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宫中赐酒大宴群臣和使节,有诗云:“玉阶文物盛,仙仗武貌雄。率舞皆群辟,称觞即上公”。【3】
不过实际上,圣人赐宴其实是一种表现君臣同乐的政治仪式,吃喝都不是群臣的重点。且酒宴上仪程繁复,如“酒行十二遍,礼毕方出”【4】,这繁复下跪行礼,无人在赐宴上能够吃好或者吃饱,都私下等宴席散去,约上三五好友于平康坊的酒肆尽兴,或归家与家人同乐。
作者有话说:
【1】yuan,圜丘是皇帝举行冬至祭天大典的场所,又称祭天坛;
【2】古人描写的诗句,冬至在含元殿拜见皇帝的盛况;
【3】古人描写的诗句,冬至君臣同乐的盛况;
【4】喝酒之前复杂的下跪仪式;
第61章 亲迎
◎日后娘娘便会体会出其中的好处来◎
然今日不仅早间为冬至大宴, 午后圣人大婚才是重头戏。
因而庆武帝有意于过了午初之后离席,令群臣无了繁琐的君臣之礼。
且光禄寺令太官署按照圣人吩咐,在他离席之后,给群臣足量的羊肉及热汤饼外加热乎乎的黍臛【1】, 但却完全停止了酒的供应。圣人定是不愿让群臣的酒气熏到了皇后。
庆武帝午憩之时, 丹凤大街整条街、朱雀大街由明光宫至王将军府长兴坊全部戒备, 宫廷内亦是戒备。
而之后, 殿中省尚舍局五千幕士在奉御的指挥下, 于戒备的丹凤街及朱雀大街之上洒扫陈设, 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今日宵禁已由戌时提前至申时, 城中居民皆于申时前归家,喜迎冬至及共庆圣人大婚。
王竟夕前日晚食时,第一次得见嫂嫂和小侄子。封玉虹既有武将的爽朗, 因她幼年阿耶便过世,因而又有长女成熟稳重。
王竟夕与她一见如故,虽只在食案上客套地寒暄了几句,然王竟夕瞧着她对阿兄和侄子的照顾得很妥帖,顿时对这个嫂嫂好感倍增。
今晨尚未祭祖时, 封玉虹依照阮氏的嘱咐,到王竟夕院中帮衬。二人越聊越投机,私下只有她二人时,封玉虹恭恭敬敬地行了叩首礼,让王竟夕有些措不及防。
“皇后娘娘,臣妇谢娘娘之前解救家主与郎君于危难之中, 就连臣妇与志儿亦多得娘娘着人悉心照料于圣人的朔方别业。如此恩情, 臣妇死亦不能报!”
王竟夕赶忙将她搀起来:“嫂嫂无须客气, 都是至亲,相救乃应当应分之事。再说,都是圣人之功,我都尚未出力。”
封玉虹对自己的大姑子简直不能再满意了,诚心待人,不矫揉造作,不仗势欺人,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从心底是崇拜自己的大姑子的。
“娘娘,说句不妥当的话,您是如何让圣人如此情迷的?别说圣人,就是臣妇的堂叔封将军,哦如今已经是宁王了,臣妇自幼都怕得不行,到如今臣妇见了他,都是低头不敢言语的。娘娘恐怕还不知吧,宁王瞧见圣人就是如同我瞧见他一般,大气不敢出的。臣妇好奇,皇后娘娘一点都不惧怕圣人么?”
王竟夕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圣人一直待我宽厚。”
似乎想起什么,王竟夕冲着封玉虹招招手,让她近前,轻声问道:“嫂嫂,大婚之际你惶恐么?”
“惶恐?不呀,一直盼着嫁与娘娘的阿兄,怎会惶恐?”
“呀,嫂嫂,我是说,拜堂之后你惶恐吗?”
封玉虹恍然大悟:“别怕,没事的。日后娘娘便会体会出其中的好处来。”
“可我听教习的方氏道初次可能会痛。嫂嫂,你可不知,我最怕痛,所以连女红都很少做。”
“娘娘莫要紧张,虽有些不适,然我觉得欢愉更多些。不过圣人乃武将,精力无限的,要想些法子快些便好。”然后在王竟夕耳边又耳语起来。王竟夕连连点头。
祭祖之后,王竟夕陪着阮氏说说体几话,一会便是晌午了。午憩醒来才未正,时候尚早,一时有些无聊。
昨日,圣人恐王竟夕大婚之前紧张,便遣了自己的妹妹平阳长公主、王竟夕的好友平乐县主前来将军府作陪,并嘱咐宫中前来伺候的女官,皇后娘娘天生丽质,妆容无须过繁,依着皇后自己的意思便好。
最后王竟夕和女官都属意“落梅妆”。此妆容很称王竟夕皙白额肤色,且妆容并不复杂,只需三四盏茶的功夫便可。
余下便是大婚的服饰——祎衣。此等重大场合的服饰皆繁复,然此次来伺候皇后大婚的均乃宫女中的佼佼者,尽管繁复,四五盏茶的功夫便可穿妥。如此算来,皇后妆容半个时辰应该便能妥当。
皇后大婚之服繁琐是必定的,就是寻常人家的新娘子,着上婚衣之后行动、东圊【2】都极为不便。许多新娘子一早便开始妆容祭祖,为减少东圊的次数,一早便开始水米不进,至黄昏,许多新娘子已经饿的头晕眼花,更有少数直接晕在车舆上。
因而圣人早早就嘱咐将军府,祭祖贵在心诚,皇后着常服即可。又令女官申正二刻让皇后进食些点心,酉初开始给皇后梳妆即可。因太史局道冬至当日酉时之后都乃吉时,即便是晚了,辂车等着皇后便是。
如今还有约莫一个半时辰才开始梳妆,思来想去,王竟夕竟然兴致盎然地与平阳长公主、平乐县主及自己的嫂嫂封玉虹玩起了叶子牌,哪里有庆武帝所思虑的紧张之模样。
女官还是恐太慌忙,征得王竟夕允准之后,她边玩牌边小心翼翼地给她顺头发,盘发髻。
而王竟夕对此毫不在意,专心致志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叶子牌,此前,她牌风正顺,赢得盆满钵满。
平阳长公主瞧着,揶揄道:“小嫂嫂,大朔恐怕大婚之日还在打叶子牌仅您一人,相比稍后的大婚,小嫂嫂更紧张叶子牌。”
早前王渊叮嘱封玉虹,虽皇后是他妹妹,温厚纯良,然她却是圣人心尖宠,有些事情或许皇后娘娘不往心上去,但伺候她的人却会说与圣人,因而叫她说话做事需恭敬谨慎。
可封玉虹早就输得有些烦躁,接茬道:“皇后娘娘今日如此春风得意,怎的还在牌局上还如此顺风顺水,把臣妇这点体几钱都输光了。”
王竟夕如今牌局得胜,正喜笑颜开,亦不介意二人的打趣,然一旁的小栓子却将二人的话记了个明白。
王竟夕道:“那我阿兄也太吝啬了些,改日我与他说说。”
别看封玉虹上阵杀敌,天地不怕,但对王渊却是言听计从的,突然想起王渊的嘱咐,心道,坏了,自己说话又不顾忌了。
正想着怎么把话往回说,却听到平阳长公主道:“郡夫人还不晓得罢!上次娘娘在隆庆宫叶子牌输了,圣人竟然出宫来帮着收拾残局,最后转败为胜,将我们的体己钱都赢走了!如今想必老天爷知晓圣人今日是无法出宫了,才叫娘娘的牌面如此之好!”
平乐县主笑笑道:“娘娘今天好日子,老天爷都来凑趣呢!”
四人正说着,女官的发髻麻利地弄好了。宫里的婢女又恭恭敬敬端上点心,给王竟夕净手,伺候进食,不多会,便是申正三刻该换上大婚的祎衣了。
酉初刚过,王将军府门前便热闹起来,侍卫仪仗之后便是大婚用的玉辂,青色的车身被玉器装饰于车的末端,并会有青龙、白虎、金凤、鸟兽等图案,彰显着皇室的威严。
阮氏按照礼仪,早已等候在大门的院内。瞧见玉辂,走出门外,站立于大门的西侧。她瞧见奉迎使臣却手持节跟在了玉辂之后。而二人身后,按照大朝的班序,一列是文臣,一列是武将,都骑着马,浩浩荡荡地朝王家走来。
阮氏心中纳闷,按理使臣应于玉辂上,不知为何于马上,本应只有仪仗的迎亲队伍却变成了整个大朔五品以上的朝臣都到了王家。王家如此荣耀,阮氏心道今后要让王忠瑞更谨慎勤勉。
正寻思之间,辂车停住了,整个迎亲的队伍也停住了。本应宣册的使臣及百官均下马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了辂车之后,一动不动。
阮氏不明就里,正不晓得如何行事之时,玉辂的车门被随行的内侍打开,从辂车里竟然走下来了庆武帝。阮氏还在震惊之时,却见到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大呼:“恭迎圣驾!”阮氏也慌忙跪了下来。
“都起来罢!国夫人,皇后如今何在?”
阮氏跪于地上:“皇后如今还在梳妆。不知圣人驾临,未能接驾。还请圣人恕罪!”
“朕故意不叫她知道,国夫人现如今亦不必让皇后知晓。天寒地冻,快起来,朕可不想遭皇后埋怨。国夫人随汪总管与使臣去安排罢。朕自去与王将军喝茶。”庆武帝说罢,便自行往中堂去了,侍卫仪仗赶紧跟上庆武帝。
早有家仆飞奔至中堂传话,王忠瑞王渊赶忙整整仪容,立刻跪在了中堂之外。不到半炷香,圣人至。
“两位王将军起来罢,朕的好日子,又都是一家人,无需动不动便跪着。之前王将军于朕的暗道庄院之中用了寿州黄芽,不知今日王将军可否有些好茶让朕品品?”
上次自己与庄院内讽刺圣人过于享受,如今圣人笑着说起这事也令王忠瑞有些尴尬,好在奴婢很快将圣人中意的阳羡茶端了上来。
“不错,王将军的茶亦是不错!”
“圣人折煞臣某了!”
庆武帝又品了一口,道:“朕欲三年内彻底铲除吐蕃之患,哥舒亦应下了军令状,王将军此去河东,务必整肃军务,做好他的后盾。”
王忠瑞听闻此言,心中激动万分。多少年了,边境始终是武将的心头刺,如今听得圣人要将这刺给彻底拔了,他手都有些颤抖:“圣人圣明,臣便是拼了这老命,亦定教哥舒将军无后顾之忧。”
作者有话说:
【1】有肉的小米粥;
【2】上厕所;
第62章 大婚(1)
◎这便是我们的大朔江山,大朔京城,我们的家◎
庆武帝将茶盏放下:“拼命便不必了。王将军亦要顾惜自个身体, 不然皇后不安宁,便是朕不安宁,既如此,将国夫人与二娘子一同带去, 亦有个照料之人。”
王忠瑞先是楞了一会, 继而与王渊一同跪下给庆武帝行了叩首礼:“圣人对臣下之恩, 臣永记于心!”武将在外, 家眷均于京中, 然圣人这是给了王家天恩, 多大的信任!
“又跪,起来说话。”拿着茶喝了一口, 正欲接着说点什么,皇后身边的方内侍监来了,轻声和庆武帝说了几句话便下去了。
“王小将军, 此去朔方,与裴将军好好请教,以后朕定要将朔方交予你,你可要护住京城你妹妹的周全。郡夫人和郡公一同前去罢!朔方离京城路途不算太远,皇后喜爱郡公, 每季需带着郡公到宫中与皇后住上月余!”
王渊忙道:“自是如此!”
庆武帝又品了一口茶,撇了他一眼道:“只是,王小将军,是朕给你的俸禄太少么?”
王渊被说得心惊肉跳,王忠瑞也忐忑不安,莫非渊儿因觉俸禄太少做了什么贪赃枉法见不得人的勾当么?可王家的子弟都断不会如此, 更何况放在自己身边教导的儿子!
王渊忙道:“臣惶恐!臣……”
“嗯, 惶恐便对了。郡夫人今日与皇后玩叶子牌输得有些不痛快, 似乎埋怨王小将军体己钱给得不够。既如此,朕将朔方灵州治所一处产业赠与你作为奠雁的赎礼,其余朕在灵州的产业王小将军替朕好好看着,虽后宫就皇后一人,但朕的皇后金贵,得好好养着。”
这说得王忠瑞王渊差点又跪了下来。
“两位王将军,去与皇后说说话罢,只是别教皇后知道朕来了。”
二人领旨去了。还在化落梅妆之时,阮氏便领着王竟瑶到屋里与王竟夕说话,平阳长公主等人都退到了偏殿。
阮氏有些舍不得,自家的女儿,马上要入宫了,虽说圣人宠着,然一入深宫便有许多身不由己。
“阿娘无需在前院候着使臣么?”
“前院有傅姆给瞧着,无碍。入宫之后,尽心伺候圣人与太后娘娘,莫要闲话国事。最要紧的,开枝散叶。”
“阿娘,您叮嘱多回了,记下了。”
不多时,王忠瑞领着王渊于屏风外与皇后叙话。
“皇后娘娘,入宫后要为天下妇女之表率。王家得了圣人天大的恩宠,在娘娘大婚之后,准国夫人、县主与臣一道往河东去。”
王竟夕立刻执起阮氏的手,欣喜道:“阿娘,您可再也无需与阿耶分离了。”
阮氏点点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真的么?”
王渊道:“阿娘放心,圣人允准了的,还允准玉虹志儿与儿一道往朔方去。”
王竟夕还在惊喜之时,却听到了殿门外道:“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人画。”【1】正在涂抹口脂的王竟夕“啊”了一声,幸得女官技艺眼疾手快,未将妆容弄花。
“
阿娘,圣人,是圣人么?”他竟然做了催妆诗。
阮氏笑笑点点头,这时,门外齐刷刷地跪下高呼恭迎圣人。
这下王竟夕有些慌张,女官边安慰边加快了手脚。不多时,梳妆完毕。
王忠瑞及王渊按照内侍的指示,从屏风入了王竟夕的寝殿。
这时,一只大雁至屏风掷了过来,王渊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抖开一幅红罗裹住,再用五彩丝锦缠住大雁的嘴,不让它呱呱乱叫。等婚礼结束后,新郎回拿东西来“赎”走这只雁,把它放生。这些都是民间的婚俗,不料圣人确愿意将此用于册后亲迎,多大的恩典。此后无论庆武帝用什么“赎”这大雁,御史们都无可指摘。
这时,庆武帝又道:“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1】”
在寝殿的长阳长公主玩心大起,本来还想作弄自己的阿兄,不欲撤障,可阮氏王忠瑞哪敢让圣人久等,立刻命人撤去了屏障。王竟夕在宫女仪仗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庆武帝。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王竟夕两眼只盯着庆武帝。
只见他今日着了衮冕,冕冠上又有金饰及玉簪导,垂白珠十二旒,朱丝组带为缨【2】,把庆武帝刀削一般的脸映衬得更为英气。
深青玄衣上的日、月、星辰、山、龙等十二章彰显皇家威严,而鲜少着红的庆武帝因裳为红色而显得喜气洋洋。
从未着过皇后制服的王竟夕也让庆武帝眼前一亮。尽管他让女官于祎衣之内给皇后特制了鹿皮背子以御寒,然青色祎衣之下王竟夕仍然身量纤纤,头上戴卷云高冠,高冠上镶嵌着珍珠、红宝石、蓝宝石无数,而两侧各插一支凤鸟形金步摇,而凤的口中衔着珠串,珠串乃名贵玉石所制。如此雍容华贵又别有风情。
庆武帝快走几步,到了王竟夕跟前,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在她耳边悄悄说:“如仙女下凡。”
惹得王家人、平阳长公主及女官等人都含笑对视后,庆武帝才从内侍手中将青赤色有翚翟三章三等的蔽膝【3】盖上她的头,牵起她的手:“皇后娘娘,朕今日亲迎你归家。”
盖着蔽膝的王竟夕紧紧握着他的手走到门外,低头于蔽膝的缝隙间发现,自己寝殿自阶梯一直到院门外停着的玉辂之间的路都铺上了红色的地衣,地衣两旁,站着大朔最有权势的大臣。得见二人出了殿门,立刻跪倒一片:“恭贺帝后大婚!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