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徐良、汪福全行事稳妥,又是操办宴席的能手,料定有迫不及待的宾客,因而府上连朝食也备得十分充裕。
光禄寺太官署【1】得了圣人的许可,早三日前便遣了百余名供膳前来定北王府准备膳食。
昨日上朝有些官员便饿着肚子,心里抱怨为何西市张家食店突然闭店无法吃上朝食中的上品张家胡饼。直到今早,他们在定北王的朝食中看到张家胡饼、馎饦【2】等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被定北王府请来了。
更让宾客们咂舌的是,日进斗金的尽欢楼已是连着歇业三日,早就有消息灵通人士风传是楼中庖人都被定北王府请了去。
沈太妃的陪嫁傅姆秦傅姆、王竟夕跟前的李傅姆及手下侍女都是宫里出来的,皆是熟识礼仪八面玲珑之人,多年未展身手,今儿可是牟足了劲。
王竟夕一家昨夜便是宿在了定北王府。昨夜晚食初见定北王,她的心好像要跳出了腔子,好在仅三盏茶后王爷就被宫里叫了去,要不然王竟夕这顿饭定是心不在焉了。
圣人携华妃于巳初三刻驾幸定北王府,定北王亲自恭迎引入正位后已是巳正。
王竟夕在赞礼和有司的引领下行复杂的及笄礼。安阳长公主作为赞者给王竟夕去发笄,最后由沈太妃作为正宾接过有司奉上发钗,走到王竟夕面前簪上发笈,高声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3】
王竟夕今日梳着抛云双髻,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身着石榴襦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得定北王有些移不开眼。
平阳长公主的座上宾大朔富有盛名的诗人李重光当即作诗一首“长宁青春正及笄,蕊珠仙子下瑶池。道教谪入兴唐观,占得东风第一枝”【4】于席间传颂,惹得定北王颇为不快。
及笄礼结束后,文帝回宫,宾客们留定北王府用午食,看到奴婢们将一只只浑羊殁忽奉于餐桌,宾客心道风闻果真为实。
正在后院清点及笄所赠之礼的丁香看到王竟夕过来了,便道:“娘子如何离席了?”
“我来更换胡服与平乐竟瑶一道打马球。”如今王竟夕也是爱上马上运动。
“娘子来得正好,看看这些及笄礼,金簪、玉钗、步摇、臂钏、腕钏奴都快数不过来了!快看看,这有娘子喜欢的沉香,呀,这还有檀香,龙脑香!娘子,娘子,咱们发达了!
”
王竟夕含笑拍拍芸香的脸:“小财迷。谁送的礼都记下了么?”
“记下了,娘子安心,礼簿册子奴弄得好好的。”
“那……谁送礼了么?”
丁香一脸疑惑:“那……谁是谁?”
芸香可是陪着王竟夕在定北王别院过夜,那天还知道自家娘子有意绕道回府,赶忙捏了捏丁香的脸,拿过礼簿册子边看边说:“你这糊涂虫!陪娘子去更衣,这里有我。”
芸香翻了好几遍册子,越翻越心凉,定北王竟然什么也未送!娘子恐怕要伤心了。
换好胡服的王竟夕出来对上了芸香的眼,但芸香一言不发,王竟夕心下明白,郁郁地低下了头。王爷恐怕对她只有爱护之情,这些天自己也太放纵自己的心了,凭什么觉得王爷待她不同呢?
王竟夕一言不发地低头往前走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徐良,吓得徐良赶忙后退几步,若是真撞上了长宁公主,王爷定要赏他军棍了。
“公主恕罪,可有吓到?”
“徐将军无须多礼,无碍。”
“此乃王爷让属下亲自交予公主。”
接过徐良递过来的红绢绸包裹,王竟夕心里乐开了花,边上的芸香含笑的表情让她又有些难为情。
红绢绸上用王竟夕熟悉的飞白书写道:牡丹不及石榴妆,微风暗送珠翠香。醉卧石床千回望,何日剪烛诉衷肠。【5】这是定北王表明了心意,但如此明目张胆就让徐良送过来!王竟夕两腮酡红。
装着镇定打开红绢绸,里面竟然是回鹘制香秘籍《天山香录》,王竟夕心下欢呼雀跃地翻看着,不想从书中掉出一东西。芸香眼疾手快,拾起翻看,竟然是西市百香铺的地契。难不成是王爷将百香铺买了下来送予娘子了?
徐良看主仆二人一脸疑惑,递过一块玉质信物,道:“将此信物连同地契拿到百香铺,店主便听公主指令。”
芸香追问:“那如今百香铺是公主的了?如何经营如何分成可与店主明说么?”芸香自幼生在商家,打理铺子可是能手。
徐良笑笑道:“一切均随公主之意。另王爷请问公主,李重光的诗与王爷的诗公主更中意那首?”
王竟夕顿时满脸通红羞得不知道如何回答,呀了一声飞快离去。徐良愣在原地,这下如何回禀王爷,只见芸香又转身回来,对徐良道:“我家娘子说王爷心知肚明。”
“芸香姑娘,我这没法回禀呀!”
芸香呼了口气道:“徐将军,你们武将都是这样耿直的么,这娘子怎好说与你听!”
芸香看他还是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索性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听得徐良喜笑颜开起来,连忙称谢:“芸香姑娘可是救了我了!大恩不言谢!”
正在中堂稍坐的定北王听着徐良的回禀。
“王爷,长宁公主拿到东西后满脸通红地走了。”看见定北王面露不满,又赶忙道:“她旋即又遣芸香说与属下,道王爷心知肚明。但芸香姑娘提及前几日公主故意绕道望仙门回将军府,且还在望仙门外停留了两盏茶的时间。属下想起那日正好王爷未入宫去了皇城的左右骁卫。”
定北王心下痛快,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满面春风。
“属下恭喜王爷,如愿以偿。”
定北王心情舒畅,见徐良躬身道贺后微微一笑:“就你机灵,和汪福全说,去武器库任你挑选一件。”
徐良觊觎定北王的武器库不是一日两日了,当下欢天喜地起来。这时汪福全从门外入堂道:“太妃请王爷去她院里说话。”
太妃殷殷问询了定北王近日来的身体起居饮食,定北王坐于下首一一回答。
太妃又道:“听闻我儿喜好清茶,阿娘从圣人那新得了阳羡茶,你可要好好尝尝。”
定北王笑笑附和道:“那如此便多谢阿娘款待了。”
片刻后,茶至。然不是先闻到茶香,而是大朔如今流行的斗香会上王竟夕所制的蘅薇香,只有贵女才能从宫里得到赏赐。定北王顿时明白阿娘叫他喝茶的用意。
一位佳人盈盈走到定北王跟前,将金扣云龙瓷杯及同色茶托盛着的清香温度恰到好处的阳羡茶放在了他手边的小几上,似乎无意地抬头,只见她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她的目光在定北王面上仅停留了一须臾,很快移开,头又重新低下,面颊却更是红润了。可惜她这样的娇态却不得定北王一眼。
太妃只好道:“我儿,这是兵部尚书之女田齐燕。你与兵部尚书相熟,不知可否见过田家娘子。”
定北王寡淡地道:“未曾。”
田齐燕往后撤步,英姿飒爽地道:“定北王安!”
定北王终于将目光投向她,但也仅仅是一瞥,淡淡道:“本王安。免礼。”
太妃含笑问道:“我儿以为如何?”
定北王从容地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微微点头:“茶还不错。”
田齐燕赶紧道:“臣女听闻定北王喜好清茶,特意用家中去岁所藏的梅花雪水烹茶。”
定北王听罢却对太妃说道:“阿娘以后莫要再将儿这些喜好说与外人,恐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去岁梅花雪水如何,清茶又如何!那日驭马过后,王竟夕非要给他点茶,她将蒙顶茶经过烤炙,再碾成粉末,经过茶罗将茶末筛细注入茶盏,用茉莉花、菊花煮水沸腾后注入茶盏,用茶筅反复击打出汤花,最后信心满满地将茶递到他手上,眼若流星地等着他的评判。
茶入口,说不清什么味道,但心足够暖。原来,他稀罕的不是茶,而是点茶的人。
左一句外人右一句有心之人将田齐燕说得怅然若失。
她还未缓过神来,又听定北王道:“听闻田家娘子献捷前日,竟然驰马出了明德门入屯兵的兵营,此乃犯了兵家大忌,不合我大朔律令。此事我与田尚书提起,想必他已对你言明。日后切勿再犯,否则本王按军中律令以泄露军情论处。”
当着这些人说出的这一席话让田齐燕无地自容,眼眶微红。
太妃心道这怎么还扯到军情上,赶忙道:“田家娘子也累了,秦傅姆领着她去和那些小娘子们松快松快。”
沈太妃屏退左右,有些闷闷不乐地对定北王道:“我儿真的是要把阿娘再气病了么?如今让你相看个小娘子,你却训斥起人来!我何时才能看到乖巧的孙儿!平阳这般年岁了,还只知玩乐,多次让她下降,却阳奉阴违!”
定北王笑笑上前拍着太妃的手道:“阿娘莫急,儿心中有数,妙真道长不是言明儿已经红鸾星动了么,很多事情自然水到渠成。阿娘,鞠场宾客众多,儿回头再与阿娘细说。”
作者有话说:
【1】相当于御膳房
【2】bo tuo,就是面片汤
【3】选择吉月良辰,为你再戴皮弁冠,端正你的容貌威仪,敬慎你内心的德性,愿你长寿万年,天永远降你福祉。引自《土冠辞》先秦佚名
【4】就是说女鹅很美,改自宋代赵彦端的《鹧鸪天》
【5】表达了女鹅很美,而且告诉她喜欢她,前两句改自王昌龄的《西宫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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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坠马
◎双唇触碰间好像一股电流传来◎
定北王府鞠场边的击鼓奏乐声相互交织,第一场马球开始了。
一队是以太子为首的皇家队,另一队是兵部、左右卫、左右骁卫等为一队的京城武将队。
观球者不仅呐喊助威声,而且在开赛之前下赌注猜输赢。场上打球者左手执马缰,右手执偃月形球杖,以各种姿势向前飞奔争球,精彩纷呈。
尽管皇家队奋力拼搏,但武将队还是技高一筹,几个回合下来,一直领先于皇家队。看得王竟夕紧张异常,手心冒汗,她可是给皇家队下了一只步摇的赌注的。
回到鞠场定北王,就瞧见王竟夕随着皇家队球的弧线,从激动转而紧张最后又变为沮丧的表情。这娘子定是押了皇家队的。他弯弯唇,还是让徐良去问问清楚。
不一会儿,皇家队换上了定北王。只见他首当其冲,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凭借着精湛的球技和凌厉攻势,连连攻破球门得分。
观战的贵女们个个心潮涌动,可算是明目张胆地看着定北王这风度翩翩的模样。王竟夕自然不仅保住了步摇,还挣回了不少东西。
下一场便是她亲自上场,她与平阳长公主一队。
上场之前,定北王托自己的妹妹照看好王竟夕,未想被田齐燕的婢女听了去,报与了自家娘子。
在球场上的田齐燕看着骑着狮子骢的王竟夕,气不打一出来。加之王竟夕先前竟然进了两球,博得观球得宾客门喝彩连连。她妒火中烧,趁着击球故意将球打在了狮子骢的眼睛上。
狮子骢突然狂躁起来,骤然间两只前蹄高高抬起,险些将王竟夕摔下马去。
伴随着王竟夕的叫声,狮子骢将前蹄落了下来,转而向鞠场的密林狂奔而去。
平阳见事不妙,勒紧缰绳让自己的马回头,准备去追王竟夕。但却瞧见定北王更快地驰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向密林方向追去。
王竟夕此时已经勒不住缰绳,只得双臂紧紧地搂住马颈,不知道自己的体力还能支撑多久。
这时定北王骑着皎雪追了上来,在还差一丈远的地方手持长索,在空中转了几圈,呼地一声,长索飞出,索上的绳圈套住了王竟夕的坐骑,两骑马并肩而驰。定北王渐渐收短绳索,两骑马奔跑速度有所减缓。
本以为转危为安,可往前两丈是密密粗大的树,无法容两骑马并肩而驰。定北王只得迅速勒紧绳索,狮子骢立即一声长嘶,前足提起。这时王竟夕体力再也搂不住马颈,终究是被撅下马来。
可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感受到腰间有股遒劲的力道将她稳稳接住,然后抱着她轻轻地放在了草地上,耳边传来焦躁的问话声:“可是伤到哪里了?快与我说说!”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到了定北王那张心急如焚而又关切的脸。浓密的树林遮住了阳光,也遮住所有人的视线。
小时候坠马的惊恐,这些日子对他的思念及转危为安的喜悦,种种情绪齐齐涌上了王竟夕的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定北王结实有力的腰,哭泣着低声喊道:“王爷……”
看着怀中娇软的身躯,定北王浑身一震。又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不知是否真的伤到了哪里,努力压抑住心中的冲动,将她的脸从自己的怀中拉开,上下打量,急切问道:“可伤到哪里了?叫女医瞧瞧可好!”
王竟夕眼角湿漉漉的,一眨一眨,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受了伤的小鹿,喃喃道:“好像没有伤……”她的话却被定北王吻上来的唇吞到了肚子里。
双唇触碰间好像一股电流传来,使得两人的身躯都颤栗了一下。王竟夕双手下意识地便去推却,可闻到他嘴里淡淡的茶香,又犹豫地将手收回,由着他吮吸着她的唇。定北王紧接着慢慢用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欲擒故纵着追逐逗弄着她后缩的舌尖,任她在自己怀里失去规律的心跳。这时林外似乎传来密集地马儿哒哒奔跑的声音。这下王竟夕惊慌失措地推开他:“有人有人……”
“别慌,现在能来的只能是徐良和虎贲飞骑,我叫他们林外守着。”定比王气定神闲地说道。
这下王竟夕更慌了,使劲挥舞着双手:“不行不行,你叫他们守着鞠场上的宾客不就……”
定北王双手钳制住她的双臂,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额头,以温柔体贴的声音道:“别慌,一切有我。”
在徐良和虎贲飞骑快靠近时,定北王吹了一声马哨,所有的马立即停了下来:“下马,都背身过去。”
徐良和四名虎贲飞骑齐刷刷地下了马,静悄悄地背过身去。
定北王用手指拭掉她眼角边残留的一点泪,低声对她说:“好了好了,和我说说,伤到哪里了?”
定下心来的王竟夕活动了一下手脚:“似乎腿上有些疼痛。”
“虎贲飞骑,让汪福全顾好宾客,叫太妃和郡夫人都安心,去备车舆,带上公主的贴身婢女一同前来。着医女在公主昨日下榻的寝殿候着。”
四人齐刷刷步调一致地走了,只留了徐良。王竟夕低头不语,一直绞着手。
“唐突了公主,我向公主赔罪。”定北王在她耳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