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姐妹走到肖雪松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听得女儿们的脚步声,肖雪松忙抬袖拭干了眼泪,再转身过来时,面上已是恢复如常了。
“绾儿,清儿,你们坐下来,为父有话要和你俩个说……”肖雪松对着两个女儿道。
肖绾儿点了点头,至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而肖清兮则是走到书案前,将案上供放的圣旨拿起来看了一遍。待看清是贬去青州之时,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爹爹,去青州倒不是什么极坏的事,这说明圣上还是对您念着情面的。如今朝中既有崔相、沈襄一众人把持,爹爹这个时候离京暂避也好。相信过不了多少时日,您就会有机会重回京中的。”肖清兮对着肖雪松道。
肖雪松听得点了点头,面上也露了一丝欣慰来。他这个小女儿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她打小聪慧冷静,性子坚韧要强,自她母亲过世之后,小小年纪的便学着料理家中中馈,渐渐就担起了管家之责,这些年家中人情往来,出入钱粮一应开支皆是她一手操持的。肖雪松时常都会生出感慨,只可惜这小女儿是个女儿身,不然依她的性子,日后必定是能光耀门楣,颇有一番作为。
第9章
“可是爹爹,女儿记得没错的话,青州如今的太守是赵诚,他是因您所参才被贬至青州的,爹爹若去了青州做县令,那赵大人就是您的顶头上司,难保他不记当年之恨而针对于您啊……”
肖雪松正思量着如何跟女儿们开口说让她们去云州叔父家,不想听得肖清兮担忧着声音又开口了,一旁的肖绾儿听得妹妹这话,顿时担心得又要垂下泪来。
“你们勿要担忧,为父当年参赵诚,乃是职责所在,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我自问行得正坐得端,不会惧怕他刁难于我。更何况,那青州府衙之内,还有诸多为父当年相熟之人,有他们在,赵诚他奈何不了我。”肖雪松连忙安慰女儿道。
肖雪松说完之后,朝着红着眼圈强忍着眼泪的大女儿看了眼,又看看脸上尚有稚嫩之色却是强持着镇定的小女儿看了看,一时间心中又生了酸涩之意。
“绾儿,清儿,你们不要担心,为父此去青州定能全身而退。只是,为父去之后,家中只剩你姐妹二人,我是万万不能放心的。为父想让你们去投奔你们云州的堂叔,有堂叔看顾,总好过你姐妹在京中无依无靠的好……”肖雪松看着两姐妹,终于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姐妹两人听得这话,对视一眼过后,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担忧来。她们姐妹从来没在云州老家久留过,那位堂叔也只见过几次面而已,虽是个宽厚随和的人,可听说堂婶是个精明伶俐的,从前她们爹爹身为京官,堂婶自是存着一份热情和巴结,可如今大伯子被贬官,依着堂婶的性子,只怕难容她姐妹二人。只是,若是不去堂叔家,她姐妹两人又该何处何从?
肖绾儿一时没了注意,只得将双眼巴巴地看向了肖清兮,肖清兮思索片刻后,当即就做了决定,于是走至肖雪松身侧道:“爹爹,我和姐姐能不能不回云州老家?我是这样打算的,爹爹去青州之后,我将家中仆从遣去,只留几个忠心得力的,然后与姐姐搬离府中,另觅一处清静住所,我姐妹两人隐姓埋名,安心在京中等待爹爹自青州归来,您看如何?”
肖雪松听得这话,瞬间得知了两人女儿的心思,不由得长叹一声,他也不想将女儿送去寄人篱下,可是怎能放心她们独自留在京中?,虽说肖清兮打小自立,也可说到底还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娘,怎能由她领着姐姐独自生活?
再说了,肖绾儿已到了婚嫁之年,才又被那背信弃义的陈家退了婚,当务之急,是要重新为她许得一门亲事,这事如今也只有去到云州老家由她堂叔做主才是。
除此之外,肖雪松还有一桩事格外忧心,他作为被贬官员,俸禄必是要减去七八成之多,剩下的那点微薄薪水只够勉强养活他自己加上身边两个仆从而已。这些年他又不事经营之道,从前家中一应事务皆有郑氏一手操劳,他一概不过问。郑氏过世后,家中大小事都管家嬷嬷料理,这两年肖清兮渐渐大了,才开始接手料理家事。这些年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可他的俸禄算得丰厚,家中倒从没有为银钱所累。只是如今他突然被贬,这家里没了收入,这日后女儿们的生活开销该是怎么办?
见得父亲一脸踌躇不语,肖清兮随即猜出了他的心思。便起身转了话题道:“爹爹,我和姐姐去云州的事先不着急,您容我俩再想一想。依着律法,爹爹明儿一早就要启程,清兮和姐姐先替爹爹收拾行囊去。”
肖雪松听得也只得先应了下来,待女儿们出门之后,他坐在案前写起了信,信是写给云州他兄弟的,他在信中说了自己被贬到青州一事,恳请堂弟尽快派人前来接了姐妹两人去云州。
肖清兮了出门之后,立即让人找来了前院的小厮,让他快马加鞭,去到秋丰街给英娘带话,并让她火速赶来府内。
“清儿,你这个时候叫英娘来作甚?”肖绾儿有些惊讶地问道,英娘是她们母亲的陪房,从前一直随侍在肖夫人身侧,早些年嫁人之后就离开了肖家。这些年英娘一直惦记着她们姐妹,尤其是肖夫人离世之后,英娘隔三差五的就过来走动。
“姐姐,你愿意回云州老家吗?”肖清兮没有回答肖绾儿,只问她道。
“不,我不想回,我想按你说的那样,遣了下人去住小房子,日子过得苦些都行。”肖绾儿一边摇着头一边道。
肖绾儿说完之后,见得妹妹面露思忖之色,心里以为她生了犹豫,于是忙又道:“清儿你放心,我们能靠自己过活的。我以后会多做些绣活,请英娘拿出去卖了换得银两回来。实在不行,娘亲留给我的那些首饰,我都可以不要,拿去当了换钱回来……”
“姐姐不用担心这个,我绝不会让姐姐为银钱所累。”肖清兮赶紧打断了肖绾儿的话。
肖清兮语气笃定,说完见得肖绾儿顿时一脸疑惑之色,轻笑一声仍是卖关子又道:“等会儿英娘来了你就会明白了。”
姐妹二人同着丫鬟婆子好一通忙乱之后,肖雪松去到青州的行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肖清兮又拟了张单子,让苏叶送去了前院,让前院管家准备明白起程的各项事宜。苏叶才出了门,就有丫鬟报说英娘已是到了。肖清兮忙放了手头的活,和肖绾儿一道迎了出来。
英娘四十岁左右的模样,脸庞圆润,眉眼生得柔和,周身打扮得也很是清爽利落,见得肖家姐妹紧赶几步上前福身一礼,肖清兮忙抬手扶她起身。
“大小姐,二小姐,老爷的事我才听说过了,你们可别怕,有英娘在呢。”英娘一脸疼爱地看着两姐妹道。
肖绾儿听得鼻子一酸,差点又要掉下泪来,肖清兮则点点头对着英娘道:“英娘,东西你都带来了吗?”
“二小姐放心,都带了的。”英娘忙指了指身后跟着的身形高挑眉眼清秀的小姑娘,那姑娘手里抱着一只木匣子。
肖清兮认出那小姑娘是英娘的闺女云燕,于是朝她轻笑了下又示意她走过来。英娘接过云燕手里的木匣要递给肖清兮,肖清兮摇摇头道:“英娘,还是由你呈给我爹爹看吧。”
肖绾儿看着英娘手里的匣子越发生了迷糊,可此时也不便多问,只得跟着肖清兮及英娘一道往书房而去,一路上,肖清兮又将姐妹两人的打算都说与英娘听了。
书房之内,肖雪松见得英娘突然前来,面上生了一丝意外来,英娘忙上前行礼,而后将手里的匣子双手捧着递给了肖雪松。
“英娘,这是?”肖雪松看着匣子不明所以。
“老爷,这是夫人在世时交给英娘的,夫人嘱咐过了,必要之时拿出来交给老爷。”英娘轻着声音道。
听得是自己夫人的遗物,肖雪松面上一痛,接过匣子的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他将匣子放在书案上慢慢打开来了,就发现里面放的竟是一份房契,一份地契,还有一叠银票及两本账册。
“英娘,这……这是怎么回事?”肖雪松看着手里的东西惊讶不已。
第10章
“老爷,这处是位于秋丰街上的一楼一底的铺面,这是城外杏花坞里的一处近百亩地的田庄,这些都是夫人生前置办下的。”英娘上了前,指着肖雪松手里的房契和地契解释道。
“这,这怎么可能?夫人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肖雪松听得越发惊愕不已。当年他的岳丈郑家虽是富裕,可郑家老太爷及老夫人皆都乐善好施,一生行商所挣财物大半都行了善事。前些年二老过世,操办二老的后事之后,郑氏更是将家中余产变卖,皆得收入皆都周济了郑氏族中贫困之人。况且郑氏向来贤惠温婉,自成婚后以来,夫妻二人恩爱非常,郑氏对其更是无话不说,可是这置房产田庄的事他怎么会一无所知?肖雪松想到这里,不由得一脸疑问地看向了英娘。
“老爷,这铺面和田庄,是夫人才至京中时,就拿了自己的嫁妆买下的。夫人又叫人在那田庄里全都种上了桑树,又盖了房子……”
英娘说到这里,忍不住眼圈有点发红,顿了下才又接着道:“老爷,夫人说了,老爷为人太过耿直,性子又急,在官场又不会阿谀奉承,平日里得罪人不少,她总担心有一天老爷会遭人陷害落入囹圄之境。她瞒着您置下这铺面和田庄,又拿了本钱出来,交待我不拘做些什么,只要能挣些银两补贴家用即可。她做这些,就是为防有朝一日家中生出变故。夫人说了,若是那一日真有事来了,有了这些钱财傍身,老爷的日子会好过些,两位姑娘的生活也有了着落,也就不至于寄人篱下或是受了困苦……”
英娘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肖家姐妹已是悄悄垂了泪,肖雪松忍了又忍,可还是忍不住,只得背过身去,抬袖拭起了眼角。他没想到郑氏为了他和女儿们,竟是这般殚精竭虑,用心良苦。想她在世时,总柔声劝他要收敛脾气,与同僚及朝中众人和谐相处,可他只嘴上应着,一次也没认真听进去过。如今真如她所料,他因得罪沈襄惹下了此等祸事。
“爹爹你别难过,娘亲未雨绸缪做了这一切,就为保我父女三人平安,若她在天有灵,定也不想看到我们伤心落泪的。如今我们该是打起精神来,方不辜负娘亲的一番苦心。”肖清兮走到父亲身侧轻着声音劝慰道。
“清儿说得对,我们都要好好的,这样也能叫你们娘亲泉下安心。”肖雪松点点头,转过身来看着两个女儿道。
见得父女三人振作了精神,英娘脸上也露了些笑意,她又指指案上的银票道:“老爷,那些银票,皆是那铺面及田庄这些年的收入,收支都在帐册上记着的,请老爷过目。”
肖雪松听得这话,也顾不得看银票,只站起身来,对着英娘行了一礼。英娘顿时吃惊不小,连忙摆着双手坚决不肯受他这一礼。
“英娘,这个礼你受得。你因夫人所托,苦心经营多年,如今见我肖家有难,竟将房产钱财如数奉上,英娘如此大义,肖某实在是感激不尽。”肖雪松一边说着,一边坚持要拜。
“老爷,莫要如此,英娘能力有限,只能替夫人看管一二。这些钱财,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若是没有二小姐帮我,英娘定会有负夫人所托。”英娘一边避开肖雪松的礼一边看着肖清兮道。
二小姐?肖雪松听得面露惊讶,一旁肖绾儿更是一头雾水。英娘见状笑了起来,起身至肖清兮身侧,抬手将她轻轻推至肖雪松跟前。
“老爷,英娘虽在云州老夫人身边也有几年,不过实是资质有限,秋丰街上的那个铺面我开了家酒楼,可生意一直都淡淡的不见什么起色,一年辛苦到头,刨去开销,所余不过一、二百两银子而已。那田庄也只是派了几个家人过去,养十几张种子的蚕,收了茧子拿去卖些钱,一年也不过二百两银子的进帐。前两年我和二小姐说起了夫人留下铺子和田庄的事,想不到二小姐从此便留了心,悄悄替我琢磨起了经营之道……”
“说出来不怕老爷生气,要英娘说啊,二小姐可真是承了她外祖家的血脉,于经商之上极有天赋。这两年我诸事只听二小姐的吩咐,这酒楼里生意是越做越好了,田庄里的收入更是翻了好几番……”说到最后,英娘的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欢喜与自豪。
肖雪松听得一时没说话,他抬眼看向肖清兮,脸上有些激动,也有些惊讶。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聪明又自立,可他怎么了想不到,她竟是瞒着他研究起了经营之道,还做得这般风生水起。
“清儿,你……你这是做了大掌柜了啊?怎么瞒得这般紧,连姐姐也一点也不知道。”肖绾儿站起了身,看着肖清兮惊讶着声音问道。她知道肖清兮打小就爱缠着母亲学厨艺,还总喜欢琢磨经营之法。她还曾常笑话过她,说她好好的一个闺中小姐不做,非要弄得一身铜臭味。
肖清兮听得这话,面上露了一丝羞赧之色来,她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而后有点紧张地道:“我……我这不是怕被姐姐知道,去告诉给了爹爹吗?我怕爹爹怪我没个姑娘家的模样,成天钻营商贾之道,于礼不合……”
肖清兮声音低低的,说完又抬眼悄悄瞄了一眼肖雪松。见得女儿这般怯生生的小心模样,肖雪松立即生了一阵心疼来。他自幼习孔孟之道,向来认为那些行商之人是“从利而动”,“唯利是图”,有失君子之德。当年与行商的郑家结亲,若不是有乡中博学大儒前来保媒,他心中还有些不情愿的。可自娶了郑氏进门,见识了郑氏的贤惠及才能,他心中对商贾之家的看法也渐生了改变。只是这种想法在存于内心,从不向旁人道来。因此这才让女儿心中惶恐,不敢叫他知道只敢瞒着他行事。
“清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肖雪松看着女儿问道。
听得父亲相问,肖清兮抬起了头脆着声音回道:“娘亲在世的时候总给我说起外祖家的事儿,说外祖父是做小生意起家的,外祖父与外祖母两人成婚之后,两个同心同德,生意做得越做越大,所得财物却都用来布施乡里。我听了他们的故事,心里十分的崇敬向往,就央求娘亲教我厨艺,又用心琢磨外祖父留下的从商手记,几年下来,倒没辜负母亲的悉心教导,算是有了些许心得……”
听得肖清兮说完,肖雪松露上恍然之色,过了半晌才轻轻开口道:“清儿,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知晓你继承了乾州外祖家的衣钵,她心里该是欢喜的……”
继承外祖家的衣钵?肖清兮听得愣住了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一向古板严谨恪守礼仪的父亲,能说出番话来,无疑是默许了她的所做所为,赞同她以后从事经营之道了。
“爹爹,这下您都知道了,您同意我和姐姐留在京中不去云州叔叔家了么?”肖清兮心中欢喜不已,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出去,捏着父亲的衣袖一角轻轻摇了下。
见得女儿说得一脸娇憨带着央求的模样,肖雪松心里松动了下,可仔细想来,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愁着肖绾儿的婚事,一时间还有有些犹疑难决。
见得肖雪松的模样,英娘忙又上前道:“老爷,您就依着两位小姐的意思吧。老爷放心,二小姐适才也和我说过了,老爷去青州后,她姐妹二人就搬去田庄上去,对外就说是投奔亲戚去了。搬过去之后,两位小姐领着丫鬟嬷嬷住在后院,我们一家人就在前院伺候着。这里的生意仍和从前一样,不用二小姐抛投露面,凡事只要吩咐英娘即可,老爷您看这样可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