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东都有奸佞欲用猫鬼之术毒害皇后，朕已下令严办，但又恐大婚之际得见血光不吉而累及皇后，还请道长指点迷津。”
“圣人勿忧，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圣人便是在大婚之前得见血光仍乃惩恶扬善，利益苍生，如此于皇后便有福报。至于猫鬼之术，因有圣人龙气，此术难成大器。若圣人着实忧心，便可令我道为皇后祈福。”
庆武帝悬在心头的担忧消失了，顿时称心快意。
随后，门下省令史宣读诏书：
追尊“太上玄元皇帝”为“大圣祖玄元皇帝”，自太白山采玉石琢为玄元像，置于太清宫，以白石作庆武帝圣容，侍立于玄元像右侧。
东都及诸州各置玄元皇帝庙一所，每年设醮斋祀，为大朔祈福。上清宫再度道士二十一人，并赐庄园及奴婢，专为圣人及皇后娘娘祈福。
说是为圣人皇后祈福，谁不知道，庆武帝向来不耐鬼神之说，定是只为皇后祈福。
庆武帝与皇后正在静思堂用午食，无须伺候的汪福全在殿外有些有些心烦。圣人昨日与他言明，令他找人教导皇后娘娘规矩。
教导皇后娘娘规矩？这不是笑话么？合宫谁不知道，圣人将娘娘宠到了天上，规矩可以对大朔任何人，就是不许对娘娘。见了圣人不行礼，圣人站着娘娘安心地坐着，圣人伺候娘娘的吃食常常被嫌弃还不厌其烦地哄着娘娘吃，如此这般，还怎么教导规矩。
小栓子亦在殿外等候，看见自己干爹时不时叹口气，上前小声问道：“干爹何事烦心？”
“圣人令我寻人教导娘娘规矩，天大的难题便是这规矩由谁来教导。”
小栓子听后亦是疑惑不解，沉思片刻，继而又恍然大悟，用暧昧地眼色看着汪福全：“干爹，帝后大婚，您好好想想是什么规矩？若是寻常规矩，自有尚仪局尚仪。”
须臾，汪福全懊恼地拍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既是尚仪局不妥，那何人可用？”
“干爹，儿子在宫外有一亲戚，在太尉家中教导家中娘子，国夫人对她很是倚重，且奴知她精于此道。若干爹出面与太尉说说，叫她来教导娘娘几日定得圣心。”
汪福全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好！干爹的好儿子！”
将王竟夕送回将军府的庆武帝回到明光宫紫宸殿书房内，张奉御早就等候于此。
坐于书案前的庆武帝抬手示意汪福全赐坐后，又冲他挥挥手：“都下去，关闭殿门。”
不
到半炷香，“嘎吱”一声殿门紧闭，紫宸殿御书房死一般地沉寂。随着“扑通”一声先前还端坐着的张奉御突然跪地的声响，沉寂又被拉开了口子。
“臣无能！”
庆武帝左手拨弄着佛珠，右手揉了揉眉心，沉静地看着张奉御缓缓开口道：“昨日朕详查了皇后诊脉的本方，自皇后落水苏醒后，你在方中下了大量的蛇床子、鹿角胶，而这些之前从未出现在奉御的本方中，皆乃女子利胎之药。而皇后服用之后，这些日子更易情动。如今皇后不在宫中，还不如实道来！”
“臣死罪！但臣不得不试！自皇后落水，臣第一次探得皇后脉象，便察觉有异。臣自幼便专攻女子带下之术，还未进宫前，诊过无数女子的脉象，从未发现有像娘娘如此体寒之人。臣原先以为此乃寒冬刚落水所制，乃一时之脉象。随后日日诊脉，发现并非一时之寒凉。待娘娘苏醒之后，臣便给娘娘下了六付利胎之药。圣人安心，此药除了更易动情之外，对娘娘的凤体毫无损伤！”
庆武帝哼了一声道：“那你可以知这些日子朕过得艰难！罢了！试过之后，如何？”
“圣人，臣冒死进言，六付药之后，臣断定，娘娘体寒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且经年累月所致。今后在子嗣上定是十分艰难。但若能知晓何物所制，恐有所改善亦未可知。”
张奉御以为的雷霆之怒并未出现。庆武帝一言不发，静静地坐着，偌大的书房只有佛珠拨动之声。
半炷香后，庆武帝清冷地道：“十分艰难是何意？”
张奉御深吸一口气：“恐怕皇后将来不能有所出。”
佛珠拨动之声更为急切与不耐：“宫中都有谁诊过皇后的脉象？”
“圣人，文帝心腹曾奉御过往每年均给皇后诊脉开方。文帝崩逝后，他多次欲辞官还乡，然汪总管将他调派至奚官局为奚官局令，供宫人医药。”
“朕自会令人查清缘由，让你知晓。从今日起，皇后只能由你一人诊脉，诊脉的本方需备两份。留于尚药局的乃寻常温补之方，另一份确实是你所用之方，除朕之外，其他任何人不得知晓，本方中的用药不得从尚药局出，你只需将方子交予汪福全，自有专人将药材交予你。记住，大朔上下，只知皇后康健，今后若无所出，只是年岁尚小，朕不欲让她过早承受生子之痛。今日你未见过朕，也不知皇后子嗣艰难，更不得让皇后知晓。皇后如今已经在将军府，你去伺候罢！”
“臣定倾尽一身医术，让皇后康健，圣人安乐！”
作者有话说：
【1】就是给皇帝送礼，入皇帝的私库的，不是日常正常的税赋。
【2】租，就是田租，石 dan，大约120斤左右，斗就是石的十分之一。
【3】庸，每年替政府服劳役；
【4】调，diao，交纳绢，棉这些的；
【5】间架税，就是将百姓的房产按照占地面积、修筑年代以及房屋质量的好坏作为评判对象所征收的一种赋税，也就是房产税。
第58章 寝衣
◎将自己的寝衣让汪福全带了回去◎
昨日庆武帝亲自将王竟夕送回, 不仅令宫中所有伺候王竟夕的宫女内侍全部留在了将军府，且十六虎贲飞骑及一百侍卫均留在皇后身边守卫。
晚些时候更是遣了宫中尚食局奉御、尚药局侍奉皇后的张奉御及太常寺太医署太医令一人、医监二人、医正二人随侍。这阵仗看得阮氏有些拘谨，好在芸香安置得当，在王竟夕亲热地一口一个“阿娘”的闲谈中, 阮氏便放下心来。
今日午憩过后很快梳妆完毕的王竟夕没有等来让她入宫的车驾, 却只等来了汪福全呈上一个精美的双凤鹦鹉缠枝纹盒。
原来今日下了早朝后, 象辂由宣政殿缓缓向丹凤门驶出, 恰巧被前来面圣的沈太后瞧见, 问明缘由后道了一句“胡闹”, 便令象辂原地不动，她入了宣政殿。不到一盏茶时间, 本应去接王竟夕入宫的辂车被召回，原来是从来不信鬼神的庆武帝，开始遵循民间嫁娶新人婚前见面不吉的说法。
汪福全说清缘由后恭敬道：“圣人请娘娘在殿中独自观赏后奏笺, 奴在殿外等候，三盏茶后再来向娘娘讨要。”
王竟夕有些疑惑，但还是挥了挥手，殿中顿时空无一人。
打开盒盖，庆武帝遒劲有力肆意挥洒的飞白书跃然于纸：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以此为赠，盼复。
书信的下面是庆武帝常穿的寝衣，王竟夕将寝衣置于床榻上。思来想去，便也将自己的寝衣让汪福全带了回去。
而今日送走汪福全后不久，小栓子领进一位娘子，给王竟夕恭恭敬敬地行礼：“奴婢夫家姓方, 原是宫中教习女官, 如今在太尉家中教导娘子, 得汪总管青眼，大婚前来给娘娘宽宽心。”
“既是汪总管寻你前来，想必是圣人授意，方夫人无须多礼，赐坐。”
坐下后的方氏连忙道：“奴婢当不得娘娘叫一声夫人，唤奴婢方氏已是天恩。既是娘娘不弃，奴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冒犯了娘娘，还望娘娘恕奴婢死罪。”
芸香很是喜欢这心直口快的方氏，屏退左右后，问道：“皇后娘娘不日便大婚……侍寝之礼，还请大娘……”
方氏心领神会，也见多了待嫁娘子的羞涩，对红着脸的王竟夕道：“宫中侍寝规矩甚多，繁文缛节的，圣人定不会让娘娘受着。都道郎君钟情于温顺贤淑的娘子不假，然圣人是九五至尊，天底下最最尊贵的郎君，日日得见多少人臣服，奴婢私底下以为，在闺房之乐上，娘娘若是能够进退有度而不是一味顺从恐怕更得圣人心意。”
此时，王竟夕的脸已经烧了起来，但自那日看了阮氏所给的辟火图后心中便有疑惑，今日圣人又送来了如此传神之作，便也顾不得羞涩道：“如何进退有度？”
方氏道：“女子初次侍寝终归会有不适，但若是方法得宜，亦不用担心。男女伦敦，人之常情，双方愉悦才是最高境界。奴有一秘籍，能解娘娘之惑。”
芸香一早在王竟夕脸烧红时借口出了寝殿，如今殿中只有她与方氏两人。
方氏给王竟夕递上两册子，一道《洞玄子》，另一道《玉房秘诀》。
于是，整个下午乃至晚食时辰已过，王竟夕才从殿中出来，脸色酡红，而方氏亦被芸香安置在了偏殿。
紫宸殿书房自申正起殿门紧闭，殿中只有庆武帝、大理寺卿邢书、汪福全及李奉御。
“审得如何了？”庆武帝品着茶，冷冷地问道。
邢书忙道：“臣还未用刑，曾奚官令便竹筒倒豆子了。王将军与吴王亲厚，文帝怕皇后娘娘将来若有子嗣对宇文颢不利，自娘娘十二岁起，便令曾奚官令在娘娘调理的药方中、娘娘在内文学馆的吃食中及宫宴娘娘的吃食中均放入了柿子蒂。柿子蒂无色无味无毒，但令女子不能受孕。”
“啪”地一声，茶盖碰撞茶盏：“宇文瑾，若不是看在阿耶的份上，朕今日定将你鞭尸！汪福全，告知太常寺陵令【1】，从今往后，文帝陵墓不再享祭祀之礼！”
拨动着佛珠又看向张奉御：“如今已经查明因由，奉御可有良方。”
“圣人，本并非难事，然皇后娘娘服用已经近四载，又加上前些日子冬日落水，恐怕……”
“朕只问你，皇后凤体往后是否康健。”
“娘娘凤体无碍。”
庆武帝品了一口茶，接着道：“柿子蒂之事大朔只能你三人知晓，皇后娘娘子嗣困难之事你们今日便都忘了。李奉御，给皇后医治，应以皇后凤体及安乐为上，子嗣之事朕不强求。邢书，立刻将姓曾的悄悄处置了，其家人无论年龄，全部流放三千里，曾氏一族永不得在朝为官！”
翌日，太尉为正史、宗正卿为副使及一众官员领了圣命后，乘辂车，率仪仗及鼓吹队至将军府大门。
大门外右侧设置一处临时歇息的帷帐内，便在此处等候，不过一会，阮氏出门迎接。
距大婚仅十日，纳采、问名、纳吉三仪便今日一同完成。王家不仅依礼得了不少赏赐，圣人更是从自己的私库中择了不少好东西赐予王家。随行官员皆叹纳吉便如此重礼，还不知纳征是何等的大场面。
王竟夕所得的纳吉信物是石榴步摇，所用珠宝名贵不说，更是圣人亲自所画后交于尚功局司珍所制，而所赠的大雁乃庆武帝秋日亲自于京郊狩猎时猎得，更显郑重。
王竟夕将自小便佩戴的刻有“夕”字的玉佩作为回礼，而庆武帝更中意的是由方氏进言后王竟夕亲手所制的荷包。
荷包原是王竟夕于内文学馆女红课上所制大半，昨夜在芸香和丁香连夜教导下，勉强把荷包上的竹子绣齐全了。绣工差强人意，但荷包内她自制的清心香却是极品。
庆武帝毫不犹豫地将尚功局所制精美的荷包从蹀躞带上退下，换上这个，而书房议事时还多看了几眼，时不时还嗅嗅。
眼尖的相公重臣们见得此荷包与皇家所用之物差距不小，心中暗自揣测：圣人不仅佩戴了此物，而且从不在意配饰他，还在与重臣议事时特意看了好几眼，难道不是圣人在倡导简朴之风。而两日后的大朝时，大臣们腰间的荷包都换成了色调单一，绣工朴素之物，看得汪福全心中暗笑。
王家团员的晚食直到快戌时才开席。
先是王忠瑞、哥舒亦、王渊等人依律入宫复命，庆武帝大行赏赐之后，又令尚书省左丞徐良携吏部尚书亲自到王家，宣读制书敕旨。
王忠瑞已官至从一品，而王渊不足三十便已经官至三品，已是荣耀至极。
今日敕旨封阮氏为一品国夫人，王渊之妻封玉虹郡夫人，王竟瑶封为县主，此等封赏皆合大朔礼制。
然敕旨的最后一项乃封王忠瑞之孙王渊之子王志为正二品郡公，食邑二千户。郡公乃爵位，世袭罔替，依照大朔礼制，皇室成员才能封爵。皇后的母家乃外戚，礼部及中书省为此均向圣人谏言。
然庆武帝却道汪渊之子王志乃妙真道长所指的能为皇后积福之贵人，加之因吴王反叛，前太子宇文颢因猫鬼一案已经斩杀，王室子孙如今并不繁盛。另庆武帝还将其义子封宇昊封为魏王，郭梓轩封为江王，均食邑一万户，以后都养在宫中。此言一出，中书省及礼部便只好默认此等封赏。
作者有话说：
【1】管皇陵的官员
第59章 册后
◎她正式成为大朔庆武帝的皇后◎
敕旨宣读之后, 王家门外等着道贺的官员络绎不绝，和之前王家因吴王谋逆一案门前冷落车马稀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而王竟夕却在这等繁华中静静地待在自己的院内，认真又有些矜持地和方氏讨教, 直到觉得腹中空空, 尚未见王忠瑞遣人来通传开饭, 栈香便让宫中尚食局奉御做了几道小点心, 得了太医的允准后才给王竟夕呈上来。
吃着点心的王竟夕看出了栈香有些愣神, 叫了她两声后才回过神来。
“栈香, 本宫看你今日心神不宁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自栈香将她阿娘和王竟瑶送回来之后, 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前两日事忙，未来得及细问她。
不问不要紧，这一问, 她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泪珠也滚了下来。栈香武艺高强，乃女中豪杰，从未见她哭泣，王竟夕忙让芸香扶她起来。
芸香便搀着栈香王竟夕边道：“这三年, 你护卫本宫周全，瑶儿先前与本宫说起，她受伤后多得你护卫照顾。有何难处直言就是，这些虚礼就免了。”
谁知道栈香无论怎么芸香扶着她，她就是长跪不起，王竟夕看着架势, 便让任由她跪着了。
栈香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奴……有事瞒着皇后, 罪该万死！其实奴本是陇右定远将军郭子渝的长女郭芳英。四年前在战场上受伤, 因陇右气候恶劣，一入冬便伤口疼痛，奴的阿娘求得当时还是定北王的圣人，寻了时机给奴送到了河东阿娘的母家。在河东日子悠闲自在，然却是无聊至极。恰好当时的徐基将军至河东招募暗网，奴便背着家中，以栈香之名入了暗网，恰巧被膘骑将军瞧上，后来奴得知，就因奴名中有一香字，合了王将军的眼缘，如此便来到了皇后身边。如今奴想回陇右，可早前哥舒将军递过消息，圣人似乎并不想让奴回陇右……”
“你是圣人安插在我王家的暗桩？”王竟夕皱起了眉头。
这下郭芳英即栈香更是慌了神，光顾得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却让皇后疑心了圣人，那她罪过大了。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皇后娘娘千万别误会，千万别误会！当时恰巧入了王忠瑞将军眼缘，而圣人知晓娘娘养在太后膝下，奴功夫上乘，圣人便令我护着娘娘，并不为刺探府中消息。”
