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慌神至此!圣人将暗网放入哪个大臣之家是常事,我岂会因此而怪罪圣人不成!”
“可自从圣人从陇右回了京中,奴确实给圣人递了娘娘的消息,奴对您没说实话。”
看看郭芳英如此实诚,芸香忍不住脸色露出了笑容:“郭娘子若是就为此事,那有些小题大做了。如今娘娘身边之人,均是圣人的眼线,若不然,圣人如何安心朝政。”
“可不是,芸香如今都不听本宫的了,只听圣人的。哪日本宫便将你放出宫去,换个称心如意的。”王竟夕笑意盈盈。
“可娘娘千万别与圣人说起今日奴所说之事,奴婢因此受罚倒是无谓,然若是牵连了哥舒将军,奴奴奴……”郭芳英说得红了脸。
王竟夕有些不解:“这与哥舒将军有何牵连?”
芸香年长些,看出些门道:“莫不是郭娘子与哥舒将军……?”
郭芳英是武将,虽难为情,但却直白道:“自奴婢为哥舒挡了一刀之后,他与奴便两情相悦。可阿耶战死沙场,阿娘绝不允许奴婢嫁与武将。昨日哥舒将军以平乱大功请圣人赐婚,圣人却道,如今奴婢乃皇后娘娘之人,他做不得主。哥舒将军刚才与奴婢说了明白,圣上如此说,便是不想让奴婢回陇右。将军令奴婢先伺候好娘娘,他日后再寻机会求圣人的恩典。待娘娘大婚过后,他便要回陇右了,奴婢心急,在娘娘面前失仪了!”
听得她家人亦是不想她嫁与武将,与当时自己阿耶阿娘的想法一致,她便想帮帮郭家娘子。
王竟夕偏头想了想:“芸香,明日纳征,你可知哥舒将军是否前来?”
“奴婢先前听得方内侍监说道,因皇后母家乃武将,除了正副史及一众大臣之外,圣人特意遣武将前来。而哥舒将军又与娘娘的阿耶及阿兄一道出征,定是要来的。”
王竟夕得意一笑:“如此甚好!”招了找手让郭芳英近前,附耳与她说了明日之计策,郭芳英面露笑意。
翌日,纳征与册后仪式一同在王家举行。
昨日,宫内已经在王家大门外为使臣搭建临时停息之所,尚舍局还要在王竟夕的闺阁外为尚宫搭建帷帐。正副再次临轩命使后,领着文武大臣浩浩荡荡地往王家去了,先入了昨日搭建的停息之所,尚宫等女官则进入闺阁外的帷帐之中。
得到通报的王忠瑞着朝服迎出大门外,向北行拜礼后,正、副使臣手捧赐封的典册、备物等进入大门内。尚宫等女官先进入闺阁,侍奉王竟夕佩戴宫中事先送来的首饰,更换袆衣【1】。
在女官的引导下王竟夕走出闺阁,站立于庭院之中,面朝北跪拜。正使向她宣读册文:
维元庆元年辜月十九日,皇帝使使持节太尉李泰宇、宗正卿曹如林册命膘骑大将军之长女王氏为皇后。咨尔易阶乾坤,诗首关雎,王化之本,实由内辅。是故皇英嫔虞,帝道以光;太任妣姬,周胤克昌;虔恭中馈,温婉淑德,娴雅端庄,作范仪于四海,可立为后。【2】
随后将典册及宝绶恭敬地交与王竟夕,至此,她正式成为大朔庆武帝的皇后。
依照礼制,皇帝的纳征之礼乃是象征性的元纁束帛【3】和六匹马。
可庆武帝不仅将六匹马的规制改为十二匹,还赏赐了名贵香料及不少贵重的黄白之物,各色香囊、瓷盘、熏炉、长裙、石榴裙、花钿、头簪、发钗、玉镯、发冠、耳坠、步摇、缠臂,金杯、银杯、金壶、银壶、金碗、银碗、绢帛整整装了四十大箱,简直是盛况空前。
更令人咂舌的是,还特赐了王忠瑞及王渊银制明光铠,更是将兴宁坊的庆武帝的私产赐予王竟夕,并给宅院赐名思夕园。一时间,王家盛极一时。
除了香料之外,王竟夕对黄白之物虽说喜欢,但却谈不上中意,她心里惦记着郭芳英的事情,也未细看。
正想着人往前厅去瞧瞧小栓子怎么还没回来时,便看见丁香赶了过来,有些喘气道:“娘娘,现在您可以往水榭亭去了。”
水榭亭是王家临近荷花池的亭子。初听这个计策时,小栓子、芸香及丁香均有些犹豫。虽说圣人尚未明令禁止娘娘靠近水域,然经过前太子宇文颢之事,谁都知晓圣人对娘娘靠近水域心有余悸。
然王竟夕却道水榭亭四周均有虎贲飞骑及侍卫守护,又无外人,伺候的人亦是不好违拗娘娘之意,想来无甚危险,便依从娘娘。
跟着小栓子的哥舒亦发觉越走越僻静,多年行军打仗的警惕让他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停下脚步问道:“方内侍监,敢问娘娘要在何处召见臣?”
小栓子恭敬道:“娘娘诏哥舒将军水榭亭一见,还请将军勿要让娘娘久等。”说罢又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哥舒亦心中有万千疑虑。虽他未到过将军府,然水榭亭一听便是临水,娘娘如何能去近水之处?但此时娘娘的内侍总管在前领路,自己若是不去,便是不敬。
刚靠近一处园子,便瞧见吕战领着虎贲飞骑及侍卫在园外守候,吕战曾在哥舒亦手下行军打仗,瞧见他来,恭敬地行了礼,道:“哥舒将军安好!”
哥舒亦冲他点头,悬着心刚放下,不料进了园中不到半炷香的时间,立刻听到皇后身边大宫女芸香神色慌张地喊道:“栈香落水了!快快快救人!”
哥舒亦一听“栈香”二字,来不及多想,便往湖边跑去。
只见湖中之人正是郭芳英,在水中浮浮沉沉。郭芳英功夫了得,然陇右乃干旱之地,哥舒亦从未见她泅水【4】,亦不知她是否会泅水。思及娘娘落水之经历,哥舒亦心下大乱,立刻扑通一下,跳入水中,三下两下便将她救上了岸边。
这时,芸香早已拿着被褥于岸边等候,将哥舒亦怀中的郭芳英包住,只听戴着帷帽的王竟夕道:“哥舒将军快将栈香送入花厅的偏殿后于正殿见本宫。”
看着似乎昏迷不醒的郭芳英,哥舒亦来不及多想,快步随着内侍入了殿中。把郭芳英交于侍女后,哥舒亦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崭新的袴褶,在湢室更换。
更换衣服之时,他突然明白,皇后娘娘这是请君入瓮。但事已至此,他恭敬地在正殿跪在了垂帘之外。
“娘娘恕罪,臣失仪,请娘娘责罚!”
王竟夕喝着芸香递过来的姜茶,有些辣口,皱了皱眉头,说道:“救人要紧,将军谈不上失仪。然本宫的宫女如今落水被将军所救,清白有损,不知将军作何打算?”
作者有话说:
【1】皇后的制服之一;
【2】册后的官方语言,就是赞美,册封为后;引用于唐会要册后
【3】黑色一类的布;
【4】游泳;
第60章 杖责
◎你与郭家娘子的第一子养在皇后膝下◎
跪在地上的哥舒亦有些发懵:“打算?娘娘, 臣不知亦不敢有何打算!还请娘娘责罚!”
这些武将真是木鱼脑袋!王竟夕心在中嘀咕。她不便多言,看向了一旁的芸香。
芸香会意道:“哥舒将军可有婚配?”
“臣追随圣人行军多年,并无婚配!”
“既如此,娘娘有意将栈香许与将军为侍妾, 亦不辱没了将军, 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 哥舒亦立刻重重地叩首道:“臣不愿!”
“不愿!哥舒将军可清楚自己的言语么?难道是哥舒将军认为本宫的近身侍女连为你的侍妾都不配么!”王竟夕故作不悦地道。
哥舒亦趴在地上沉声道:“臣言之不尽, 还请娘娘息怒。臣欲娶栈香为妻, 还请娘娘准许!”
王竟夕勾起嘴角道:“如此, 那本宫一封书信,说与圣人, 哥舒将军立刻带入宫中。”
驰马于朱雀大街的哥舒亦忐忑不安,即便自己拿着娘娘的书信,亦不知圣人作何发落。
看到哥舒亦送回来皇后亲手缝制的袜子, 虽称不上绣工精良,然针脚确是整齐,这个姑娘定是下了不少功夫。然庆武帝愉悦的好心情却在看了王竟夕所书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随着茶盏重重地落在了书案上,庆武帝道:“汪福全,诏吕战、方内侍监即刻入宫, 不叫皇后知晓!”圣人好事将近,这些日子心情愉悦,许久未听圣人寒冰一样的声音,汪福全有些心惊胆颤。
山雨欲来,哥舒亦未等庆武帝发令,便自己跪了下来:“臣有罪!不应向皇后娘娘求娶郭家娘子!”
“哼!你的罪过是求娶郭家娘子么!哥舒亦, 你这些年的警觉呢!朕问你, 听闻娘娘于水榭亭召见, 你难道毫无疑心?寒冬腊月,还临近水域,怎可叫皇后娘娘如此!不即刻着人来回禀朕!再者说来,定是郭芳英于皇后跟前说明了其真是身份,皇后才有此一举!”
于皇后跟前说明真实身份一事确实犯了大忌,圣人若真要追究,那郭芳英必得吃不少苦头。
“一切乃臣心急所至,还请圣人责罚臣一人!”
“责罚自是要责罚。立刻回你京中宅院,令手下士兵替朕赏你三十军棍,能下床行走了便到宫中听候朕的处置!”
“臣谢圣人赏赐!”这个给哥舒亦留了脸面,不叫外人得知他挨打了。
吕战及小栓子在遭到圣人训斥之后,吕战领了二十军棍,而小栓子因要侍奉皇后仅被罚俸一年,后他又被汪福全耳提面命了一番。
小栓子算是明白了,皇后做什么都可以,捅破大朔的天都无甚大碍,但只要于娘娘凤体不利之事,侍奉之人必得劝阻,还得立刻报予圣人。
左右等不来哥舒亦消息的郭芳英,得了皇后娘娘许可之后来到哥舒亦宅院,却发现了自己的心上之人趴在了床榻上正看着兵书。
郭芳英两眼泪涟涟,若不是自个心急,怎会令哥舒亦受此棍棒之苦!
“芳英,赶快回到皇后身边,千万别叫皇后知晓你见了我的情形,不然那就不是三十军棍的事情了!明日我便入宫请圣人旨意。事已至此,我不会教你一人留在京中!”
“那若是圣人不允呢?”
哥舒亦笑笑,“有了皇后的信函,又有这三十军棍,圣人已经允准了!如若不然,你如何能安于此地!只尚不知圣人的后手。但无妨,只要能与你一处便好。”
用手拭去她的泪,对她说道:“别哭,比你替我挡的那一刀轻多了,赶快回去,见了皇后便说圣人将我留在宫中,你未见得我的面。可千万记住了!”郭芳英重重点点头。
今日早朝上,正式擢升封元及为幽州节度使,朔方因据京城较近,则由圣人亲自担任节度使,裴元轩为北衙六军大将军兼任朔方节度副史,其要责在于统领京城禁军护卫皇城,兼而定时往朔方勘察军务。如今的护卫皇城的禁军,大部分都原与庆武帝出生入死的陇右、河西及朔方的士兵,军纪严明。
而王渊则被调入朔方为节度副使,实际掌管整个朔方军务。虽未升迁,明眼人均知,这是圣人历练王渊,恐不久将来,王家定是再出一节度使。
让人意想不到然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多年来忠心耿耿跟随圣人的哥舒亦、封元及、高定天被封为正一品异姓王,世袭罔替。
早朝散去,为使自己步履看起来无异,哥舒亦忍着疼痛端端正正地走到了紫宸殿书房面圣。一入书房,顾不得疼痛,扑通跪地大行叩首礼。
“佑王为何行此大礼,是因朕的封赏有失偏颇么?汪福全,瞧着做什么,赐坐。”庆武帝手中拿着朱笔含笑冷眼看向哥舒亦。汪福全心道,这时候让哥舒将军坐下不是有意为难么?
哥舒亦不愧为庆武帝身边的猛将,毫无犹豫地坐下,面色如常。
“臣如今能下床行走,特来领旨!”
“哦,原来佑王为此事而来,三十军棍过一夜便能下床行走,看来朕是罚轻了。”
听了庆武帝这话,神色镇定的哥舒亦心中其实已经大乱,莫不是圣人还要罚军棍?这都不怕,怕的是圣人迟迟不给自己一个痛快。
“臣甘愿领罚!”
庆武帝这放下手中朱笔,喝了口清茶,又拿出王竟夕所赠荷包嗅了嗅,才缓缓道:“汪福全,派人与皇后说明,将栈香放回郭家,令中书省制诏书,朕赐郭家大娘子为佑王正妻,佑王择日成婚!”
哥舒亦心下高兴,忙要起身谢恩,庆武帝摆摆手道:“别忙着谢恩,朕还有话要说。其一,你与郭家娘子的第一子养在皇后膝下;其二,三年之内不平吐蕃,朕便再赐你六名侍妾。如此,谢恩罢,佑王。”
皇后入宫前一日,本应由命使奉迎皇后入宫,然庆武帝一句“朕要亲迎”让礼部顿时乱作一团,连带着迎亲正副史亦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左丞徐良、右丞李戡、中书令徐基、门下省侍中都入了紫宸殿的书房。
“都跪着做甚,有事直言!”庆武帝头批阅着奏折,头也不抬地说道。
礼部尚书怯怯地看向徐良,徐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道:“圣人,亲迎恐与礼制不合。”
“哦,徐左丞说说如何不合礼制了?”
圣人这是明知故问,难道自己还真的要把礼制读给圣人听么?徐良只得闭了口。
“徐左丞不欲说,那你们跪着的都说说,如何不合?”
跪着地上的一众群臣跪得更低了。庆武帝身子往后稍稍一仰,汪福全立刻递上清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后,庆武帝道:“都起来罢,都位极人臣,如此跪着让人瞧见,还以为朕苛待朝臣。”
一众大臣赶忙跪坐于庆武帝书案前,汪福全早已令内侍给相公们送上了清茶。
再品了一口茶后,庆武帝道:“都不欲说,那朕说。如今礼部却有礼制,该礼制乃前朝之礼,朕已经依礼行了五礼,对得起礼部之制。本朝□□开国之前便有了正妻,册封之礼直接于宫中施行,并未按礼部之制;文帝继位后直接将正妻崔氏追封为皇后,亦未按礼部之制。朕如今可令使臣迎皇后入宫,亦可不令使臣行此礼仪。礼部尚书,有哪一条仪制禁止亲迎?”
“并无。”礼部尚书唯唯诺诺地应道。
“既如此,无谓在此细节上耗费时日。朕明白,你等都恐朝臣议论朕过于宠爱皇后而令外戚干政,若真如此,朕便担不起这大朔江山。皇后心思单纯,无心政事,王忠瑞王渊均为忠勇之人,你等担心多余了。”
徐良赶紧道:“圣人出宫还需慎重。”说罢有些后悔,庆武帝功夫了得,远在他之上,圣人恐怕要揶揄他了。
不料庆武帝却道:“确需慎重,右丞与大将军议议,切勿惊扰了皇后。好了,都下去罢,汪福全,令太官署给相公们做点好吃,明日好有力气随朕去迎皇后。”
翌日冬至,庆武帝依太史局所算,领着群臣于卯正二刻天还未亮,便已经到了南郊圜丘【1】祭天。之后于含元殿接受朝贺,京城以上五品官员,各国使节、各地节度使、地方长官都于当日觐见圣人,献上祥瑞,正所谓“千官望长至,万国拜含元”【2】,盛况一时。
庆武帝在含元殿下令大赦天下。更在敕书中道,因大婚,来年租每丁纳粟两石减为一石五斗,庸每丁二十日减为十日,愿天下万民皆为皇后祈福。如此不仅是得到赦免的罪犯及家人欢天喜地,天下万民皆喜笑颜开,都道托了皇后之福,来年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