。”沈襄喜得躬身要行大礼,元祈笑着摆手示意他赶紧起身。
“也罢,肖雪松此事若是办好了,朕就召他回京来好了。他不在,那些御史们都有些蔫蔫的,骂人的劲头也弱了好些,朕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皇帝笑笑又道。
“圣上英明。”沈襄听得这话,心里欢喜不已,赶紧结结实实地又奉承了一句。
“看来老尚书那顿骂还不简单,竟叫这从不说好听话的人转了性子……”元祈忍着笑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如今他也只能这么给自己解释沈襄今日一再的反常之举。
“对了,朕差点忘了一件事……”元祁突然想起什么来,又朝着门外唤了内侍进来。
“东西呢,你放哪了?你快找回来给沈大人。”元祁对着进来的小内侍道。
小内侍忙答应一声,快步走到墙边的柜子内,拉开柜门自里面取出一只匣子来,双手捧着递到了沈襄的跟前。
“公公,这,这是什么?”沈襄看着眼前的装饰精美的匣子有些惊讶地问道。
“沈大人,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小内侍不直接作答,只恭敬着声音让沈襄自己打开看看,一旁的元祈则是看着沈襄,面上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沈襄只得接过匣子又打开了,印入他眼帘是一只荷包,色彩很是瑰丽,用料也极讲究,可是上面的针脚又大又粗,还歪歪斜斜的,显得很是蹩脚和突兀。
“这,这哪来的丑荷包?为何要给我?”沈襄看着匣子里的荷包越发惊讶了。
丑荷包?小内侍听得脸色都变了,御桌前坐着的元祁则是伸手揉起了太阳穴,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
“沈大人,这是福宁公主送给沈大人的礼物。公主初学女红,硬是熬了一宿才做出来的,沈大人怎能忍心说丑呢?”小内侍细软着嗓音,为福宁公主抱起了不平。
原来是福宁公主做的,沈襄听得这话,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可话已出口又不能更改,只得讪讪笑道:“原来是公主殿下亲手所制,嗯……怪不得瞧着这色,这色看着就……就大气……”
沈襄结巴着声音,一时间之间还真找不出什么话来来夸这只荷包。可他心里的明白,他的话,一字一句都要被小内侍转叙给福宁公主听的,刚才第一眼已说了丑,这后面再怎么夸以难以弥补了,更何况他真的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也真的不想昧着良心去夸。
“行了,你就别夸了。你就说,这荷包你要不要吧?”元祁自案后站起了身,走到沈襄跟前问道。
沈襄一听这话,竟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然后后退一步躬身一礼道:“圣上,请替臣转告公主,多谢公主的一片心意。只是,这礼物太过珍贵了,臣万万不能要。”
元祁听得这话,脸上倒没有露出多大的意外来,沈襄有此表现他也料到了,只是他又实在拗不过他那死心眼的妹妹。
“唉,佑之,你要实在不愿意,你就早些成个亲让敏儿死心。再拖一拖等到太后出面,朕可也是爱莫能助啊。”元祁叹息一声,与沈襄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
沈襄听得这话,面上立即露了感激来,口中忙答道:“多谢圣上体恤,臣正在努力,希望很快就有好消息。”
“是吗?你,你是有了意中人了吧,是哪家姑娘?是有什么阻碍吗?说出来朕听听,说不定能帮你出出主意。”元祁意外着声音,分明沈襄刚才的话极大的勾起了他好奇心。
“不,还没,臣是说,还在努力的找,找着呢。”沈襄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都结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